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印雪和柳不花回到现世时,他们依旧坐奶茶店门外那颗青榕树下的木椅,周围的行人像是川流不息不止,蓝空落下的暖阳如故明媚灿烂——一切景物都维持他们进入“锁”前一秒的状态,没有丝毫变化,除曾经被谢印雪拎手里,如今却已消失的行李箱。
可行人们是不注意到这种细节的。
或者说他们就算注意到,也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抹去相关记忆。
“我们回来?”柳不花环顾四周,欣喜的接住一束暖光说,“还是外面阳光好啊,那什永劫无止学院总是阴沉沉的,待的人好难受。”
“是,外面还有奶茶喝。”
谢印雪说着从木椅站起来,再度走进奶茶买一杯珍珠奶茶,好像柳不花一始扯谎说的那样,奶茶就是他的续命药,不喝不行。
柳不花珍珠奶茶倒是没有这强烈的瘾,但那是因为他多一种新瘾:
“干爹,我们去买点蝎子再回家吧?后让陈妈我们做油炸蝎子吃。”
“……你自己吃吧。”
谢印雪忽觉得就算没有自己,柳不花大概也能很好的适应“锁”里的活,起码油炸蝎子这种东西连步九照都不想吃,柳不花却还活吃瘾。
并且这瘾还不是一般的大。
所以陈妈看着柳不花和谢印雪出门一趟,却载回来半斤活蝎子时都愣住。
柳不花缠到她身边,嘿嘿直笑:“陈妈,我晚想吃这个。”
“……这东西怎吃?”陈妈明月崖掌厨多年,今也是头一回见这种食材。
柳不花闭眼睛,满怀憧憬道:“油炸,撒点孜和粗盐就行,这样应该就能保留住它的原始风味。”
陈妈听完他的叙述表情一言难尽,却还是点头答应:“我尽量做吧……”
心愿得到满足,柳不花别提有多高兴,一直那傻乐呵。
谢印雪陪他走出后厨房,就想回自己卧室换个完好的梨花镯戴,毕竟他右手那支梨花镯《卒业》副本破两个洞,瞧着着实不太美观。
而谢印雪刚走进内院的垂花门,便被一缕色形怪异的黑云拦住脚步——那道云细而,色泽近乌,犹如黑蛇横亘不散,与周围湛蓝的空际极不相称,让谢印雪一瞬间就想起古籍所记载的一段话:
【昼或落后,际晴朗,而有云细如一线甚,震兆也。】1
慢他几步进内院的柳不花瞧见谢印雪驻足,也跟着他一块抬头望,看到这道怪云后讶问:“干爹,这云得好奇怪啊。”
“传说这种形似黑蛇的乌云是地震云。”谢印雪微微蹙眉,为他解释,“一旦出现,必地震。”
“啊,有地震吗?”柳不花琢磨片刻,挠头道,“那我好像知道江茉、云美臻他们学校为什有那多人进‘锁’……”
他们很有可能都是这场即发的地震濒死的人。
谢印雪颔首:“如果真有地震,估计应当就今晚,等你去提醒一下陈妈和阿戟,让他们夜里别睡太死,你也是一样。”
柳不花点头应下:“是。”
入夜后,柳不花牢记着谢印雪的叮嘱,早早就和沈秋戟与陈妈说这件事。只是他仍不太放心,临睡前又出门晃悠一圈,想着要是有什异动,他就立马去叫沈秋戟和与陈妈起床躲震。
不过柳不花转几分钟,地震的兆没寻出,却发现内院的邻崖小凉亭那边还亮着光,似乎有人正待那里。等他走过去一看,就见谢印雪仅着一身轻薄白衫,正正坐凉亭崖的风口处。
“干爹,您还不睡吗?”柳不花拿一条绒毯过去,递到谢印雪腿手说,“已经入秋,山风渐凉,您得注意身体。”
谢印雪知道柳不花虽一贯听他的话,如果事关他的身体健康就绝不纵着他胡闹,于是老实接过柳不花递来的绒毯盖腿面,垂眸笑道:“喝点酒,便没觉得有多冷,以后注意的。”
柳不花闻言这才注意到谢印雪面前还放着一只空碗。
那碗虽空无一物,却盈满幽绵的梨花清息,与月辉交织留存,经久不散,让人光是闻到酒香便醉三分。
柳不花疑声问谢印雪:“这是您酿的酒吗?”
“,我随意取一坛出来,这坛好像是前年年初酿的梨花酒吧?”谢印雪抱起酒坛,借由自己落下的墨字辨认年份,还向柳不花发出邀请道,“你要尝尝吗?”
“当要啦!”
柳不花迫不及待回道,说完他也拿起个碗捧到谢印雪面前,等着他自己倒酒,还说:“我还没喝过您酿的酒呢。”
谢印雪有酿酒的爱好,酿酒所用之水还极为风雅讲究,最喜欢用冬一场不沾地的初雪,以及春梨树花梢未消融的残露。
所以柳不花从住谢印雪身边的一起,每年都见他不辞辛劳,入冬收集新雪,春初采集朝露,用以酿酒。
但问题是谢印雪根本不爱喝酒,明月崖也无人爱喝酒,所以柳不花年年见他酿酒,却年年不见他封取酒来喝,没想今晚破荒瞧着,还能一饱口福。
只是柳不花豪饮一碗后,虽感觉这坛梨花酒口感甘洌清爽,余香悠,酒意也浓郁醉人,可实际……入腹才知它酒味淡得出奇——徒有异香,却不真的醉人。
柳不花纳闷的嘀咕:“酒味好淡啊。”
是不是谢印雪酿酒途出什差错,才导致这酒酒味不浓?
柳不花都发散思维猜测谢印雪酿的那些酒说不定整是因为酿毁喝不所以从不封,却不想下一刻听见谢印雪笃声道:“是淡。”
谢印雪说着再倒出一碗酒一饮而尽,复又口继续道:“我师父嗜酒,但他只喜欢喝这种淡而无味的酒,因为他觉得醉酒误事,便从不饮烈酒。”
闻言,柳不花微微怔神:“那您的这些酒……”
“都是为我师父而酿的。”谢印雪扯唇笑笑,“不过他应该喝不到。”
陈玉清的离去谢印雪这一直是个不能触碰的禁忌,他鲜少提及,柳不花更从不敢问,如今谢印雪主动说起,柳不花反倒不知如接话。
而谢印雪看柳不花沉默不语,便他说:“夜深,你要是困就回去休息吧。”
“我不困啊。”柳不花摇头否认,还反问谢印雪,“干爹您都知道夜已深,那你怎不回屋休息呢?”
谢印雪昂起面庞,用下巴指指夜空道:“我观星。”
柳不花一听就精神,八卦的问:“观谁的星?观什星?”
沈秋戟这徒弟就是谢印雪观星后收来的。
收徒的前一晚谢印雪也是坐这个凉亭里星月望大半宿,二就去趟沈家本家,沈秋戟带回明月崖收为徒弟。
结果今夜谢印雪却告诉他:“观我的红鸾星。”
红鸾星是主婚配等喜事的吉星,
道门更是常云:红鸾星动,喜事近。
柳不花听见谢印雪这说,立马就想起“锁”那个与谢印雪有诸多不清不楚暧.昧关系的步九照,因此他闻言便下意识地问:“您红鸾星……动吗?”
谢印雪轻轻嗤一声,笑着问:“我都没有姻缘线,来的红鸾星动?”
柳不花皱眉道:“……好像也是。”
可他仍有些地方想不通,比如:“那您离《卒业》副本时和步九照留后面做什事呀?”
柳不花觉着,都需要支他,肯定不是什小事。
谢印雪却漫不经意道:“就那两三分钟时间,能做什事?”
柳不花叹气:“这可就不好说。”
谢印雪:“?”
为防止柳不花想些不该想的事,谢印雪及时掰正他的思想,揭晓答案道:“我他摸下骨。”
“摸骨?”柳不花神情更懵,“您要为他算命吗?”
提到摸骨这个词,柳不花唯一能联想到的事就是算命。
谢印雪望着自己的右掌,回忆着自己离副本前与步九照的那一回触碰,勾唇道:“倒也没有,我就是想知道一下他的命格。”
柳不花嘿嘿笑两声,追问道:“我也想知道,您能和我说说吗?”
谢印雪不觉得这有什好隐瞒的,便自己依据步九照骨相推算出的判词讲与柳不花听:“此命威权不可挡,奈身寒骨冷苦伶仃,缘来易散难握住,得到之时梦。”
柳不花满脸茫,如实说:“听不懂。”
谢印雪只好简化一下用词遣句,重新道:“命格贵不可言,但无亲无友,易孤苦终老。”
“太准!”柳不花思忖须臾,拊掌道,“喜欢您,那可不得孤苦终老吗?”
谢印雪:“……”
“重点不于此……”谢印雪摁着额角叹气,“他也不是喜欢我。”
柳不花却不太赞同谢印雪后一句话,小声为步九照说话:“我觉得他很喜欢您啊。”
不说步九照觊觎谢印雪的身子都到什地步,光凭步九照愿意以自身安危,为谢印雪试探不吃完食堂的饭是否触犯校规一事,就足以证明他的真心——起码柳不花是这样觉得的。
“不花,你觉得那是喜欢吗?”
但谢印雪似乎不这认为,他道:“步九照的命格注定他来就非寻常人,可却这种尊贵,于他而言反是一种折磨,无亲人可依,无友人陪伴,即使能得爱人一时相偎,也难以抓住这难得的缘分,只能别后忆往昔,恐相逢是梦。”
“而他的性格、他的诸多习惯和表现都昭彰:他有一段痛苦的过往回忆,且目前没有任人能予他温暖,带领他逃离往事的囚笼。”
说这些话时,谢印雪眸无波无澜,没有一丝涟漪,只有近乎冷漠的平静,如同他能猜到步九照喜欢自己一样,如今也能这个人剖析的透彻明白:“这种情况下,我的出现就相当于他多年荒芜命的一截救命浮木,能予他片刻喘息,所以他必定死死抓住这截浮木不肯松手。”
终年晦暗昏沉,寒风肆虐的世界忽出现一缕明光,哪怕它没有温度,可只要看去是暖的,是亮的,就能牵引着每个看见它的人靠近。
那些人欢喜这缕光的存,甚至贪心到想仅有自己一个人能沐明光下,独占它。
“可这就是喜欢吗?”
“他这样的喜欢又有几斤几两重?”
“纵是——”
青年再度弯唇,他那双柳叶眸笑起时常常眼波潋滟,哪怕他说着最残忍无情的话,也总予人一种款款含情的错觉:“于我而言,又值几?”
柳不花怔忡地望着青年,回忆着步九照看到谢印雪跃下台那一刹迸发的所有情绪,半晌后轻声道:“分文不值。”
步九照真情假意,情深与否,和谢印雪都没什关系。
谢印雪也不乎,他只是凭着自己性子与喜好行事,可能是觉得步九照有意思,愿意陪他玩一段时间;也可能是觉得步九照有价值,相熟之后可以加以利用;甚至他就是纯粹感觉步九照很可怜,施舍他一段看得到终点的温暖而已。
“唉……”柳不花颇为惆怅,“所以我早就告诉他,这是孽缘啊,他却不肯听。”
“谁叫他自己看我的?”
谢印雪又为自己斟酒,想到步九照是别有目的接近他就忍不住笑起:“自作孽罢。”
步九照他来说,最有价值的便是他的身份——“锁”的摆渡者npc。
既能借着这阵东风扶云直,他必弃置不用?
若无“锁”,他便不知晓步九照;
他既已为“”而来,就不为步九照而来。
这句话假设永远不可能成真,但是说能让哄哄步九照,让他高兴心一儿,谢印雪不介意多说几回。
后续柳不花没再和谢印雪聊什,他们俩默默坐,一整坛梨花酒分着喝完后,柳不花终于有些熬不住想回屋睡觉。
不过转身走出几步后,仍坐凉亭里的谢印雪忽问他:“不花,你怪我这样无心冷情吗?”
柳不花回首看向谢印雪,继而笑道:“永远不。”
谢印雪也笑,柔声说:“快去睡觉吧。”
“您也早些休息。”
“好。”
谢印雪如此应下,却不动身,唇边的笑意也柳不花离后渐渐消失。
他再度垂眸望着自己抚过步九照面庞的五指,良久嗤道:“傻子。”
这声低喃太轻,除今晚的月色,再无旁人听到,也不知到底是说步九照,还是别的什人。
地震最终早晨七点刚破晓时发,震度似乎还不小,故住山头的谢印雪一户人感受到的震意尤为强烈,幸好那时明月崖除陪谢印雪熬大半宿的柳不花以外,该起的人差不多都醒,所以没人受伤或是出事。
沈秋戟现正放暑假,早起来他后刚准备绕山晨跑锻炼身体,走到后山那看见谢印雪般蹲一株梨树前不知弄些什,便前和他打招呼:“师父。”
谢印雪没起身,只抬眸看他一眼:“要去晨炼?”
“是的。”沈秋戟稍侧身惦记,发现谢印雪正摆弄一截枯枝,不免有些疑惑,“您做什?”
“这山住着一条小白蛇,颇有灵性,平时不见踪影,入冬偶尔来我们家院子里晒太阳。”谢印雪说,“我它布置今年冬眠的树窝。”
沈秋戟才来明月崖住一年,不过他已经见过谢印雪口这条小白蛇,闻言便记起道:“噢,我去年好像还见过,眼睛像瞎一样灰蒙蒙的。”
谢印雪听着他的比喻既觉无奈,又有些想笑:“人家的眼瞳那叫苍色,怎就像瞎呢?”
“反正我觉得很像。”
沈秋戟“啧”一声,把卫衣帽子戴好,向谢印雪道别:“那我不打扰师父您忙。”
“嗯。”
谢印雪摆手让沈秋戟走。
可他才送离沈秋戟,那边柳不花就拿着手机哈欠连的来找谢印雪:“干爹——本家那边来电话。”
这回谢印雪连头都没抬一下,只问他:“说什?”
柳不花转述:“刚不是地震吗?本家的人都担心您,就打电话过来问我情况。”
“哦。”谢印雪淡淡应道,“还有呢?”
柳不花就继续说:“还有就是秋节不是快到吗?沈秋简想问问您今年要不要回本家聚两,吃个月饼和大家过秋什的,或者您不想跑他们过来也行。”
听到这个有些陌的名字,谢印雪双眉微蹙:“沈秋简是哪个?”
“我问问啊。”柳不花手机那端的人讲几句话,又转告谢印雪,“他说是今年刚选的沈家家主。”
谢印雪听到这,手动作顿几秒:“原来的沈怀慎呢?死?”
“没死,病重。”柳不花告诉他,“不过好像也快死,可能秋过后就……”
“不去。”
“啊?”
“今年秋不去本家。”谢印雪站直身,拍拍手的泥灰道,“再说我拢共也没去过几次,让他们打个视频电话我贺节就行。”
“哦哦,那我转告一下他。”
柳不花点头,又举着手机走远。
谢印雪一夜未眠本来不觉得困或是怎的,听完柳不花说的那些有关沈家本家的事,他却倏地觉得额角有些跳疼,仿佛那些被他刻意忽略和抛之脑后的记忆再度袭来一般。
沈家本家的人,他一共就见过三次——
一次,是带着他向陈玉清拜师。
二次,是他重病的床榻前。
最后一次,就是陈玉清的葬礼。
谢印雪总觉得他每一次和沈家本家人见面都没什太好的回忆,平时也不见联络的有多勤,一个普通的节,就更没什见面的必要。
不仅如此,谢印雪还不要沈家本家人他寄礼物或是月饼,说是用不,也吃不下太多月饼,送来就是浪费。
秋节当清晨,谢印雪还是收到一份被装雕花绿梨檀木盒的月饼。
那绿梨檀木盒镂刻的纹样还是谢印雪最喜欢的梨花,雕工精美,栩栩如,捧至身前仿佛还能嗅到梨花甜香,通体下都完美迎合谢印雪的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