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七十七章(1 / 1)

“裘统领,怎么湖州城大晴天打雷了?”杨继安调侃道,“难不成是天降罚雷?”

段衡眯着眼远眺,问裘光:“这就是昨日劝降的小子?”

“嗯,忒能说了,说话都不带喘气儿的。”裘光郁闷道。

直到金轮初现,雾气渐散。

湖州城的士兵和百姓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一串清亮的哈哈大笑声。

他到现在心神还没缓过来。

段衡朗声回应:“什么天降罚雷!不过是你们弄出来的鬼把戏!”

炸雷之声淹没了裘光的怒吼。

四周皆静,唯余地动山摇、雷声滚滚,又见雷火在雾中霹雳闪现,令人洞心骇耳、魂惊魄惕。

霍延让人隔一段时间扔一个震天雷,一共扔了六个。

有兵士抖着声音问:“统领,不会真的是天神发怒了吧?”

“胡说八道!”裘光连忙喝止,“咱们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天神为什么发怒!”

所有人都陷入恐慌中,就连段衡和裘光都被这未知的惊雷搞得心如悬旌、魂惭色褫。

更别提其余兵士和百姓如何神丧胆落、跼蹐不安。

雾气弥漫中,忽有火光冲天,犹如电闪雷鸣,风云变色,令湖州城内外天塌地陷,人心惶惶。

守城士卒已然吓得瑟瑟发抖,口中喃喃道:“天降神雷!天降神雷!”

湖州城被雾笼罩,众人根本看不清城外发生何事。

惊雷平息后,一股硝烟味弥漫开来,钻进众人鼻腔,让人觉得好似被天神的怒意笼罩,心惊胆战。

他本身不信鬼神之说,只是面对相信的士卒,只能用他们的逻辑反驳。

“轰——”

兵士嗫嚅道:“难道、难道庆王世子是真龙天子,咱们昨天拒绝了,所以……”

“放你娘的屁!”裘光怒不可遏,直接拔剑而出,“你再胡言乱语,老子割了你脑袋——”

“老天爷发怒了!”

“老天爷发怒了!”

“对!都是你们庆军弄出来的鬼把戏!”裘光嗤笑道,“用这些鬼蜮伎俩就想让我们投降?门都没有!”

杨继安问霍延:“打不打?”

霍延肃目:“打!”

湖州军心不稳,士气低迷,不趁此机会攻城,还等什么?

他一声令下,旌旗猎猎,战鼓雷鸣,喊杀震天。

裘光迅速对段衡说:“此处危险,你先回府衙!”

“你要当心。”段衡目露担忧。

裘光冷嗤一声:“不过这么点人,你也太小看我了!”

他厉声下令:“弓箭手准备!滚木准备!礌石准备!滚水准备!”

用滚水而非滚油,是因为湖州穷得只有水,没有油。

湖州的弓箭制备并不精良,射程大概也就五六十步远。

庆军在五十步外停下,竖盾牌遮挡箭雨。箭矢划过长空,抵达盾牌上时已经不剩多少力道了。

它们击中盾牌,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庆军弓箭手于盾牌后张弓。

他们的装备完全碾压湖州驻军,且各个箭术卓绝,百步穿杨。

一时间,湖州城上空被箭雨笼罩,庆军未进一步。

湖州城楼上死了一些士卒,倒是庆军这边并无多少伤亡。

裘光越打越觉得不对劲。

他仔细观察庆军阵仗,忽地心头惊跳,问左右:“庆军有步兵三千,这人数怎么对不上?!”

左右副统领闻言,不由定睛望去,皆是一惊。

“会不会尚有一部分庆军留在营地?”

裘光问:“你他娘的攻城不带足兵力?”

“……”

左右皆沉默不语。

裘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口一阵慌乱。

“北门和西门如何了?!”

没有人能够回答。

裘光死死盯着城下的庆军,他们龟缩在五十步外,哪有什么攻城的迹象?

他被骗了!

一股咸腥涌上喉咙,被他死死压制下去。

“快派人去探!”

与此同时,湖州城北门已经陷入兵荒马乱之中。

霍延在东门投掷震天雷,真正目的是为了吸引湖州所有人的注意力。

“天降罚雷”这种迷信的招数,对普通士卒和百姓来说有用,但对裘光和段衡根本就没用。

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而已。

真正的战斗是在北门。

湖面水汽充足,雾气比陆地上还要浓重。

江波率水师于北门湖面停留,船上携一应攻城用具,还有一千余步兵。

因为雾气太大,放哨的渔民根本看不见他们。

北门外建了水寨,要想攻入北门,必须要拿下水寨。

大雾茫茫,不辨方向,该如何抵达水寨?

好在江波等人行船多年,极有经验,也有辨别方向的工具,能大致判断北门的方位,估算出距离。

“差不多了。”江波道。

立刻有弓箭手张弓搭箭,并将包裹了桐油和燃料的箭尖放入火盆中引燃。

火箭咻然迸发,淹没在浓浓迷雾中。

下一刻,便听一道惊呼:“怎么回事!哪来的箭!”

江波扬唇一笑,对元铭道:“看来我这手艺还没退步嘛。”

他在水上有种天生的直觉。

元铭无奈:“行了,听到声儿了,咱们快过去吧。”

水寨的兵也不傻,他们迅速集合起来,试图抵御陌生来客。

箭矢在浓雾中横冲直撞,撞到大船上,又掉落水中。

江波拍拍手下的兵:“该你们上场了。”

擅长水性的士兵立刻潜入水中,悄无声息地游向水寨。

金轮冒出了一点头。

橘色的光线穿透雾气,带来了一丝光亮。

水师前锋潜至水寨附近。

长久训练出的能耐,在这场无声的战斗中发挥得淋漓尽致。

在水寨守兵的不可置信下,他们很快掌控了水寨。

雾气散了一些。

庆州战船靠近北门水寨,江波对周满道:“接下来就交给周千夫长了。”

他们水师只负责水上作战,不负责攻城。

周满抱拳以示敬意,遂立刻率兵上岸,攻取防守空虚的北门。

青龙湖对北门来说,一直都是天然屏障,故裘光在北门部署的兵力非常少。

且早晨城中所有人皆被东门震天雷吸引注意,北门的防守极度松散。

周满带来的都是精锐之师,他们飞速攻上城墙,干掉守军,直奔湖州城府衙。

东门那边还在时不时炸雷,搞得全城人失魂落魄,加上雾气遮掩,是以,周满等人入城后,竟少有人发觉。

暖融的晨光照在脸上,裘光却觉得心底发寒。

他瞪着城下不挪一步的庆军,仿佛被人狠狠扇了几巴掌,浑身都在颤抖。

忽有士兵来禀:“统领!不好了!庆军攻下了府衙,知府大人也被擒了!”

“轰隆——”

仿佛有更可怕的惊雷在脑子里炸响。

裘光终于意识到,他们中计了!

庆军声东击西,在东门牵制他们的主力,同时暗中派遣精锐攻破防守空虚的城门。

可是,裘光怎么也想不通,庆军到底是怎么攻破城门的。

按理说,他在西门部署同样周密,南门多山地,易守难攻,北门临水,更不必说。

庆军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他们攻的又是哪个城门?

府衙都被占了,知府都被抓了,他们还有打的必要吗?

湖州驻军士气大减,一个个望着不远处的庆军,根本提不起反抗的意志。

“统领,现在该怎么办?”

裘光很不甘心,但眼下已经由不得他不甘心。

“湖州的诸位将士!你们还在犹豫什么?跟着咱们庆州一起勤王不好吗?裘统领,现在天下都乱了,你以为你们湖州还能独善其身?就算没有我们,也会有其他势力,你又何必舍弃庆州的美好生活,跑到别人手底下接受奴役呢?”

杨继安在城下大声喊道。

裘光:“……”

能别再吹庆州了吗!他不信!

“统领!知府大人在楼下。”有士卒禀道。

裘光立刻转身去看。

城楼下,段衡被绳子绑住,正苦笑着仰首看向裘光。

他们自诩部署严密,却在短短时间内被人打得这么惨,何其汗颜!

周满将刀架在段衡脖子上,大声道:“裘统领,咱们庆州也不想跟湖州为敌,您不如打开城门吧。您放心,咱们庆军绝对不会伤害老百姓分毫,也不会掠夺老百姓的东西,咱们都是讲道理的!”

“……”

周围百姓战战兢兢。

讲道理为什么还要攻城?

裘光没说话,段衡却开口了。

“请问,范公所著《观庆赋》到底是真是假?”

周满摇首失笑:“范公宁死也不屈从史明,段知府为何还要心存偏见?世子殿下从未逼迫过范公,一切都是范公自愿的。”

而以范文载的性情,他必然不会对自己的见闻夸大其词。

段衡愣住,随后惭愧笑道:“是我以宫笑角,自以为是。”

是他一叶障目,只看到庆王世子争夺天下的野心,却看不到庆州真正的面貌。

他太自负了。

本以为自己能将湖州守护成如今这番安定的光景,定不比别人差,又何必让别人来胡乱治理湖州呢?

他将庆王世子视为狼贪虎视之人,与越王、天圣教并无不同,却忘了,庆王世子本就拥有讨伐史明、整顿乾坤的资格。

而今日之战,更加证明了这一点。

他郑重问:“庆军当真不会伤害百姓?”

周满颔首:“不会。”

他身旁跟着千余兵卒,皆大节凛然,气冲霄汉。

段衡心知负隅顽抗没有意义,反而徒增伤亡,遂抬首看向裘光:

“裘统领,开城门吧。”

裘光身形猛地一颤,怵目惊心道:“段衡!”

“裘统领,咱们尽力了。”

他们不能再做无谓的牺牲了。

湖州城已经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他不知道等待湖州城的将会是什么,他只能赌,赌庆军的话是真的,赌那位世子殿下是仁慈的。

裘光痛心疾首,眼眶通红。

却也清楚,湖州城大势已去。

他狠狠拍向城砖,不得不下令开启城门。

震天雷之后,湖州驻军和百姓早就失去了反抗的意志。

裘光一声令下,城门缓缓开启。

城内守兵和百姓,自发站在街道两侧,等待庆军入城。

周满依旧擒着段衡,以防万一。

裘光失魂落魄地走下城楼,立刻被庆军押住。

片刻后,庆军贝联珠贯,济济跄跄,井然有序地进入湖州城。

金芒万丈下,霍延纵马踏进颓败的城池,左右匪匪翼翼,讲若画一。

众人这才看清他的面貌。

令人震惊的不是他俊美的容貌,而是他富于春秋的年岁。

霍延看一眼杨继安,杨继安立刻会意。

少年扯着嗓子喊:“各位乡亲不用担心,咱们不会伤害你们的!你们现在就可以回家,该干什么干什么!”

老百姓面面相觑,却强忍害怕没有离开。

段衡笑着说:“大家都回家去吧。”

终于有人忍不住问:“庆州的军爷,段大人和裘统领都是好人!军爷能不能不要杀他们?”

杨继安道:“我们什么时候说要杀了他们?别胡思乱想,都回家去吧!”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

得到承诺,老百姓依依不舍地离开。

街道上只剩下庆军和湖州驻军。

霍延吩咐道:“李树、周满,你二人率两千人暂时留守湖州。”

“是!”

他又转向段衡和裘光。

“请二位走一趟庆州。”

其余驻军暂时留在湖州由庆军监管。

从湖州到庆州,得先经过沧州。

而今,沧州已经成为楼喻手底下的粮食生产基地和海贸基地。

段衡和裘光,一踏上沧州地界,便被眼前茂盛葱郁的景象所吸引。

“有这样的长势,今年不愁丰收啊。”段衡由衷感慨道。

杨继安凑到他们跟前,骄傲道:“这都是殿下的功劳!”

“你们殿下才十七岁吧?他真有这么大能耐?”裘光不由冷嘲。

他一个手下败将,倒是瞧不起别人来了。

杨继安一针见血:“要是不厉害,裘统领亲自守城,怎么连一天都没守下来?”

“还不是你们搞的小把戏!”裘光郁郁道。

要是正面交战,自己不一定会输!

杨继安白他一眼:“输不起!”

为了运输便利,沧州城而今主干道多以水泥路为主,单是这平坦干净的水泥路,就足以让段衡、裘光二人惊异感叹。

“是我狭隘了,之前竟以为范公……”段衡摇首苦笑,“若能见到范公,我定稽首告罪。”

裘光无奈:“亲眼见到之前,不愿相信乃人之常情。”

毕竟《观庆赋》里将庆州描述成天堂一般的存在,谁愿意相信?

段衡道:“就算不信文中所言,也要相信范公高风亮节。”

“我看你们读书人就是迂腐!”裘光道。

段衡索性不再和他争,而是找杨继安攀谈起来。

他相貌周正,气质清和,说话又有礼貌,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虽为阶下囚,却不见丝毫颓丧之气。

“这位小将军怎么称呼?”

“我不是将军,我叫杨继安。”

“杨小兄弟,不知有没有《观庆赋》文稿,我想再拜读几遍。”

杨继安呲牙一笑,“你还真问对人了!”

他从胸口掏出一份文稿,小心翼翼展开,不舍地递给他。

“你可要小心点,别弄坏了。”

段衡见他虽为行伍,却这般珍惜文稿,不由好感陡增。

“看来小兄弟也推崇范公?”

杨继安摇头:“我就是觉得他写得好。”

“范公所书,自然是锦绣华章。”

“我是说,他写的庆州城特别特别好!”杨继安一脸认真。

段衡一愣,不由笑出声来。

“你说得对。”

他低首仔细研读文稿。

打破偏见后,他越读越觉得血脉贲张、热泪盈眶。

读书时他就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策名就列、揽辔澄清,当官后他就想着一定要砥砺清节、安民济物。

他为官十数载,自诩恪尽职守、细针密缕,上不辜朝廷,下不负百姓,是以初阅《观庆赋》,便觉庆王世子哗众取宠,为了攫取政治筹码,竟用这等荒诞的文章哄骗天下人。

他深知治理州府之难,根本看不得这般高谈虚辞传颂天下。

只可惜,他忘了一句话。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倘若他能下马看花,倘若他能虚心探求真相,便不会井蛙语海、斑鸠笑鹏。

旁观的裘光简直惊了。

素来坚韧不屈的好友竟因一篇文章泪洒衣襟。

“段衡,你莫不是疯了吧?”

段衡遥望远处,深深叹道:“裘光,我只是觉得,我做得还不够好,我对不住湖州百姓。”

“休要胡言!”裘光皱眉道,“你要是做得不好,世上还有人做得好吗?”

段衡目露期待。

“那咱们就一起看看庆州吧。”

六月初三,霍延率千余人返庆。

楼喻正在新城总衙忙于公务,没法抽身去南门迎接。

经过一次全方位、多层次、大规模的人才选拔,而今新城衙门、新城学院、新城书坊、新城医院皆填满了人。

有了这些新鲜血液的加入,整个新城越发焕发出勃勃生机,整座城蒸蒸日上、日新月异。

新城庆荣学院开学日期定在八月秋收后。

现在已是六月,必须要做足准备。

学院设院长一名、副院长两名以及教习夫子若干。

楼喻自己当了个荣誉院长。

虽只是荣誉,但头一年的事情还得他亲自操刀。

庆荣学院与其他私塾、学堂不同。

大盛的学堂,一般都教授君子六艺,分别为礼、乐、射、御、书、数。

楼喻在此基础上,设置了必修课和选修课。

必修课包括基本的国学、算术、物理学、造化学。

选修课有礼、乐、射、御、书。

除此之外,庆荣学院的教材也和外面不一样。

据楼喻所知,大盛的孩子启蒙时,每天都要面对枯燥陌生的文字,很容易丧失兴趣。

他便让书坊在编撰启蒙教材时,在里面配上一些活泼有趣的图案,便于学生记忆。

还有物理学和造化学。

楼喻是理工科出身,一些非常基础的知识还是记得的。

他也不担心别人怀疑自己,反正这几年来,该怀疑的也都怀疑了。

而今他是庆州之主,掌管五州,若是还像以前谨小慎微,那还不如早早辞职,回田庄种土豆去吧!

他在庆州就是至高无上的王,无人胆敢置喙!

更何况,还有杨广怀和袁向道在。

任何不能解释之事,都可用玄学来兜底。

不是说他日角龙颜、彤云素月吗?这样的人有些神异不是很正常的吗?

而且,大盛不是没人研究物理和造化之学。

只不过不得其门罢了。

楼喻并非要搞出一个系统的物理学和化学,他只是希望通过一些简易的小实验,打开学生的思维,引导他们自己去探索自然的奥秘。

但这里面存在一个问题。

招来的教习和夫子们,恐怕不能接受这种新奇的教学模式。

文人大多傲气,要是他们觉得学院在胡搞,恐怕会一气之下辞职走人。

得找能压得住他们的人。

正好,院长和副院长的职位还没定。

晚上吃饭时,楼喻问霍延:“你觉得,我要是请范老先生当这个院长,他会不会答应?”

霍延想了想,道:“学院同时接收男女学生,阿喻是打算分班教学?”

“这世道,暂时也只能如此。”

霍延笑道:“那这次招收夫子,其中可有女夫子?”

楼喻一愣。

他当时没想那么多,就直接贴出招聘启事,现在想想,好像确实不够周全。

他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请范夫人担任学院夫子?”

好主意啊!

范夫人出身名门望族,学识渊博,满腹经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比寻常文人士子差,在学院当个夫子绰绰有余。

而且相比范文载,范夫人温和慈爱,通透豁达,更愿意接受新鲜事物。

楼喻有很大把握她会同意。

但不管怎么说,他还得亲自去询问范夫人的意愿。

他抽了一天空,带上霍延和冯二笔,携若干护卫,行至沧州范府。

得知楼喻来了,楼蔚欣喜若狂,直接上了范玉笙的马车,跟着他一起去范府,将内堂留给方临一个人。

方临:“……”

算了,他还是认真办公吧。

他们刚回范府,庆王世子的车驾已停在范府外。

楼蔚不等马车停稳,就急急忙忙往下跳,还差点崴了脚。

“殿下又不会跑,急什么。”范玉笙好笑道。

楼蔚面色泛红:“阿喻日理万机,我怕他来了又走。”

言罢,小跑着往范府里冲。

范府和沧王府素来往来密切,楼蔚经常来范府做客,早已熟门熟路。

他在正堂门外看到了冯二笔。

“二笔,阿喻是不是在里面?”

冯二笔笑着点头,“奴见过沧王。”

“别这么客气,”楼蔚摆摆手,小声问,“阿喻今日来范府是为什么事啊?”

这事儿没什么不能说的。

正好范玉笙也过来了。

冯二笔便告诉两人:“新城学院缺女夫子,殿下想邀请范夫人去学院任教。”

“这是好事啊!”楼蔚感叹,“夫人才华横溢,不当夫子岂不浪费了?”

范玉笙也道:“祖母应是高兴的。”

他猜得没错,范夫人确实惊喜。

她本以为楼喻是来找老头子的,未料竟是邀请自己去担任夫子。

范夫人自幼熟读文史,博古通今,只是身为女子,她只能在内宅与自己的丈夫探讨探讨学问。

老头子都说,她的才华比起一些名士都不逊色。

只是,这世道对女子还是过于苛刻了。

她空有满腹才华,却无用武之地。

听闻楼喻来意,自然惊喜异常。

“殿下,您的学院当真要招收女学生?”她问,“会有人家愿意送姑娘家去读书?”

楼喻笑答:“夫人不必担心,而今新城总衙中就有女子任职,地位和薪酬都不低,纺织厂中也有女管事,不管在衙门任职,还是当管事,都需要经过考核,考核需要具备一定的文化素养。”

老百姓都是实在人,他们根本不想那么多,有面子、能赚钱才是真理!

庆州有很多人都羡慕唐雯、尤慧以及纺织厂的女工们。

要是女孩子读了书,以后参加考试,不就能考进府衙当官了吗?就算不当官,那也能去工厂里面当个管事啊!

而且,楼喻还颁布了政策,第一年入学的学子,等成功毕业,学院会直接分配工作。

直接分配?!

这还犹豫什么?

旧城学堂那么多学生,念了那么多年书,能考出去当官当管事的能有几个?

政策一下达,庆州城的老百姓都蠢蠢欲动。

家里有适龄的孩子,不管男娃还是女娃,统统送进学院!

所以,庆荣学院不愁生源。

楼喻将这些都耐心细致地讲给范夫人听,范夫人笑容越来越温柔,看着楼喻的目光也越来越佩服。

“殿下能做到这般田地,老身感佩于心。”

原来她们女子也有机会闯出一番天地!

旁听的范文载却轻哼一声。

范夫人瞪他一眼。

楼喻笑道:“愿闻范公高见。”

“世子殿下,”范文载别扭道,“你让我夫人孤身远赴庆州教书,叫人如何放心?”

楼喻被逗笑出声,“范公若是不嫌弃,可否担任新城学院院长?您放心,我定会让人在新城准备合适的宅子供您与夫人同住。”

范文载哼道:“既然学院那么缺人,老夫就勉为其难答应了。”

“殿下别听他胡说,”范夫人打趣道,“他其实早就想在新城住了,故意在这装相呢。”

“夫人……”范文载老脸一红,幽怨地看向她。

“哈哈哈哈,范公与夫人鹣鲽情深,令人钦羡。”楼喻赞道。

楼喻此来,还带了一套已经做好的教材。

他将教材交给范文载,详细讲述庆荣学院日后的教学模式,听得范文载和范夫人一愣一愣的。

“课间操?”范文载有些茫然。

楼喻道:“久坐读书于身体无利,做操有助于强身健体。我已让城中大夫编了一套早操,以后会教给学生们。”

大夫们有自己的养生操,比如五禽戏什么的。

他们根据这些,编了一套更适合学生的操式。

“不错,不错。”范文载并非迂腐之人,觉得挺有道理的。

“物理学?造化学?”

楼喻笑着解释:“您和夫人在新城看到的景象,都离不开这两门学问,所以我认为,要想让国家得到长足发展,这两门学问必须要深入研究。”

想到水泥、玻璃、庞大的器械等等等等,范文载又被说服了。

可还存在一个问题。

“世上通晓这两门学问的何其少,届时学院恐怕并无夫子教授。”

“离开学尚有一些时日,为了夫子们能够更好适应新的教学模式,我会在开学前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岗前培训,大家皆为心思敏捷之人,学会这些不在话下。”

范夫人对物理学和造化学很感兴趣,不由问:“老身也可以学?”

“当然。”

他顿了顿,忽问:“学院夫子都需要录入名单,请恕我冒昧,不知夫人姓名为何?”

“姓邵,名秋兰。”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夫人好名字。”楼喻赞道。

邵秋兰笑道:“多谢殿下。不过学院只有我一个女夫子?”

“这段时日有不少人来庆,其中不乏出身富贵的女子,回庆后我便招揽女夫子。有邵夫子做表率,想必会有不少有志女子愿意追随效仿。”

巾帼不让须眉,女子中也有想建功立业的。

邵秋兰喜欢“邵夫子”这个称谓,笑意更深:“殿下明月入怀,令人钦佩!”

楼喻正说得口渴,一盏茶递到眼前,他顺手接过,对霍延笑了笑。

霍延一直侍立身后,沉默不言,一开始范文载和邵秋兰没有多加注意。

而今看到霍延,双双愣住了。

邵秋兰道:“这位小郎君看着有些面善。”

霍延离开京城时才十四岁,四年过去,他的相貌已经发生了改变。

轮廓虽在,气质却迥异。

范文载也附和道:“确实面善。”

霍延拱手道:“小子霍延,曾有幸去过贵府。”

“你是霍义的儿子?!”范文载惊讶。

“是。”

范文载叹息一声:“你能有这般际遇,霍将军泉下有知,定会欣慰。”

他当初虽想帮霍义,但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霍家倾颓。

能在这见到霍将军血脉,范文载心中确实有几分惊喜。

“好了,”邵秋兰打断他,笑眯眯地望着霍延,“小郎君已有十八了吧,可曾婚配?”

霍延不动声色看了楼喻一眼。

“不曾。”

楼喻立刻换了话题:“范公,邵夫子,时候不早,我还得回庆处理公务,先告辞了。”

二人起身相送。

楼喻携霍延出屋,便看到庭中楼蔚和范玉笙。

“阿喻!”

楼蔚飞扑过来,虽很想熊抱一下,到底碍于别人在场,不能有失身份。

“蔚兄,好久不见,你越发光彩照人了。”楼喻笑着打趣道。

楼蔚高兴道:“这话应该送给你。阿喻,你好久没去我府上了。”

“此行匆忙,我还得赶回庆州,抱歉了蔚兄。”楼喻婉拒邀请。

楼蔚很能理解,目露关切道:“阿喻,公务的确重要,但你也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太累了,你还这么年轻,咱们有大把大把的时间!”

“哈哈哈哈,多谢蔚兄关心。”

楼喻又转向范玉笙,郑重道:“这两年也多谢范大人助我治理沧州。”

“殿下言重了,”范玉笙感佩道,“属下做的不过是一些小事,殿下所思所行才是浩然大道。”

几人又寒暄几句,楼喻告辞。

众人皆站在府外,目送世子车驾远去。

楼蔚目泛泪光:“阿喻真的好辛苦啊。”

范文载直接感叹:“雄才大略,明并日月。此乃大盛之幸,社稷之福啊。”

“祖父,”范玉笙笑着道,“您和祖母同入学院教书,与孙儿两地相隔,孙儿得了空会去看望您二老的。”

“看什么看!”范文载挥挥手,“你把沧州治理好才是正事儿!”

范玉笙朗声大笑。

归庆后,楼喻便吩咐人张贴招聘公告。

“新城庆荣学院招收女夫子若干,有意者请至庆荣学院应聘。条件如下。”

这条公告一出,一些犹豫不决的人家彻底不犹豫了。

既然招收女夫子,那他们家的女娃娃去学院上学也就没什么顾忌了。

但还有人觉得吃饱了撑的。

“送女娃娃去读书干什么?还不如让她学纺织,以后进工厂也能赚钱。”

“对啊对啊,浪费那个钱做什么?而且就算以后能去衙门做事,可衙门里那么多男的,这来来往往的,多不好啊。”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这条公告的实际意义算不上大。

可对于一些女子来说,这条公告不啻于一条光明大道。

自庆州天下皆知后,不少文人士子都来庆州参与“勤王”。

这些人大多拖家带口,有些人的妻子大字不识,有些人的妻子却饱读诗书,颇有才华。

其实到庆州后,她们的生活并没有多少改变。

依旧每日照顾夫君、打理后宅,和以往一样,无法实现自己的价值。

公告的出现,无疑在她们黯淡无光的人生路上点燃了一盏明灯。

她们纷纷欣喜若狂地与夫君商量这件事。

有人说:“你去当夫子?你真以为自己认得几个字就能当夫子了?还是在家待着吧。”

有人说:“去学院教书?那岂不是抛头露面?于你无益啊。”

也有人说:“夫人,这是好事啊!我一直觉得夫人才华不输男儿,这下夫人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

还有人说:“太好了!这样咱俩就可以在一个学院里教书,每日同进同出,还能赚到两份薪酬,多好!”

迂腐者有,开明者亦有。

就在这时,楼喻又发布了一条公告。

公告上说:新城庆荣学院有幸聘请到范文载范公担任院长一职,兼任男班教习;范夫人担任副院长一职,兼任女班教习。

范文载是谁?

大盛文人士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范夫人是谁?

是陪伴范公大半辈子的贤妻,年轻时也曾是京城有名的才女。

行了,大家都别纠结了,连范夫人都去学院教书了,他们还有什么理由阻拦妻子去教书呢?

谁都想与大儒搭上关系,既然自己搭不上范公,那也可以让妻子与范夫人交好,到时候说不定能有机会得见范公一面呢。

不少自诩有才华的女子都去应聘。

和男夫子一样,她们也需要通过考核。

忙完这些,楼喻才有时间过问段衡、裘光这两人。

霍延道:“我已将他们安排在营中,阿喻是否要见一见他们?”

“嗯,”楼喻颔首,“我看过湖州相关书册,段知府和裘统领皆是为国为民的好官,这样的官已经很难得了。”

他们的精神令人感佩。

二人便一同来到军营。

段、裘二人皆被看押在营房中。

段衡倒是能耐得住性子,裘光已经快要憋不住了。

“庆军将咱们关在这里是几个意思?要杀就杀,要剐就剐,给老子个痛快成不?”裘光粗声粗气道。

段衡悠闲看着书,闻言回道:“急什么,这些年咱们都太忙了,正好歇一歇。”

“你倒是好心性,”裘光无奈道,“一篇文章就把你收买了?”

“裘统领啊,”段衡调侃道,“从湖州到庆州这一路,就没有一点能够触动你的?”

裘光:“……”

触动是触动,但他就是不爽!

被一个小毛孩儿用鬼蜮伎俩攻下城池,他既臊得慌,又不甘心。

段衡同他共事多年,哪能不知道他的小心思。

“我倒是觉得,能用最小的伤亡赢得胜利,是非常难得的。”

一般攻城战,都是用人命堆出来的。

庆军能够快速攻破他们的防线,一是因为声东击西之计,二是因为庆军的军备完全超越了湖州驻军,甚至是大盛其余州府。

他虽不知造成“惊雷”的是什么东西,但他知道,“惊雷”不是谁都能搞出来的。

单凭这一点,这位掌管庆州的世子殿下,就足以令人钦佩拜服。

还有庆州的水师。

能在浓雾弥漫的湖面上,成功夺取水寨,可见其实力不凡。

“我看你就是胳臂肘往外拐!”裘光不满道。

“裘统领说笑了,如今湖州与庆州亲如一家,段知府夸一夸咱们庆州的兵,怎么能叫往外拐?”

清越朗润的声音从外传来,二人抬眸望去。

世子殿下笑着踏入营房,着一袭月白长袍,俊眉星目,风姿卓然,隐隐有龙威燕颔之姿。

他虽目光温和,却彰显出几分赫斯之威。

段衡立刻起身作揖:“下官段衡,见过世子殿下。”

裘光嘴上虽不服,内心深处还是服气的,遂也行了一礼。

“二位不必客气,请坐。”

楼喻于主位坐下,霍延坐在他左下首。

“段知府,我若让你继续治理湖州,你可愿意?”

段衡一愣,随后惊喜道:“下官自然愿意!”

他本以为就算世子不杀他,也不会让他再回湖州。

毕竟他在湖州颇有威信,新的掌权者势必不愿看到这样的场景。

未料庆王世子竟如此光风霁月、襟怀磊落。

楼喻微微一笑。

“不过在此之前,段知府和裘统领还需要进行培训学习。”

裘光忍不住问:“什么培训学习?”

楼喻道:“咱们庆州衙门的办公模式与湖州有不同之处,军队训练也与湖州迥异,二位需要学习新的模式,以后才能更好地治理湖州。”

段衡自然没有异议,倒是裘光,可能有些抹不开面子,沉默不言。

楼喻来只是来通知他们,顺便认一认人,两人意见如何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他走之后,便有人将两人押到营中学习区。

杨继安站在讲台上,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呲出一口白牙。

“今天咱们上的第一课是,我为什么热爱庆州。”

段衡:“……”

裘光:“……”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几个读者朋友说我更新少,更新慢,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狂摇肩膀,马景涛式咆哮)

感谢糖炒柚子这位读者朋友的浅水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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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裘光和段衡刚赶至城楼,便觉城墙震颤,双耳齐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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