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个意思,南辕北辙,受孙中山遗毒所害。我说过,国苠党是书生党,书生是很喜欢指点江山的,他们以为三民主义能救中国,结果就是杀了真正能造福于百姓的那类人,然后换一堆官僚上台。这些官僚就像那个杀兵要钱的连长一样,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什么事情又都干不成。这不是救中国,这是害中国。”李孔荣苦笑道。
“原来是这样。”陈嘉庚似乎明了了,“这就是四大家族的来由?”
“嘉庚先生不要听信了谣言。”谬误实在太多,李孔荣不得不一一科普。“日本在南京的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有一个特勤班,鹤田登实大佐任这个特勤班的班长。他们专门编纂抨击重庆政府的宣传材料,比如宣扬谁谁谁在国外银行有多少存款之类,目的是让国统区官民内斗。当然他们本身并不干净,孔家就不干净,但绝对没有传的那么离谱。外国银行里的存款并不多,且名义是个人的,实际支用大部分都落在公务上。比如前几年给常凯申千机祝寿的捐款,就是以宋美龄的名义存在外国银行的。国内很多人,比如宋庆龄弄的民权同盟,还有那些所谓的民主人士,像马寅初之流,”
李孔荣忽然想起香港报纸上马寅初大肆批判国苠党的文章,他对此人印象很不佳。“这些人以为自己是民主斗士,其实不过被人当枪使罢了。前方几百万军队不管能打仗不能打仗,都要养着,可统治区只有西南数省,外贸又急剧缩水。对了,全国的大中小学校现在全是免费教育,还包学生的一日三餐。这种情况下不靠印钞靠什么?难道靠马寅初那张嘴?
那些鱼肉百姓的官僚,不就是民主分子自己弄出来的吗,北洋政府时期有多少政府官员?北伐后又多了多少政府官员?千里当官只为财,人家捞到钱自然要大吃大喝。加上涌入后方的难民不少,物资开始抽紧,印钞的恶果就是通膨,一通膨商家自然惜售囤积,这些都是战争并发症。
国苠党不是不想管,他是管不了。你看常凯申这里兼一个校长、那里兼一个主席,那里又弄一个什么总裁,他身上的职务头衔有几十个之多。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根本控制不了局面。有权力的人是不会有这么多头衔的,更不会什么头衔都往身上挂,常凯申这种作态只能表示他没有什么权力,不能控制全部局面。”
从左派说到常凯申,李孔荣已是口干舌燥了,陈嘉庚却越听越有劲,眼见谈话没完没了,他不得不让与欧阳晋一起留在香港新加坡的蒋菁是给自己找水。大口大口喝完半壶水,他才有力气说下面的东西。陈嘉庚笑看着他咕噜咕噜的喝水,记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大口大口喝水的。“年轻就是好。”他感慨道。“我年轻的时候除了做工就是存钱,脑袋里不想别的事情。不像现在,做什么都瞻前顾后,还要提防被人骗。”
“也不能说骗吧。他们的出发点是好的,不过提出的办法根本行不通。”李孔荣听到他说提防被人骗便笑了,这说明他一晚上的科普没有白费。这种事是要有阅历的,没有社会阅历的热血年轻人你说什么他就不信什么,与其说他是在反驳,不如说他是在反叛。陈嘉庚能有如此成就阅历自然不少,稍微概述一下他便能洞穿那些虚言,说服工作并不艰难。
“可他们说苏联的五年计划大获成功,已经初步建立社会主义电气化了。”陈嘉庚笑了笑,这件事他本来不太相信,现在就更不信了。
“涸泽而渔罢了。苏联的工人或许很幸福,但集体农庄的里的农民就悲惨了。”李孔荣也笑,“有个笑话说集体农庄的庄员在河里抓到一条鱼,他偷偷带回家跟他老婆说:看,我们有炸鱼吃了;他老婆一点也不高兴,看都没看就说:没有油;他就说:那我们就煮;他老婆说:没有锅;他不死心,又说:没锅我们可以烤;他老婆说,没有柴。他气死了,只好把鱼扔回河里,那条鱼原来会说人话,一入水就激动的高呼:斯大林万岁。”
“哈哈…哈哈……”并不好笑的笑话却惹得陈嘉庚大笑,好一会他才道:“真是这样吗?”
“差不远吧。不这样苏联无法快速完成工业化。是资本家工厂里累死的工人多,还是斯大林集体农庄饿死农民多,我看应该是后者多,不过从所花的时间来说,也是后者更快。”李孔荣道,“任何事情都有代价,不过左派份子看不到、或者不愿承认这种代价,而这种代价因为掩盖需要几十年的时间才能暴露,所以很有欺骗性。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才是真理。”
“我懂,我懂了。”虽然心中还有疑问,但陈嘉庚觉得自己已经懂了。
李孔荣却没有说完,他道:“马来亚有不少共产党,最开始他们是被当局打压,抗战之后他们借助抗敌后援会这类的组织大肆扩张,据说去年党员就超过了四万人,其中半数在新加坡,华侨在里面最少占了九成五。如果日本人南下,和国内类似,这些人也会在日军兵力不足的山区组建游击队,以进一步发展壮大。战争结束后他们则会发动起义反抗英国殖民者,号召马来亚独立。华侨如果听信他们并且被他们裹挟,考虑到战后的世界形势,英国当局肯定会联合土人对付华侨。因为他们很难判断共产党是华侨中的极少数,还是华侨中的大多数,他们只会认为华侨就是共产党,共产党就是华侨。”
“……”陈嘉庚神态凝重,光影下眉头是紧锁的,他记得李孔荣此前的告诫。
“华人大多数是侨民,如果马来亚独立,那么什么样的侨民能获得马来亚国籍是很玩味的事情,如果入籍的条件提高,比如不在本地出生的人就不能取得马来亚国籍,那大部分华侨都要被驱逐出境。”李孔荣道。
“不能这样,大家在这里有家有业,怎么可以驱逐出境呢?不能这样,不能!”陈嘉庚摇头道。“汉盛,你说吧,要怎么做?用什么办法?”
“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今年年底、最迟明年年中之前,联合殖民地当局,将这四万人中的骨干分子全部驱逐出境。”李孔荣道。“次一点的办法,就是战争结束时把他们全部人驱逐出境,哪怕他们是抗日功臣;最差的办法就是在他们起义时,组织一支军队剿灭他们,以免他们牵连所有华侨,但这要当局相信他们是真去打战的,不是想再来一场起义。我感觉这很难。”
“真要这样吗?”抗敌后援会陈嘉庚了解一些情况,“不过抗敌后援会去年解散了啊。”
“后援会是解散了,可还有其他抗日组织啊。现在他们举着抗日的牌子,当局怕激起动乱,所以不敢轻动。”李孔荣道,“我的建议是最好在今年年底将他们全部驱逐,这是最佳时机。到明年很多事挤在一起,行事会非常仓促。”
“一下子驱逐四万人,”陈嘉庚想过之后摇了摇头,“人太多太多了,一些会馆肯定会就此不满,还有舆论也会……”
“不是说驱逐四万人,是驱逐四万人当中的骨干,四千人足以。现在舆论已经被他们、或者亲近他们的人所控制,比如那个张楚琨。左派是共产党天然盟友,文人又是天生的左派,舆论怎么说并不重要。我认为重庆对此是会支持的,殖民地当局也会支持。这件事嘉庚先生不需出面,默许便可,甚至可以前往瑞士、或者美国参观海军研究室或者造船厂,行动由海军情报部门以及殖民地当局负责实施。只是驱逐,不会枪毙一人。”李孔荣道。
“真不枪毙一人?”光影下陈嘉庚看了李孔荣好一会,他叹了口气才道。
“不拒捕就不会。”李孔荣想了想才答,“不过我认为到时候他们会发起华侨罢工游行,游行的目的是激起血案好把事情闹大,死人很难避免。”
“真要出了命案,那我也要上街游行了。”陈嘉庚苦笑,“汉盛,我懂你的意思,也懂左派和右派,可华侨不懂啊!他们见几千名同胞被抓被驱逐,又打死了人,肯定是要罢工罢市的。”
“办法也不是没有。”李孔荣转了个身。“在马来亚,共产党是没有登记的非法组织,抓住那十五个中央执行委员,说成是日本控制下伪政府的特务组织即可,这个组织的目的除了刺探华侨情报,还打算迎接日军登陆马来亚。”
“什么?!伪政府的特务?”陈嘉庚大吃一惊,他眼睛瞪得奇大,几乎不认识李孔荣。
“据调查,马来亚共产党中央执委委员会一直在接受共产国际的命令,查获他们共产国际是不会承认这是自己的分支机构的,抓来的人也不敢承认自己是共产党。这就很好办了,只要有人愿意配合,由他出面向记者承认自己是受日本遥控的伪政府特务组织之事实,伪政府那边如果也适时强烈谴责,华侨罢工罢市就会平息。”李孔荣说出自己的方案,这其实是欧阳晋的构思,他已经在调查马来亚共产党。
“汉盛,你到底什么人啊?”殖民地当局、伪政府,这都不是一个海军司令所能涉及的东西。
“海军和英国之间很早就有情报合作,不然当年宁海号无法在太平洋上破交。”李孔荣不得不解释,“伪政府那边,汪精卫死了,梁鸿志由此保住了位置,他是长乐人,现在他托人传话过来,说愿意和海军保持友好关系。”
“梁鸿志?”陈嘉庚倒抽口凉气,“汉盛你不要……”
“当然不会。”李孔荣明白陈嘉庚担心什么。“梁鸿志不过是希望海军不要像暗杀汪精卫那样暗杀他,再就是万一日后日本人失败,重庆那边搭不上线的他希望海军能保他的命。”
“那也不能姑息。”陈嘉庚坚持道,“这种人接受伪职、为虎作伥,将来定要交给法官审判。”
“当然要审判。”李孔荣完全同意,“但是他审判之前他也可以为我们做事,到时候这些事情他可以在法庭上向法官申明,海军也会出庭作证证明确有其事,至于怎么判,那是法官的事情。海军不会干涉法官审判,但会注意审判是否公正。”
“那就好。”陈嘉庚说完又看着李孔荣,“哎——,汉盛,不管他们信仰什么,你都不要忘记他们是我们的同乡。我一向相信你对时局的判断,这件事情如果真的要做,那要尽可能避免伤人。”
“嘉庚先生,马来亚共产党是不拜妈祖的。”李孔荣不赞同他的观点,“他们一切指令都服从于莫斯科。而莫斯科不承认民族,只承认阶级,他们不是我们的同胞,误认要害人害己的。”
“可……可他们都是华人啊,和我们有什么不同?”李孔荣刚才的铺垫已经用尽,陈嘉庚懂左派右派,却不懂马来亚共产党是什么样子。
“当然有不同。他们认为全世界无产者才是他们的同胞,而不是福建人或者华人。”李孔荣道,“如果他们加入海军,莫斯科会在第一时间知道海军的情况,莫斯科控制的美国共产党便会想办法干扰影响海军在美国各种活动。我担心的东西不多,共产国际是其中之一。”
“那你还做?”陈嘉庚问道,他发现李孔荣逻辑不通。
“正因为怕才要做。共产党向来欺软怕硬,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坏;谁对他坏,他就对谁好。海军要想排除共产国际的威胁,就必须利落的铲除马来亚共产党,同时表现随时可切断苏联远东与美洲之间海运的姿态,这样他们才会有所顾虑。”说到这里李孔荣停顿了一下——想到以后可以通过威胁苏联海运,进而让美国财政部的苏联间谍多买海军债券他就发笑。“我不习惯担心别人,还是让别人来担心我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