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口大英山机场,鹿屋海军航空队司令大林末雄大佐站在塔台仰望着北方的天空久久未动,比预定的返航时间晚了一个半小时,稍微有些常识的人都知道轰炸机回不来了,可他还是牢牢的站着,一刻也不肯松懈,又等了两个小时,直到太阳马上要下山,首席参谋吉冈忠一少佐才不得不出声道:“阁下,壹岐中队恐怕不会回来了!”
“侦察机呢,难道他们也玉碎了吗?”大林末雄还是不死心,两个小时前,预感不对的他派又出两架侦察机,可侦察机也没有回来。
“阁下……”吉冈忠一无语低头,夕阳下,塔台上迎风飘扬的海军旭日旗更显血红。
“请校长明鉴,他们如此诋毁空军,真是……真是欺人太甚了!”重庆黄山别墅,仗着自己是委员长的侄子,毛邦初回到重庆就来告状。常凯申比去年更加消瘦,皮肤蜡黄,上面的老人斑清晰可见,可风纪扣依然一丝不乱,眼睛眨巴着,对毛邦初爱理不理。
空军是什么情况他早在37年开战前就知道了。祝寿献机的钱被妻子全部存进了银行,此举是对是错另当别论。可原以为能升空作战的数百架飞机,被美国顾问陈纳德一点验,数量立即减为九十一架,要不是妻子求情,他当时就毙了毛邦初。空军虽然有壮烈牺牲的英雄,可时到今日,它给常凯申的印象还是一团糟,糟透了。
常凯申不说话,低鸣喊冤的毛邦初也不敢多说话,直到常凯申咳嗽一声,“他们做的是过分,那你们呢,要我派人堵住他们的嘴吗?”
“校长……”毛邦初脸上全是汗,他控诉完本希望常凯申大发一通脾气,然后下令让海军航空队滚出昆明,可眼下常凯申如此态度这样要求显然是不可能的。
“你自己看看吧。”毛邦初还在竭力思索怎么才能让海军滚出去时,常凯申扔给来一个卷宗,上面名称写的32西畴县空战。他有些不安的打开,首当其冲的就是一叠日机残骸照片,又细看首页的文字:‘3月2日下午二时许,海军航空队驱逐机与日军轰炸机在西畴县东北发生激战,来袭十五架至十八架日机全部击落,残骸由滇军秘密收缴……’
“这怎么……”毛邦初脸哭丧起来,对报告上的东西无法相信。3月2日就是前天,他那时候刚好在昆明,海军飞机尾翼上的编号他是看到过的,是a-12,也就说他们只有十二架飞机。十二架驱逐机击落十五至十八架日军轰炸机,这怎么可能?
“这是雨农送上来的。”常凯申嘴角冷笑,海军和龙云一直小动作不断,最近又勾搭上了傅作义,这些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不过根据观察,他们和共产党倒没有什么来往,这就让他放宽了心。“照片拍了大约十架飞机残骸,这不会错吧?”常凯申又道。“海军是很张狂,张狂到视国府为无物,可人家能打下十几架倭寇轰炸机,你们呢?”
“校长,”本想来告状的,现在看来是告不成了。毛邦初热汗变冷汗,结巴着道:“校长,海军、海军飞机全是最新式的啊,他们的飞机要六万……六万多美元一架,又大又结实,我们全是小飞机,发动机用五十个小时就报废,这根本没办法比啊。就是小飞机现在也没有了,苏联去年答应的飞机到现在都不送来,我们……”
告状变成诉苦,一提苏联飞机毛邦初就想哭,飞机不好不说、数量也少,航空队也不对日作战了,即便升空也是骚扰一下,他手头上的兵力是捉禁见肘。
“好了!”提起苏联常凯申也头疼,此前李孔荣就曾警告过:苏联靠不住,苏援给予的援助要尽快变成武器拉回来。可国府每次催要军火,苏方都推说远东方面正在和日本人作战,孙科也盲目乐观,认为苏联这是一时紧张。拖拖拖,拖到今天东北那边也停战了,武器也不送了。时至今日,局势已经变的很清楚,苏联将牺牲中国讨好日本。
现实如此,再想到当初史大林和伏罗希洛夫元帅信誓旦旦说苏联会出兵对日作战,常凯申就想大声狂吼,这已是他宣泄内心郁结的一种常用方式,可他不想在毛邦初眼前吼叫。深深吸了口气,压下激愤的常凯申用一种异常冷漠的语气问道:“海军的飞机好,我们能买一些吗?”
“啊。”毛邦初还在搜肠刮肚想着空军的苦楚,没想到常凯申话题已经转到购机上了。“校长,他们的飞机太贵了,要六万五千美金一架啊……”
“太贵了就不要买吗?!”常凯申重重拍响了桌子,“我们暂时不知道海军的损失,可他们能击落十几架倭寇飞机,你们什么时候能做的过?”
“我们,我们……”毛邦初不敢争辩了,他只能顺着常凯申的意思道:“校长,飞机不是柯蒂斯公司生产的,是一个另外一架美国飞机公司生存的,我们不熟悉。最好、最好是……”
“最好什么?”常凯申有些厌恶的追问。
“最好是让庸之院长负责此事,海军不是他邀请来的吗。”毛邦初的提醒让常凯申一愣。海军确实是孔祥熙邀请来的,而且还有不好的苗头——海军和孔家居然是越走越近,国府派人去纽约和海军谈没有谈成,孔令侃一谈到谈成了,不但谈成,海军还同意给财政部贷款,还有开发那个什么川中桂花油田,他们这是想干什么?
挥手让毛邦初从眼前消失,常凯申开始想孔家和海军的关系。他的本意是让子文复出,借用他在美国的关系为国府争取援助,庸之对美国是不熟悉的,他的关系在德意,可现在海军介入进来,庸之开始借助海军的关系在美国大肆活动,上个月他就说滇锡贷款有希望了,这个月才过了五天,贷款就得到了华盛顿的确认。一方是桀骜不驯的海军,一方又是根深蒂固的孔家,他们这是在阻拦子文复出吗?
“让雨农来一下。”冥想半天之后常凯申给侍从室打了个招呼,他想看看戴笠有什么消息。
“陈上校、陈上校,您真的认为空军是‘胆小人怂’吗?您这样评价有什么证据呢?”送出那块匾额没几天,消息就闹得满城风雨,闻风而来的记者堵在海军机场门口,可陈文麟概不接见记者,记者围了几天不见结果只好散去。
“陈上校,自国难以来,空军战死者不知凡几、与敌相撞同归于尽者也不在少数,你如此诋毁空军是想证明海军比空军重要吗?”又是一个记者,用李孔荣的话来说,这是领法币的。
“陈上校,海军从未与日本飞机交战,而空军已经和日本人血战三年之久,你为何要口出狂言,诋毁空军呢?”又来了个更气愤的记者,他挤出人群,怒视着陈文麟,大有他不回答就大打出手的意思。
陈文麟来省政府是来交涉运输事宜的,海军物资特别是油料需要从腊戌陆运过来,司令部的指导意见是七月之后滇越铁路将关闭,滇缅公路也可能关闭三个月,所以航空队必须未雨绸缪。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他的吉普车一到五华山,记者就堵上了。
“各位,我们此行是有公务在身,不便回答问题。”与他同行的郑联登中尉看着围着的记者如此说道,他一说记者们就大哗,有人大喊道:“你们前几日敢诋毁空军,现在怎么不敢说话了?连说话都不敢,我看这才是胆小人怂吧!”
“对啊,对啊。连说话都不敢……”一大堆记者呼应着,包围圈更加紧了。
郑联登本想给陈文麟开车门,可记者就围在车旁,车门根本开不了。而吉普车是没有车顶的,记者们的手指和钢趣÷阁全指着不说话光抽烟的陈文麟,口水沫子更喷到了他白色的海军礼服军服。狠狠抽完最后一口烟,陈文麟环视表情各异,满嘴碰水的记者,冷笑道:“谁不敢说话?”
陈文麟一说话记者便高兴,他们就是想弄个大新闻,只要陈文麟开了口,不管说什么这个目的都实现了。“陈上校,你说……”
“一个一个来!”眼见记者又开始七嘴八舌,陈文麟当即喝了一声。
“我来!”刚才那个领法币的记者抢着道,他身着中山装,看上去来头不小。“请问陈上校,空军与日本飞机血战三年之久,牺牲的英烈举不胜举,您为何要诋毁空军?这和此前海军得不到军费、海军航空处被裁撤、海军飞行员被空军收编、您有职无权存在必然的联系吗?”
“呵呵,呵呵……”海军航空处是被空军吞掉的,他一手精心培养的飞行员也全部进入中央航校,记者挖出这些,显然是想将他对空军的嘲讽看成是一种报复。看了看这个脸上谦虚、心里得意的记者,陈文麟道:“一头驴死在磨坊没有什么好稀奇的。我们把它买来不就是为了拉磨吗?现在的问题是,钱花了,可麦子却没有磨成,我说是因为这头驴胆小驴怂所致,你非要说不是,说驴平时过的如何辛苦,牺牲如何壮烈,这有意义吗?”
陈文麟打的比方很朴实,可记者的嘴上功夫也不盖的,他刚说完便又人抢着道:“陈上校,日本自己能造飞机,可我们只能组装飞机;日本有几千架飞机,我们却只有几百架飞机。按照你的意思,那是不是说海军更是胆小人怂?他们也没有把麦子磨好。”
“你懂飞机吗?”陈文麟转头看向这个人,“还是你懂空战?还是你还懂海军、懂海战?不懂又喜欢胡说八道,这就是你们记者?”
陈文麟索性站了起来,他虽然不高,但站着吉普车上却可轻松俯视着围着的记者,“海军的情况是日本任何一艘驱逐舰都能在几个小时之内将整个舰队击沉,完全没有还手之力,所以只能退入长江,这里日本驱逐舰进不来,以求造成炮艇对炮艇的局面。可惜,军舰都被日本海军飞机击沉了。这是海军的错?刚才不是有人说海军航空处被裁撤,飞行员被空军收编,现在倒好,一转口就怪海军窝囊了。你们怎么不问问,海军被轰炸的时候,空军在干什么?!”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陈文麟一下子就让记者哑口无言了。他随之又道:“空战和海战不同,没有哪架日本飞机可以全歼空军所有飞机。开战之初空军的霍克三性能远在日本战斗机性能之上,霍克三消耗光了引进苏联的伊15、伊16在性能上也没有比日本战斗机差多少,基本可以说,这是势均力敌的战斗。
日本是能造飞机,日本飞机是很多,可去年他们轰炸重庆的时候,又来了多少架飞机呢?不过几十架、多也就是一百多架,这和日本有几千架飞机有关系吗?我们呢?我们有多少架飞机?又升空了多少架飞机迎战?这些全都摆在天上,你们只要稍微大胆一些,探出脑袋就能数得到的。你数过之后为什么不想想,我们真的就只有几十架飞机迎敌吗?”
问题逐渐说到点子上了,连那个中山装记者都在急急记录,陈文麟停顿一下才道:“飞机数量是一个问题,最关键的问题是,因为航程所限,日本人来的都是轰炸机,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空军的战斗机打不过日本没有护航的轰炸机?这就像轿车跑不过货车,野马跑不过骡子,我说空军胆小人怂,这难道说错了吗?。
日本轰炸机装甲不厚,火力也不强,你打它它为了保持队形,还不能闪避,只能一条直线往前飞,速度还很慢,最少比战斗机慢的多。我就不明白了,空军为什么打不下来,不但打不下来还要被它给打下来。除了胆小人怂,我实在是找不到什么理由来解释这种现象。”
记者们终于搞到了大新闻,除了几个中山装,其他记者都把陈文麟的话牢牢记录,怕漏掉一个字,并开始添油加醋的想新闻大纲。可这时候一个声音忽然传了过来,说的是英文。“陈上校,我认为背地里诋毁友军是一种非常不道德的行为。”
来者是空军美国顾问陈纳德上校,他见陈文麟站在吉普车上就过来了,听完翻译转述,他不得不站出来指责他这种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陈文麟听得懂英文,可他却用中文回答:“如果他们真的是友军,我以这样的友军为耻!”
“日本轰炸机并不好对付,它们的队列很整齐,从任何一个方向进攻我们都要面对几十挺机枪。我想知道如果是你驾驶那种性能已经开始落后的苏联飞机,你会怎么对付他们?”陈纳德的英文也被人翻译成中文,此时两个人逐渐走进,开始针锋相对的辩驳。
“打轰炸机不要性能先进的飞机,只要能起飞、飞行速度不低于轰炸机的速度即可。飞行员技术不需高超,学会起飞即可,降落根本就不必教。”陈文麟挥着手,说着自己的应对之策。“如果我是空军司令官,我将让每一架飞机塞满炸药,然后命令他们冲入轰炸机编队,最后引爆上面的炸药。日本轰炸机有五名飞行员,少也有三名,我们小飞机换大飞机、一个人换三个人,难道会划不来?空军的问题要我说,是没有一个好的司令官,大家可以想想,如果是军统的戴先生来做空军司令,那又会如何?”
“……”戴笠陈纳德不熟悉,可陈文麟的方法简单粗暴,他不得不反驳道:“简直是疯了!没有人会这样作战。不,这不是作战,这是送死。”
“不这样作战那请问又该如何作战?!飞机被日本人击落,城市被日本人轰炸、被他们焚毁,与其如此,还不如一机换一机,死之前扒日本人一层皮!”陈文麟决然道,“中日双方军事实力本就相差甚远,能一比一的换,我看一点也不亏。陆军的交换比还做不到一比一,可士兵不照样抱着集束手榴弹、燃烧瓶冲向日本坦克?在你看来这是送死,在中国人看来这才是真正的战斗。陆军兄弟能做到的事情,海军航空兵同样能做到,不过我们的战场在海上。可空军为什么做不到?难道空军飞行员天生高贵,泥腿子可以从容赴死他们就可以惜命?”
“说的好!”居然有记者鼓掌了,看来陈文麟的说法不无道理。
陈文麟没理他们,他接着道:“我的司令官曾说过,从性价比来说,我们最差的就是空军。如果战前为空军的花掉那几千万美元用来购买大炮而不是飞机,日本人肯定要多死十几万人。空军目前唯一正确的事情就是常夫人没有把千机祝寿的钱用来买飞机,而是存了起来。”
“哗——!”陈文麟又爆猛料,中山装记者张慌失措,其他记者则眉飞色舞,大呼过瘾。
“战争时期飞机性能提升很快,年初生产的飞机到了年末性能就不行了,不早买性能落后的飞机是对的,因为买了也是浪费。至于飞行员,有钱还会担心没飞行员吗?飞行员这都是发动机和汽油喂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