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茬(1 / 1)

在京郊宅子里住了十来天,日子倒也安闲自在。

阮志胤从前贪玩,如今跟着小舅历练,将打猎当成一件正经营生,收获倒是颇丰。猎来的野猪狍鹿将皮子取下拿去铺子里售卖,净肉则多半自用——这十来日并不曾闹鬼,阮志胤的胆子也渐渐放开,总算敢开荤了。

阮林春对鞣制皮子很有兴趣,于是向她大哥讨了一件狐皮,打算亲力亲为,为程栩缝制一条大氅,不然这么更深露重还来回奔波,指定得染上风寒——绝对没有暗示他再来的意思哦。

阮志胤专程留了最好的墨狐皮,原以为她要自用,及至听说是送给程栩,醋劲不由得上来,“平国公府什么好东西没有,偏你这样嘘寒问暖的,让人笑话!”

阮林春美滋滋地捻着针线,“他有归他有,我亲自做的怎能一样?俗话说得好,礼轻情意重,不管他穿不穿,礼数尽到就够了。”

最重要的是做这个不需要刺绣,主要考验剪裁工夫,对她再合适不过。新娘子的绣工拿不出手,不如另辟蹊径,也好堵住那些闲杂人的嘴。

她自以为这理由很冠冕堂皇,殊不知在阮志胤看来便是胳膊肘往外拐的标志——哎,好好的白菜被猪拱了。

虽然从相貌上看,程世子才是那颗白菜,不过人都是护短的,在阮志胤看来,自家妹子这样活泼可爱,做什么要便宜外人?

阮志胤愤然道:“那给我做一件。”

“你?”阮林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眼,对此表示怀疑。阮志胤的身材已经够魁梧了,再穿一身皮子,不真成森林里的大熊了。不像程栩生得清瘦,穿的再多,也自有种魏晋名士风流。

阮志胤:……所以你在说你哥很土啰?

末了还是崔氏出面揽下麻烦,答应用剩下的皮子为他缝制一件裘衣,阮志胤这才高高兴兴离开。

崔氏现在对家务活有一种异常的偏执,似乎存心让自己忙碌起来,便可以忘却过去的纷扰。为此她终日忙于烹饪打扫、缝衣晾晒,哪怕崔三郎说要请个婆子回来,她也不允。

阮林春劝不动她,只能由她去,其实凭崔氏现在的积蓄,满可以开几间铺子轻松过活,或是到乡下买几亩庄田,当个躺收粮食的古代地主婆,就算发达不了,自家的嚼用是尽够的。

不过,人一旦闲下,就容易想起不开心的事,崔氏这样勤于奔走,没准竟是好事,像白锦儿那样成天歪躺着不动,反而容易得富贵病——阮林春模糊打听出白锦儿在京城养病的消息,不得不承认,心里略微有点解气,就算逼走了崔氏,这一对苦命鸳鸯照样不能长相厮守?他们的情路注定是坎坷的,可见老天爷多么公平。

阮行止不晓得忙于照顾初恋还是临时找不出合适的下家,自那日造访之后,至今未曾再来,阮林春也不着急,她这人不贪心,有那笔嫁妆钱固然好,没有也碍不着她什么——而且自从她把皇帝字画挂到程家的店铺之后,每月都会有一笔出息按时送来,比她想象中更加丰厚。

她有时候难免怀疑,真有那么多愚人喜欢跟风,拼尽家财也要一睹皇帝墨宝?但,程栩应该是不会骗她的,既然如此,那她就接受这番好意了——反正,这笔钱她打算出嫁时带到程家去,就算是程栩好心骗她的,他也不吃亏,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至于程栩说皇后要召见她的消息,阮林春原当成笑谈,结果还真的应验了。

来迎接她的是程皇后的奶嬷嬷,也是她及笄礼上的执事,见面便笑道:“姑娘怎的换了住处?让老奴好找。”

阮林春笑了笑,“家母近来抱病,经郎中诊治,说是气虚血瘀,须得远离尘嚣,找些偏僻些的地方静养,所以到这儿暂住。”

崔氏与阮行止和离的消息,虽然众说纷纭,至今尚未公诸于众,阮林春虽然不介意,可崔氏生怕于她婚事不利,只能暂时保密。

但宫里活久了的都是人精,譬如这位嬷嬷,一眼便看出阮侯爷家庭出了问题,倒是可怜了眼前的小姑娘,才刚回来没多久就面临骨肉分离的下场。

难怪皇后这样的疼她可怜她。

嬷嬷便笑道:“二姑娘若无事,就随奴婢走一趟吧,皇后娘娘特意请了宫中的制衣局,要为您量体裁衣,老奴们的眼睛到底不是标尺,未免疏误,还是您亲来的好。”

阮林春饶是再如何厚颜,此刻脸上也有些热辣辣的,“难不成……是嫁衣?”

否则也用不了这样大的阵仗。

嬷嬷笑眯眯地点头。

阮林春只觉心情复杂,难怪程栩那天神神叨叨的,百般暗示是件喜事,想必是他专程去托皇后,程皇后才这样大费周章——宫中的制衣坊一向是仅供各位妃嫔主子的,轻易不接外活,若非皇后抬爱,她们哪看得上寻常小官家的姑娘。

阮林春并非矫情之人,皇后这样厚爱,不接受反而不妥。于是回屋洗漱匀面,打扮得整整齐齐出来,务必不能失了礼数。

嬷嬷看在眼里,就觉得这姑娘还是挺懂事的,也不扭扭捏捏小家子气,说是在乡下长大,比起那书香门第浸染下的女儿也不差多少呢。

崔氏听说皇后有请,当然不敢拦阻,只叮嘱女儿少说话勤做事,多听人的吩咐,别让皇后娘娘讨嫌。

嬷嬷笑道:“夫人真是多虑了,二小姐这样聪明体贴,娘娘见了喜欢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罪?”

阮林春垂着衣角,两手笼在袖中,表现得相当贞静知礼,在她看来,程皇后已经是婆家人了,她当然知晓如何应对。

等到宫中下轿之后,那嬷嬷且去皇后宫中问话,看是请制衣局的人过来,还是直接在椒房殿量尺寸。

阮林春正百无聊赖着,一个眼生的太监过来了——倒也算不得多么眼生,她貌似在贵妃身边见过。

还真是月贵妃派来的,那人陪笑道:“阮二姑娘,我家主子有请,请随奴婢来一趟吧。”

阮林春不露声色,“但,今日乃皇后娘娘相邀。”、

就算月贵妃要见她,也得等她拜见完皇后,这是基本礼貌。

那白面太监看着平平无奇,却有一把柔和的好嗓子,“无妨,皇后宽宏,必定不会介意。倒是我家主子心慕姑娘久矣,可惜不能一见,还望姑娘千万赏脸。”

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月贵妃有磨镜之好。阮林春听了这番阴阳怪气之语,虽略感不悦,可看此人稳稳当当的模样,料想是办老了差事的——若没点底气,如何敢半路截胡,还是截皇后的胡?

看来,月贵妃早已打算守株待兔,这鸿门宴她非去不可。

阮林春叹道:“那便请公公为我引路。”

上次月贵妃虽然有心找她麻烦,态度倒还称得上和气,为的是将她许配给周家,不知这回又因何心血来潮?她不信凭自己的身份,能入得这等宫中贵人的法眼。

多半是有人在其中挑唆。

等到了月贵妃所住的宫殿内室,阮林春便豁然开朗,疑惑尽消。果然如此,那随侍在贵妃身后、为她依依捶着肩膀的,不是阮林絮还能有谁?

不晓得她这回动用了怎样诱人的条件,贵妃才肯帮她的忙。

阮林春心中起伏,面上倒是平常,跟方才那太监到了大殿中央,便郑重屈身下拜,“臣女参见贵妃娘娘,愿娘娘福泽绵长,百岁安康。”

月贵妃倒没有立刻发难,只闲闲命人剥了颗荔枝,指甲上鲜红的蔻丹映着雪白汁肉,甚是妖艳。

总觉得比起上次见时有了些变化,说不上是眼角的鱼尾纹淡了,还是皮肤变得更加紧致,原来世上真有逆生长的奇药……阮林春心中猜疑,就听榻上那人问道:“本宫听闻,你颇通医术。”

这话是谁传的,她统共只为程栩和自家大哥看过病,到月贵妃这里就成了颇通,不是那人将她故意拔高,就是月贵妃有意夸张,欲抑先扬。

阮林春看了眼她身后的阮林絮,其实目光并不带恨意,可阮林絮还是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这人看她时老没什么情绪,凉飕飕的,格外瘆得慌,该不会是妖怪变的吧?

这么一说倒解释的通了,不然一个土生土长的村姑,怎么忽然就会施针治伤,还颇通媚术,把身边人迷惑得团团转——兴许连空间和灵泉也是被妖气玷污,所以才会失效,天底下的奇珍异宝本来就脆弱得很。

阮林絮这厢胡思乱想着,阮林春已是平静回话,“娘娘谬赞,臣女不过闲时读过几本医书,略懂一二,算不上精通。”

她说的是实话,别人爱信不信。

月贵妃并非太医院的老学究,自然不会专心考察她医术,只以扇掩口,轻笑道:“无妨,今日不过闲话家常,我宫里正好有个婢女偶染微恙,不如就请阮姑娘瞧瞧究竟,省得还得拿本宫的对牌往太医院来回折腾。”

说罢,就将人唤出来。

阮林春看时,却是个圆脸庞大眼睛体态微丰的小丫鬟,虽然脸上特意敷了一层鸭蛋粉,微微泛出青色,模样可是相当健康。

可见月贵妃今日请她来就不为治病,而是存心找茬。

宛香月怡然自得地问道:“如何,能不能治?”

阮林春心下暗叹,贵妃特意相邀,她若不动手,就成了自己心虚才疏学浅,传出去也难免笑谈;可面对这么一个健健康康的大活人,又如何去治——主仆俩肯定是通过气的,就算她只是装装样子,这婢女肯定会大呼难过,倒变成她越治越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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