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号是一艘两千五百四十九吨的客货混装轮,1915年下水,隶属太古轮船公司。它长八十余米,甲板距离水面约六米,艏尾桅杆处有四根长长的吊杆,桅杆中间是白色的三层客舱以及黑色的烟囱。U-38号狭长的船身并不山东号短多少,两艘船一高一矮的停泊着,吸引着众多水手的目光,这些人终于见到德国潜艇的全貌。真是感谢老天,这一艘属于中国人。
在水手们的打量下,U-38的艇员划着橡皮艇将刘永仁三人送去,山东号也放下了绳梯。刘永仁第一个爬上甲板,他找到船只便用英语道:“船长先生,下面有一个伤员,他也是大不列颠公民。”
“哦,真的吗?”甲板上的布隆契没想到下面还有一个大不列颠公民,并且还是个伤员。
“是的,船长先生。”刘永仁借着灯光打量着这个英籍船长,大胡子,四十多岁。因为太古轮船和海军并不生疏,他有些担心船长会认出自己。
“不列颠公民?”布隆契有些怀疑的打量着刘永仁,因为特意穿的少,衣服又浸湿过,海风一吹刘永仁全身都在发抖。
“是的,船长先生。最少他的护照是国王陛下政府颁发的。”刘永仁从怀里拿出一本护照,这是他从李孔荣私人储藏柜里找到的。“他的头因为爆炸受伤了,可他们救不了他。医生说必须马上送往最近的医院,不然会有生命危险。”
仅仅看了护照封面布隆契就知道这确实是英国公民,只是此人是个华裔。他把护照还给刘永仁,“先生,你们可以住在A03号舱,那里空着。你们是三个人吗?”
“是的,我们三个人。”水手正放下绳索吊伤员上船,陈在和则爬在绳梯上托着李孔荣。“船长先生,感谢您的帮助,这是一点点心意。”刘永仁接护照同时把准备好的信封塞了过去。
久在中国的布隆契当然知道‘一点点心意’是指什么,他把信封捏了捏,又打开口子看了看,不是日渐贬值的法币,而是十元面值的英镑,大概有两百镑,这钱并不少。他再次打量起刘永仁:“先生,您还需要什么帮忙尽管开口?”
“我希望能早一些赶到医院。”刘永仁直言,“我们也不想被日本人扣押审问,希望您能……”
“当然。”布隆契当即会意。“你们可以在租界码头下船,从那里能直接前往租界任何一家医院。愿上帝保佑Lee先生。”
布隆契毫不迟疑的把信封装入了口袋,并安排领舱员带刘永仁等人入舱,之后,他才看到潜艇舰桥上冒出来的女人和孩子,这些人同样是幸存者,她们正乘坐橡皮艇和救生艇登船。
“船长先生,感谢帮忙。”橡皮艇救生艇一来一回,十几个女人和孩子全都送到了山东号舷下,收回橡皮艇的林祥光目光不舍的看着消失于甲板上的影子,这才向船长致谢。
“不必感谢,少校先生,这是战争。”布隆契看着正驶离的潜艇大声回答道,嘴上烟斗咬的紧紧的。“好好教训那些日本猴子。”他最后一句声音太小只有甲板上的人能听见。
“长……”走廊上一身便服的陈在和刚开了口就发现自己喊错了。山东号船长是英国人,可领舱员却是中国人,他连忙改口道:“长这么大这次真是吓死我了。”
“嘿嘿,”走在前头、拿过刘永仁小费的领舱员没听出什么异常,他嘿嘿笑过道:“拿可算捡回了一条命。晓得上日清早死了多少人伐?广播上说共死了五百二十四人,乘客有三百五十四个。真是造孽啊,嘎许多人全给汪主席陪葬去了。”
“死了这么多人?阿弥托佛。”刘永仁也吃惊了,他记忆里奉天丸舱位不超过三百。
“阿拉夜里厢听广播上讲的,常委员长和海军都说要抚恤这些乘客,哎……”领舱员年纪已经不小了,驮着背,走路的步子扎实,应该是在船上呆了不少年。
刘永仁得知伤亡数字只是微叹,他复又想问起上海租界的情况,可这在逻辑上不对。自己是奉天丸上的乘客,是从上海上船,怎么会不清楚上海市面上的情况呢?他只好问道:“我想请问下,船什么时候能到租界码头啊?”
“靠码头要看日本人了。吴淞口要检查,检查的早,上半日能到,检查的晚,那就要到下半日了。”领舱员回头看了一眼两人抬着的病患,道:“伤要紧伐?船上就有医师。”
“不要紧,不要紧。”刘永仁连忙婉拒,这伤不是船上医生能治的。
“不要紧就好。”这时候几个人已经到了A03号舱门口,领舱员打开舱门又把里面的灯打开。这是一等舱,不但奢华而且干净。“瓶里有开水,切早点是七点钟。”
又给了一块银元,刘永仁才把热心的有些唠叨的领舱员打发走。这时候他猛打几个寒颤,当即把外面的湿西装脱掉,裹上被子拉开窗帘看外面的情况。黑夜茫茫,潜艇早就不见踪影,甲板上只有那些刚上船的幸存乘客,这些逃出生天的女人和孩子大多哭成一团,惊醒了不少乘客探头观望。听着孩子的哭声,感觉当下一切顺利刘永仁不由得笑了笑。“明天中午我们就能到租界了。”他对一边的陈在和道。
‘呜——!呜——!’灯火通明的山东号再度起锚前航,灯光照不到的地方,U-38舰桥上的艇员默默看着它把李孔荣带走,林祥光郑重的敬礼,薛奎光等人也跟着敬礼。
“接下来我们去哪?”李孔荣和刘永仁都不在,薛奎光很是茫然无措,他不知下一步怎么办。
“还能去哪?”潜艇也起航了,方向朝北。林祥光笑道:“当然是去青岛炮击总督府了,这不是长官之前定下的计划吗。”
“那群汉奸还要开大会。”薛奎光不解,“汪精卫不是死了么?”
“电报上说会还要开。”林祥光说着刚才接到的一份电报,这不再是中统的消息,这是海军自己情报机关传来的消息。
“报告,司令部急电。”底下林濂藩报告道,语气颇有些焦急。
“怎么回事?”林祥光抢过他手里的电报,一看就开始挠头了。纽约方面称已经和英国做了协调,明天晚上英国上海总领将派船接李孔荣入租界治疗。电报很简短,除告知明天晚上英方会派船接引外,还通知英方将电报联系U-38,保险柜内的红色密码本可启用。
人已经送走,顺利的话明天晚上估计手术已完成。不过林祥光并不埋怨司令部的低效,这毕竟涉及到两国邦交,一旦日本人发现英国船只接应U-38伤员,肯定会引起英日外交纠纷。
“归档吧。”把电报还给林濂藩,林祥光小声的说了一句。
“长官,我们要回电吗?”林濂藩问道。把李孔荣送上船后,艇内气氛又欢快了起来。
“现在不能回电。”林祥光摇头,“我们得先南下,到杭州湾再回电。”
林祥光再次调整潜艇的航向,以免暴露自己就在长江口外海或者将前往青岛。他如此谨慎纽约海军司令部却等待的有些辛苦,在国人眼里U-38击沉奉天丸是大义之举,可在美国报界看来不经警告击沉邮轮的行径与纳粹海军无异,这让海军司令部倍感被动。这种情况下美国人对海军的求援毫无回应,英国那边凭借着军情六局的关系,二十四个小时才有了回应,可电报发出U-38没有回电。
“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吧?”下午发出电报,天黑也没有回应,林国赓非常担心。
“怎么可能?”晚上是周日例会,各处的负责人基本都在。军需处长陈景芗上校听罢林国赓的担忧立即摇头,“汉盛人中长,怎么看都不是早夭的命。不过是无线电静默罢了,说不定晚一些他们的电报就会转过来。”
“司令部设在纽约实在是太不方便了。”军衡处蔡世溁上校感慨了一句。
“下半年局面便有所改变。”知道海军今年作战计划的林国赓插了一句,他不再想U-38潜艇,而是说起了陆战队。“百韬兄何时回国?”
“他希望在下月初。”林国赓说起陆战队,严寿华也暂时不提潜艇。“船只已经安排好了,航程有点绕,不能走太平洋要走大西洋。”
“那如果保密?”林国赓追问。船只安排最担心的就是日本间谍,一旦发现船上装的陆战队士兵他们有很大的可能会击沉这些美国商船。
“他们将成全美各地分散上船,我们已和美国海关做了协调,出关时不会引人注意。”严寿华道。“新下水的应瑞号可能会伴随护航,同时运输一批破坏者攻击机前往缅甸。”
“应瑞号?”应瑞号是去年十月购进入坞的,还不到三个月。林国赓问道:“这来得及?”
“如果时间能宽限到四月就来得及。”舰械处的马德骥道。“船厂已经改出经验了,不延长船体、不铺设装甲,八千吨的船五个月不算快,另外一个月是海试时间,就看琇若的了。”
“应瑞号和宁海号是同级,熟悉她应该不成问题。”方莹接着道,“可四月份似乎晚了些,”
“汉盛也觉得时间太晚了。”林国赓道,“而且有应瑞号护航又如何?一旦日本舰队来,这样一艘训练航母不但于事无补,还可能会引起日本人的注意,我看应瑞只执行运送飞机的任务,护航就不必了。”
很多事情一开会就是一件扯着一件,比如说到运送飞机,美国修改中立法案后,军火是放开卖的,但这些军火出口需得到军方的首肯。比如飞机就必须先送样机至陆航试飞,陆航说可以出口,那就可以出口。陆航对舰载机没兴趣,可海军航空局内部却一直不同意F5F出口,现在没有明文禁止只是因为德国新型铝合金和F6F样机。然而这两样都不是短时间能解决的,瑞士冶金研究室不能确定何时仿制出新型铝合金,格鲁曼公司F6F的样机也要几个月之后才能试飞,海军现在手上有的,仅仅是一份新型铝合金检测报告。
其他人正在商议陆战队商船护航还是不护航的事情,林国赓则想到了新型铝合金和F6F样机。前者他无法控制,后者他便要问航空处的陈文麟了:“F6F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试飞?”
“我正在跟,格鲁曼先生保证五月份能试飞。”陈文麟也在紧盯着F6F。从理论上说,6F比5F性能更优良,动力更足、螺旋桨效率更高,阻力和重量则大幅减小。和6F对比,他甚至有不想要5F的念头,但李孔荣却认为F6F成熟最少需要一到两年,且如果美国参战,舰队很可能要到1943年才能拿到F6F新机。
“就不能提前吗?”林国赓道,“F6F试飞报告关系海军航空局是否对F5F放行。如果瑞士新合金没有消息,我们就只能期盼这份试飞报告能打动那些官老爷了。”
“我明天去格鲁曼公司谈一次。”陈文麟知道事情的重要性。“看看四月份能否试飞。”
“好像是我们赶着美国人往前走一样。”陈景芗埋怨了一句。“我们现在最少给美国海军提供了三款优秀舰载机。研发的钱是我们出的,他们还拦着不让卖给我们。”
“事情总会解决的。”严寿华道,他又说起陈绍宽。“厚甫昨天回国了,和重庆的谈判短时间看是没有可能,四月份试飞时间足够了吧?”
“很难说。航空局那边的办事效率……”林国赓说起航空局就摇头,这让他想到了前清衙门。陈季良在的时候他们还会卖些面子,自己这些人就差远了。
“报告,U-38回电。”一声报告打断了林国赓的思路,他神情变得振奋,转头的同时朗声道:“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