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报工作只要找对了门路,是可以坐享其成的。此时停留在汉堡的李孔荣就感觉一切都在理想之内。电雷学校那些小子大半夜被折腾后于钟前功少尉的询问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待两日后觉得不太对劲时,该说的都已经说出去了。
拿到这些人的报告,李孔荣才对德国海军潜艇部队、造船厂情况有一定的了解。其中,他更感觉到了自己对历史进程的干预——依照原来的计划,这些学员上周就应该离开了德国的,可得知海军部腰购买德国潜艇的欧阳格为了了解德国潜艇情况,又密令他们多呆了一个多星期,这七八天里,他们倒拍了不少照片。如此看来,欧阳格那边也是想买德国潜艇的。
“长官,他们那边知道的消息大概全都在此了。”深夜里,无比疲倦的钟前功少尉拿出整理出来的报告对着李孔荣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了。”
“嗯。”抽烟的李孔荣点头同意他的意见,有价值的东西都问了出来,其他的要想再榨出来,那非得上FBI催眠师刑讯官不可,这没必要。电雷学校是隶属军政部的,自己扣了他们的人已经三天,再扣下去万一常光头来电训斥,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学员现在情绪如何?”李孔荣想到这里忽然问道。
“他们……”钟前功少尉笑了一下,道:“开始有些怨言了,老是问什么时候可以回国。”
“那明天就让他们回国吧。”李孔荣看了那叠报告一眼,略略点头。“证件什么的发往给他们。对了,八个人每人发一百马克的奖励吧,也算是我给他们践行。”
李孔荣少校不抠门,来自后世的李孔荣更不把马克当钱,尤其是得知在德国的华侨每个月只能汇出十马克现金之后,就更不把手中的马克当钱看。并且也因此引申出一个问题:就是以后他贩卖情报的钱该怎么处理?汇到德国的外汇被德意志银行管制,而马克又难以汇出,难道真的只能买一船德国货运出去变现么?
李孔荣眼睛一闪一闪的想着其他事情,钟前功少尉却笑看自己的临时长官,他本以为这八个学员问完就可以直接踢走,不想长官临走时还要送八百马克奖励。他笑着道:“八百块足够践行好几次了,都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在这几天花光。”
“花不光可以留给下一批人嘛。”李孔荣笑着把烟掐灭,“他们不是说年底还要派一批人来德国留学吗?那些人可以少带一些钱来,这样就不成问题了。好了,德培这段时间也辛苦了。对你我可没有那多么钱来奖励,我只能在给许上校还有孔先生的报告上为你多些好话了。”
“那里,那里。谢谢长官栽培。”奖励完那些海军学员,不想长官居然把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钟前功都心头火热——他年龄其实比李孔荣还大,已经快四十岁了,可因为是半途参加革命,军衔仅仅是少尉。
“什么栽培不栽培啊。”李孔荣摇头道,“干实事的总是要得到表彰。而且我们这次行动算是开战前的最后努力了吧。以后回想起来,就会觉得现在所做的工作是多么重要!”
长官居然说起了开战前,钟前功有些诧异,他低语道:“形势真的这么坏了吗?”
“当然。”李孔荣点头,他以前还觉得自己也许能有办法改变历史——建议常凯申推迟抗战,再忍个一两年,可此次赴德由代表团的行程却让感觉到大战一触即发。孔祥熙是要访遍整个欧洲的,之后还要去美国贷款(孔令仪语);资源委员会的翁文灏看样子是要去苏联——有次路过他们舱室,居然听到他们中有人说等到了苏联如何如何。
卢沟桥假设可以忍让,那黄沟桥、赵沟桥又当如何?西安事变后常凯申立场已彻底转变,要再让他来第二次何梅协定明显是不可能了,说不定自己还会当亲日分子给人杀掉。
钟前功少尉本以为长官会给自己一个较为清晰的说法,不想李孔荣回答完‘当然’之后神情便无比郁结,屋内的空气似乎也凝结起来。他不敢再问,只点头抽着烟。
“早点休息吧。”长长的叹息之后,李孔荣说了一句就离开了。次日,各自拿着一百马克的电雷学校学员不知道是喜是忧的离开了汉堡,和李孔荣所想的一样,这趣÷阁额外之财他们最终还是交给大使馆代为保管,以留给电雷学校下一批留德学员。
*
三日后,德国北部港口基尔。
“李先生,那里就是那个学校了。”一栋三层高的房子上,洗衣店老板曹阿坤伸手指着路那边的海军反潜学校说道。此时大家都藏在一堆挂着的衣服里,望远镜和人都被衣服遮着,以求不让人注意。这是一家华人洗衣店的楼顶,他们的客户应该就是海军学校的学员和教官,所以楼顶上亮着的全是海军制服。
曹阿坤说话间,身着便服的李孔荣少校正死死看着望远镜,镜头那边,他第一次看到德国潜艇,就在海湾里,大概是出港。此时正值早上六点,朝阳初升,海面上金光闪闪,他只能看到整艘潜艇的侧影和在海风中飘飞的海军旗。‘真是来对了地方!’少校口中念念有词。不过他对现在整个位置还是满意,简单看过后,他对另外一个华侨,也就是水手馆陈顺庆介绍的领路人林如贵道:“这个位置还是太远了些,还有更近的地方没有?”
林如贵是个老水手,基尔他呆了七八年。他本以为曹阿坤的楼顶已经很近了,不想李长官还是不愿意,他摇头说着有些变扭的青田国语:“没有了,这里是最近的了。”
“长官,那个位置怎么样?”旁边也拿着高倍望远镜的钟前功少尉说道。
“那是哪里?”李孔荣少校也看到了他说的地方,那是基尔港临海主街上的房子,位置比这里要近上一公里左右。
“是个洋人客栈。”林如贵不愧是地头蛇,瞄了一眼就知道那地方是干什么的。
听说是个旅馆,李孔荣少校兴致高了起来,他道:“那我们就到哪里去。”
“不能去!”林如贵使劲摇头。“那里做公的会抓人,有好多做公的。”
做公的就是警察,李孔荣诧异道:“抓的都是些什么人?为什么要抓人。”
“不晓得。”林如贵再次摇头,他只是听过那地方做公的会抓人,不晓得为什么抓人。“反正就说那条街是有很多做公的,他们很多不穿公服,华侨们都害怕不敢去。以前街上还有(我们同胞)一家店,去年就搬了。”
“看来是个陷阱?”钟前功看着林如贵两眼发愣,那旅馆位置确实是好,如果他是德国情报部门,也会在那设个陷阱守株待兔——来基尔的外国人无非是要刺探德国海军的情报,那旅馆位置最佳,在不知道是陷阱的情况下,还是会有很多人自投罗网的。
“那就再找找其他地方。”李孔荣少校对钟前功说道。说完又摸一把汗,他拍了怕林如贵这个老水手的肩膀,翘着拇指道:“陈会长没有介绍错人!”
“嘿嘿……”林如贵黝黑的脸笑了一下。“陈会长也讲义气啊,前年还帮我们和洋人打了官司。”
“打什么官司?”钟前功继续拿着望远镜选择合适的观察地点,李孔荣则放下望远镜,递给林如贵、曹阿坤一根烟,开始闲聊。
“跑纽约的轮船出了事故、死了人,洋人不肯多赔钱,陈会长就请人和洋人公司打官司了。”林如贵不习惯抽卷烟,他双手接过那根卷烟只在耳朵上夹着,旱烟袋却拿了出来。他敲了敲烟斗,塞上烟丝点了起来,看样子味道不必卷烟差。
“还有这样的事情?”李孔荣有一句每一句的问。他现在还不太清楚陈顺庆那个水手馆的具体业务,那到底是做什么营生的。
“有啊。”林如贵嘴里冒着烟,额头上刀削般的皱纹无比严峻,“跑船总会碰到事故,有些船主守规矩,我们不吃亏。有些船主很小气,他们就会拖着不给抚恤,要么就给很少。”
“然后陈会长就帮你们打官司?”李孔荣道。
“嗯。我们都是陈会长介绍过去的,出了事情,陈会长就会帮我们出面和洋人协商,洋人肯按早前定的合同拿钱还好,不肯的就要打官司了。”林如贵说到这里难得笑了一下,“家里过不下去就出来跑船,洋人给的钱是不多,可总比种田好。”
“那你们都在德国跑?”少校终于有些明白水手馆是干什么的了——一个劳工中介。
“不是。哪些线要人就跑那些线。”林如贵道,“华工工价便宜,轮船上一些不重要的事情可以交给华工做,抚恤也比洋人便宜。轮船上没有工会,船主都喜欢招华工上船。”
“哪你们一个月能拿多少钱?”李孔荣饶有兴趣的问,以前他从未注意到外国轮船上的华裔水手,现在听林如贵这么说才发现外国轮船上华裔水手这么普遍。
“拿不了多少钱,就混口饭吃。”林如贵笑着摇头,“比不了做公的。”
“一个月有四百马克吗?”少校忽然想到了留学生每月八百马克的补助,当即再问。
“哪里有那么多。”林如贵一边笑嘴里一边冒烟,他感觉眼前的李长官真是不识民间疾苦。“平均每个月能有一百马克,大家就很满意了。美国轮船工资最高,可美国不要华工。”
“这么少。”李孔荣少校终于有些错愕。他的工资以前每个月有两百七十块国币,出国后因为不再有补贴,所以只有两百三十块国币,但海军部显然也考虑到了这点,所以生活补助比留学生多了两百马克,按私价马克汇率,这比早前还多了一些。
一百马克李长官还说少,不说林如贵,洗衣店老板曹阿坤也笑了。在轮船上一百马克是包吃住的,这些钱等于五十块国币,五十块国币对乡下人来说可是一趣÷阁大钱。听着他们的笑声,李孔荣少校感觉自己确实不太了解他们的事情,当下就是抽烟,不再问什么了。
白天在洗衣店楼顶用望远镜观察海军反潜学校,晚上则和钟前功讨论获许情报的细节和方法。可两个人在洗衣店住了一个星期不到,便感觉弄不到什么情报了。其实就购买潜艇来说,目前掌握的情报已经够了,可李孔荣却感觉这还不够,他这个伪军迷的奢望是弄到德国潜艇学校的课程明细,他很担心德国人在教授自己的时候留一手。如果能清楚德国潜艇学校的培训课程,那么在谈判的时候就可以加入这些内容,要求德方不打折扣的履行合同。
以他的认知和想象,洋人总是狡猾狡猾的,比如某个在北洋陆军学校任教的日本教官,因为一时感动说多了回到日本居然剖腹了。武器是同样的武器,但使用武器方法却有高下之分。他当然不奢望德国人告诉他潜艇作战的技巧,可正常的课程总不能打折扣吧。
带着这样的目的,他和钟前功商量了好几个办法,可最终觉得可行的只有两条。其一就说直接进入学校偷窃课程大纲,但这是很难的。海军学校是军事化管理,人生地不熟要进去偷东西那就难上加难了。可洗衣店因为要收衣服、送衣服入内,所以又提供了一定的便利。最少上次曹阿坤偷偷拿出来的垃圾里,两人就看到了一些潜水课程趣÷阁记。
除了偷窃,另一个办法则简单粗暴——趁学校节假日直接绑架一个海军学员带到无人处拷问便是。只要是高年级的学员,没什么问不出来的。可这又有一个风险,万一被绑架的学员回去之后报案了呢?而中国代表团恰好又提出要按照这些课程培训,岂不是不打自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