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献祭
戴安娜沉默了。她看着他弯下腰,拨开废墟上的落叶,将脸贴到由一片片纠结缠绵的藤蔓割裂开来的石板上。那是某种不属于‘现在’东西,被遗忘的人们留下的印记。
“这两种感情里,哪一种战胜了?”隔了许久后,她问。
“如你所见,是好奇。”
“可就算如此,您能了解到山洞的所有秘密吗?”
“尽管这探索没有尽头,但是,凡是能够了解的,都了解到了。”
“那您会把这些告知他人吗?”
“全部都可以,但迫于现实的约束,也许只能告知合适的人。不过我也很乐意将这种好奇告知他人,戴安娜,然而好奇也能唤起恐惧,这两者经常是同时存在的。”
“可是,萨塞尔先生,”戴安娜用很轻的声音说,“如果想要洞悉最后的、也许也是最奇异的秘密,仅仅有好奇心是不够的,对吗?”
“我们是人类,和动物不同。”他耸耸肩,从倾听废墟低语的动作中直起腰来。
戴安娜盯着他的眼睛,还有染上几点泥泞的脸颊,露出一种他从没在她脸上见到过的微笑。
“您真的......很会说话,比我见过的任何人......”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他再也听不见为止。
“能再陪我走一段路吗?”萨塞尔说。
她似乎并不感到惊奇,只是默默地把手伸过来。他握住这只少女的手,接着,精神的触须随着思想的引导开始舞动,在废墟的记忆中找到一个特殊的支点,并抓住了它。他感觉到梦境的记忆形成无数杂乱无章的碎片,在周围蹦跃、蔓延,汇聚成点点灰白色的朦胧丝线,在他灵魂四周掠过,也在他眼前这女孩的灵魂四周掠过,因他们灵魂的气息而弯起一道道离奇的弧线。
这是入口。
雨落下来,穿过层层树枝,落在灰蒙蒙的鹅卵石路上,在他们身边流淌。萨塞尔仰头望了片刻头顶阴冷灰暗的卷积云,接着低下头,拉低斗篷上灰黑色的兜帽。
他拉着戴安娜向前走。
夜晚很昏暗,令人惊悸。在流淌着玻璃似得暗沉沉雨水的道路两旁,是遮挡住夜幕和圆月的层层树枝,犹如无数枯槁的祈祷者伸向天空的手臂。这条道路是如此空洞,如此死寂,仿佛能让人停止呼吸和心跳,就俨如是一张精心裁剪过的裹尸布,道路的尽头通向无底深渊,通向巨大的未知。
雨落下来。
树枝在徐徐地后退中开始变形,成为一排排黑色的木桩和枯萎的残骸,还有似乎永远也流不干的血,滴滴答答的落下来。
在没有铺着鹅卵石的岔道上,走来几口巨大的、奇异的猪,肥胖而臃肿,丑陋,浑身没有毛,且布满褶皱。那漂白似得皮肤上满是一块块腐败的斑点,前额则嵌满了一颗颗紧挨着相互挤压的人类眼球。它们拖着一辆辆没有轮子的马车,跟着他们一起走。
只见那些马车的轮廓犹如棺材,里面塞满了油腻腻的人头,已经发臭了,好像是树窟窿里的烂树叶子一样,却还在呼吸,还在低吟,并发出如噩梦般的笑声。他们都有着无比俊美的面孔,白皙似骨,但是却都带着一股子难以言说的甜美的恶臭,就像是腐烂的水果发酵后的气味。萨塞尔看到,在那些眼眶里,都塞着一颗颗像是不小心挤压坏了的眼球,很多都干瘪了,渗出汁液来。
岔路上有几道损坏的浅沟,风雨将鹅卵石侵蚀到树林中去,露出里面的泥土。他们跨过去,并穿过一处古老的建筑外墙,里面深邃而阴暗,犹如死者的陵墓。
一个赤身裸体、遍体鳞伤的疯子狂叫着冲过来攻击他们,萨塞尔用修道士的锁链把他搅成了碎块。
就在他继续跟着这些巨大而诡异的猪前进时,一只苍白的、长着茧子的手将他从前进的步伐中停住了。
“修道士,请向这边走。”
萨塞尔用自己露出蠕动的肌肉和血管的可怖脸颊转向那人——一个没有轮廓的阴影,只有那只苍白的臂膀伸了出来,——并和他无声的对视片刻,接着点点头,朝他示意的方向前进,穿过这黑色建筑中杂乱无章的甬道。
和其它汇聚而来的阴影一起,伪装成修道士——亦或是重拾旧业——的萨塞尔和戴安娜走出这迷宫般的古老建筑,进入夜幕下的森林。和他们这些缓步前进的阴影不同,萨塞尔在四周层层叠叠的树木中看到许多怪影,那些东西一边奔跑,一边哭叫——用许多种不同的语言,就像是这些怪影来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有的语言他很熟悉,有的语言他闻所未闻。
有个人,有个浑身赤裸衣服被剥掉的女人,满身泥泞的从树影中滚出来,挣扎着、哭叫着向他们求救,呼喊着丈夫和儿子,却绝望地看到一张张令人心悸的面孔。她脸上写满苦痛,大声哭诉自己的无辜,却很快就被一条条苍白的、长满茧子的细长胳膊拖入树影,驱赶进更深的夜幕。
萨塞尔短暂的注意到那些生物的轮廓,它们仿佛是萎缩脱水的佝偻身体在树影中若隐若现,就像是苍白的浮尸从深海浮上水面。这些东西和人类一样,是两足生物,但却一丝不挂,皮肤苍白如纸,身上穿刺满了一条条用人类牙齿编成的白色圆环,而面颊,则同那些怪猪拖着的人头堆一模一样。
最终,他们跟着这些可怕的阴影来到黑暗浓密的森林最深处,并看到树木之间隐现出巨大的墙壁,墙壁围成一个个巨大的同心圆,上面雕刻着早就被遗忘的古老符号——远古诸王的记忆。
萨塞尔在那些阴影的指引下站在边缘位置,并把戴安娜拉到他一旁。
过了许久后,一个个浑身赤裸、遍体鳞伤的活人,用锁链捆成一列列的来到墙壁围成的大圆中心。那些苍白的怪异生物把他们扔到冰冷的雨水里,让他们在捆缚下蜷成一团。不同语言汇成的恸哭和喊叫此起彼伏,但在场的所有人——亦或不是人的东西——全部不为所动。也许要排除戴安娜,萨塞尔想,希望她的理智能克服她的善念,如果她不能暂且克服,那他就帮她克服。
接着,他听到一个声音,一个低沉如地底震雷的声音,并看到了......它。
“今天......我们将要为我主即将到来的降临......献祭一个神明。这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