第二百五十五章米特奥拉·艾斯特莱希
到米特奥拉停止记录并开始自述姓名的时候,霍加里才注意打量她。学士的身材小巧轻盈,冰肌玉骨,白色短发剪至齐耳,眼睛浅蓝色。除去容貌之外,给霍加里印象深刻的是她那种恬静而神秘的气质。她记录前线情报的速度很快,而且相当专注,始终抿着嘴,过程中保持一言不发,这使得她显得很冷漠。
她一身厚重的毛绒大衣,披着带兜帽的墨绿色披肩,袖口长而宽阔,双手也裹着厚厚的皮革手套,颈部以下的位置都包得严严实实,这在苍白峡谷的聚落倒是挺常见,毕竟气候使得人们多选择厚实的穿着。她说通用语时咬词清晰准确,每个发音都完全合乎标准的要求。
霍加里很擅长观察,这些细节都是他独自发现的。
使唤霍加里迎接学士的理事会员告诉过他,说光明神殿的学士很多都有难以交流的怪癖,尽管比阴影神殿那帮祭司好得多,但也需要注意保持尊敬。理事会员还说我也处理不了你和塞伊克娅的感情问题。
她沉思地问霍加里:
“据我们教会在贝尔纳奇思的探子回报,你们约在半个千禧年之前让这片大陆的君权彻底没落,将所有国王在审判之环的绞刑架上吊死,直到帝国自以罗马神祖命名的罗慕路斯大陆发起远征。三百年前,当帝国初次踏足你们的土地时,你们甚至自诩已经得到了自由和公道的精神。但当帝国踏上贝尔纳奇思后,只用了不到二十年,他们就使得半个大陆归属于罗马的统治。而使我感觉非常有反差感的是,你们的许多城市尚未等到帝国踏足,便因为动摇而趁势倒向帝国,甚至有的自立为王,摆脱了尚不成熟的理事会制度,这代表着......”
米特奥拉学士的这一番话推翻了霍加里对她的印象——这人不是沉默寡言,只是不说相互交流时常用的客套话罢了。学士相当冗长的发言表明她不仅记住了霍加里所有表述的细节,而且还在短短几分钟内进行了深入的思考和推测——以纯粹中立的态度。
“这代表推翻君权的阻力远比想象中巨大,敌人不只是帝国,还有我们内部的叛徒。”霍加里耸耸肩,“保王主义的动摇没有彻底死去,帝国的脚步就让我们的大陆陷入了战乱——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我的联盟必须团结才能得救,而且我们决不能对任何退缩者、叛变者和异己者给予仁慈,除非我们想要自己分崩离析,想要我们自己不战而败。”
“您的意思是内巴拉的毁灭是必然而不是偶然吗?老实说,我目前仍缺乏对你们边境线的情报,不过单从您讲述的事迹看,你们和内巴拉的区别更多在于军队实力,道德水平的差距说不定反倒是内巴拉更胜一筹。至少在正常情况下,散播瘟疫是应当杜绝使用的手段。更何况,传言终究只是传言,‘和帝国勾结’这一传言的可信程度并不比多林城主是‘同性恋’高出多少。”
米特奥拉继续用一成不变的标准发音和语气对他说着。
霍加里忍俊不禁:“不愧是传说中受人爱戴的十字教学士!思考的时候理性占最上风,陈述观点的时候又不在意旁听者的情绪,话语间带着无法掩饰的骄傲。您真的让我有点担心,学士大人。”
“我想您应该是在表述必要的借口必不可少。”
“您很敏锐,学士大人。”霍加里坦白,“如果您这么想,那么您当然可以把法里夏斯理事会的发言当做借口。”
“除此之外,非常感谢您的关心,”米特奥拉像没听到他说话一样,“我个人的确缺乏察言观色的能力和自觉,因此带来的误解也不在少数,好在学士的身份或多或少也能提供保障,一直像这样安全地走到现在也不算特别令人惊异的事情。”
他觉得这个学士说不定根本没有脾气,也根本不会因为挑衅而发怒。
米特奥拉继续说,“如果您想一直称呼‘学士大人’的话,我也不会不识相地表示拒绝,按照礼仪规范的需求,敬语也是我们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我活了这么多年见到的怪人里,她也许不是最神经质的,但也许是最独特的......
但他们究竟有什么其它打算?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霍加里斜眼看了眼纹丝不动的裁决骑士,评估他们的威胁和主动出手的可能性,最后还是决定问出他的问题:
“按您的说法,你们来到贝尔纳奇思是为了记录战场的现状,但使我不太明白的是,这种事情何必派遣光明神殿的学士来此呢?因为学士的价值根本不在于记录战场,对吗?更何况这还意味着你们需要接受涉足战场的危险。我是否可以认为,你们的到来意味着更多意义?”
“意义的确是有,目的,动机,情报的交予,这些对于每个来此的学士都不尽不同,但我本人缺乏透露一切的权利,也缺乏透露一切的动机。”
霍加里微微皱眉。这问题的答案可有些过于敷衍。“恕我直言,学士大人,我们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你们,目的在于获取信任。可是,我是说如果,米特奥拉小姐,就像,比如说你们加入战场时的其它想法,即使把这些告知理事会,我们一样会尽可能提供帮助——”
米特奥拉沉吟半晌。
她用缺乏情绪可言的眼眸盯着他,最后缓缓点头:“如果您想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那我可以让随行的沙瓦宗先生给予解答。和我不同的是,他拥有说明一切的权利。”
米特奥拉做了个手势。
“您说的是......”
霍加里原本想说是哪个裁决骑士,但接下来的一幕让他闭上了嘴。
一缕缕不起眼的灰尘沿着门窗缝隙流向地板,浮游至半空,如蜷曲的烟雾在游曳,卷出激流似得旋涡,仿佛刮起一阵灰黑色的旋风,风中依稀能闻到浓厚的腐朽和衰败的气味,这味道让他有着不祥的预感。
一个肌肉干枯腐朽的人形生物在灰尘中凝聚成型:它那副飘舞着灰烬的残破甲胄比他见过的所有古老遗物都要久远,宽阔的燧石长剑微微泛出令人发怵的暗红色;它身体的每一寸表皮都贴满撕裂又痊愈的伤口,每一寸肌肉都绷着岁月洗礼留下的枯萎痕迹,活像一具倒过防腐剂的干尸;在它断裂一半的骨质角盔下,这个生物的脸,霍加里可以看到的那部分——就只是贴着一层深棕色干枯皮肤的额骨、颧骨和凸出的眉脊。
它用两个意味着眼窝的黑色窟窿盯住他。
“您制造的法术真空让我光明魔法书感觉有些不适,我们古老的先祖,t’lanimass,洛格罗斯的氏族之剑,沙瓦宗·图兰先生。”米特奥拉这么开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