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苏西和戴安娜
虽然月色明亮,可是室内却一片漆黑,烛火则呈现出诡异的灰色,并把一切都染做灰色,仿佛是一张灰色的蜘蛛网从房间的天花板撒下来,笼罩住整个屋子。窗户上不仅把护窗板关的很紧,还都钉着毡子,挂着厚实的帘幕,确保一丝光亮也没法透进来,也确保一丝光亮都没法透出去。
戴安娜关上身后的门,以确保寝室内的一切不被其它人察觉。
在烛火的映照下,可以看见各种仪式用具——装着不明骸骨的小匣子、安息香、用野蜂蜂房盛着的人血、用小碟子装着的决明、用铅器盛着的油脂、用巫术火点燃的黑色蜡烛、一段卡斯城地底的黑藤蔓——又被称为鬼藤蔓、几株夜生灰枝草、来历不明的人类心脏、还有填满灵魂的结晶石——这东西属于禁忌品——通常只能在萨伊克集会所的地底深处才买得到。这些物品围绕着房间中心清理出的空地摆放出许多诡异的符号,似乎预示了出某种亵渎的巫术仪式。
这些仪式用的药物围着两个躺倒在地的人。她们因为全身盖满黑雾而看不清大致轮廓,但她能猜出来这两人究竟是谁。
戴安娜从衣服下面掏出黑巫师先生在修道士的城市用过的储能石,那是用细绳子拴着挂在胸前的,被躯体温的暖乎乎的。她把如今已是暗红色的宝石拿到眼前,低声念出灵体视觉的咒文,幽暗如水的蓝光在她眼中一闪而逝,灰色的烛光照在宝石上,映出了雾中两个昏迷者的形象。
在灵体视觉浅蓝色的反光中,好像是在梦中,赤身裸体的两个少女出现在她的眼前。
苏西蓬松的头发扎了起来,纤细的双手合拢在小腹上。曼芭芭拉的脸还是这样,总是不见忧愁和欢乐,双唇紧闭,像大理石雕像一样木然,可是现在这张脸却很清秀,可能是由于在睡梦中,也可能使由于过度研究黑巫术仪式,特别是肤色,显得过于苍白,——也更加鲜明地表现出一种天真的孤单。是的,一种天真的孤单,戴安娜想,——一种将神圣的秘密吞入腹中后所导致的,和常人间的格格不入。
薇奥拉总是扎起来的发辫却散开了;和苏西一样,用人血镌刻成的诡异符文线自她颈部向下绘满全身,如百合花般纤细的身体上,那张脸略显得苍白,嘴唇胭红而清新,金发轻盈地垂到指尖和背后,像是童话故事里安眠中的精灵,但却流露着一种莫名的阴郁。戴安娜知道这阴郁来自何处,这种阴郁不可避免地使她想到自己的遭遇,也让她心情更糟了。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把宝石藏了起来,抽出一小丝梦境迷道的魔力。
第一个被她叫醒的是苏西,戴安娜用大司祭埃因罗的法术帮她驱除了黑雾,并抽去了用巫术镌刻的符文线。在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并帮这个一丝不挂的女孩披上外衣时,戴安娜发现苏西醒过来了。
她眼睛里闪烁着迷幻的火花。戴安娜看了看她,她那两片很漂亮的樱色嘴唇用很可怕的表情咧开了,露出满口尖细的牙齿,白森森的,像是两排獠牙;脸色也看上去既可怕又欢快,像是童话故事中的巫婆。
“恢复神智了吗?曼芭芭拉,如果恢复了,请看着我的眼睛,然后点头。”
苏西的盯着她的眼睛,仿佛在端详什么奇异的、难以想象的事物,然而手指却在抽搐,好像喝醉了似得,仿佛还没回过神。她长长的睫毛忽闪着,两只眼睛忽而变得暗淡无光和麻木,忽而变得炯炯有神,犹如两颗燃烧的火炭,充满狂热。
这糟糕的黑巫术仪式。
真难想象,我过去居然跟那个人......
戴安娜眉毛不耐烦地跳了跳,接着对苏西念出强迫术的分支:神经刺激。
“啊!啊......戴安娜?”
苏西因为这法术打了个冷颤,但眼睛里还是闪烁着迷幻的火花,“为什么你也在这里?哦!我懂了,你也非常想去吗?发生兴趣了?想要接触那些可悲的胆怯者视之为禁忌的黑巫术仪式了?”
不,绝对不可能。
戴安娜深深地叹了口气,看着她,但一声不响,直到苏西停止絮絮叨叨为止。“曼芭芭拉......不,还是叫你苏西吧,”她说,“苏西,我不是黑巫师,也无心研究黑巫术或接触外神,这一切的缘由是某个意外。不过在眼前这件事上,我请你像对待自己那样相信我——你也明白,要是这件事被揭发,我会和你们一样承担责任。”
“......你是指千面之神的迷道吧。”苏西扶着她的胳膊盘腿坐起来,“对这个迷道有很多种连接和利用的办法,但你所用的技巧要比我了解的完善,这也是一种意外?”
她似乎恢复清醒了。
但她在意的东西......
“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给你解释,苏西,”戴安娜一字一顿地说,“但你要想告诉我你们在做什么,和你们到底做了多久。”
“不清楚。”苏西把扎起来的头发散开,“在我看来黑巫术仪式就和呼吸一样自然,难道你会记录你熬夜阅读文献的次数吗?”
“那你也很清楚这其间的危险性吧,苏西,”尽管对此感到怒火,但戴安娜仍旧维持着冷静的语气,“如果不是我接收了共振的讯息,你觉得明天会是谁发现你们倒在这里?”
“鬼晓得,大概这是为真理付出的牺牲,”苏西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最不济就是十字教的人用圣钉把我钉死在绞刑架上,然后风干,被乌鸦啄得一干二......”
她没有说完就愣了愣神,好像是想起了什么。
“需要我帮忙吗?”
苏西指了指罩在黑雾里的薇奥拉。
“你不是说想要钉在绞刑架上风干然后被乌鸦啄食吗?”戴安娜强忍着价值观差异导致的怒火说。
“啊......我想她大概是不想被风干的,虽然我觉得被乌鸦啄光也没什么,不过姑且还是活着好一点。”
戴安娜更深地皱起眉头。
“苏西·曼芭芭拉,请你务必记住一点,即使不能上报学校,我也会以个人的名义让你们明白,什么是你们不该乱做的东西。”
她一边发出警告,一边伸手去触摸笼罩住薇奥拉的黑雾。
就像她刚才唤醒苏西一样,没什么好担心的。
至少她当时是这么想的。
钟楼的房间又潮又冷,但又不能在这里湿透的壁炉中生火。风的呼啸声很强烈,甚至吹透了墙壁,吹透了紧闭的门窗,蜡烛的火苗不停地跳动,溶化的蜡油流淌下来,凝结成长长的、血红色的针形,刺穿了脚下尸体的皮肤。
薇奥拉蜷缩在地卧上,一声不响地用眼睛盯着她,那有棱有角的影子因烛火而在棕色的木墙上晃来晃去,忽而缩短,忽而伸长,顶到天花板上和紧闭的屋门上,在墙壁和天花板的衔接处折成了两半。
“那个宝石,是老师给你的吧?”
薇奥拉的脸色好像是很冷漠,只是嘴角略略颤抖着,无意识地动着手指,把自己手腕上的一枚扣子忽而解开,忽而扣上。
戴安娜觉得这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可却也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