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掌门大殿拜见过掌教青松,得他问询两句,谢微之一一答了,不多时,便告退离开。
谢微之想,三百年过去了,这位掌教尊者还是当年那个老古板,她看了一眼与她一道走出的司擎,这个,就是老古板养出的小古板了。
当然,这话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若是说了出来,免不得要被司擎训诫一番。
他就是这样正经得过头的人。
“大师兄,留步。”谢微之侧身对司擎道,“虽然三百年未归,回司命峰的路,我倒还记得,便不用劳烦大师兄再送。”
司擎跟在身边,谢微之喝酒都觉得有些不自在。
听她这样说,司擎抿唇,微微颔首。
谢微之笑笑,这便要转身,却听司擎突然开口:“十一。”
她回过头,眸中带了几许询问。
“你能回来,我很高兴。”司擎轻声道,眸光郑重,“若是乘云知道了,也一定会高兴的。”
谢微之扯了扯嘴角,垂下眼睫,点点头,没有言语,径自转身离去。
司命峰,天机岩。
太衍宗第一代司命令主将洞府开辟于岩洞之中,后来,此处便成为司命历代令主所居之处。
一路行来,司命峰上很是冷清,谢微之也不觉得奇怪。
谢无是个懒散性子,在谢微之离开太衍宗之前,他也不过统共收了三名弟子,除了二弟子带在身边修习司命秘术,谢微之和排行第三的云鸾,完全是被放养的。
谢微之离开之后,谢无也没道理会变了性子,广纳门徒,因此司命峰冷清,实在是应该的。
天机岩前,谢微之席地而坐,右手在空中画出符文,挥去洞府大门。
灵光闪烁,一道极冷清的低沉男声响起:“何人前来。”
“师尊,三百年不见,弟子来向你问安。”谢微之一只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地说。
洞府内的男声顿了顿,似乎迟疑一瞬,才道:“谢微之”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洞府内的谢无才开口:“我知道了,你走吧。”
不说关怀她这些年经历如何,竟是连见一面也省了。
好在谢微之也没觉得失望,谢无本就是这样的性子,修行司命之术,窥探天命的人,似乎都有一种与尘世格格不入的疏离淡漠。
谢无不见她,谢微之便也不多留,起身拍了拍裙角上的灰尘,干脆道:“那弟子就先告退。”
离开天机岩,谢微之盘算着到哪里去寻她家小师妹。
左右不会是在藏书楼。
谢微之一面想着,一面向前走去,隐隐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喧哗。
她挑挑眉,反射性地跳上了树,先瞧瞧是怎么一回事。
“云中一脉的弟子也太过分了!”少女娇声怒斥,一张俏脸因为气愤涨得通红,“都是同门,他们怎么能对你下这样重的手!”
被她拉着的少年脸上青紫一块,右手无力地耷拉着,低着头道:“师姐,本是我技不如人,丢了咱们司命门下的脸。”
“胡说!你不过刚入金丹,那家伙比你早入门两年,又高你一个小境界,如何好意思向你提出比斗!”少女怒气不减,“他这分明就是故意要抢夺你才拿到手的灵石丹药,真是太不要脸了!”
太衍宗弟子比斗,都要以物相押的。
少年盯着地面,默然不语。
少女便更气了:“你明知自己打不过,何必还要应下这比斗,莫不是傻?!”
“师姐,你别怪十七,是云中的人说话太过分了,竟然对师父还有云鸾师姐口出不逊,十七实在忍不下,这才应下比斗,谁知”一旁围簇的少年少女七嘴八舌解释道。
少女咬牙:“这些人真是走,我们去告诉云鸾师姐,云鸾师姐一定会为你讨回一个公道!”
“不要!”被唤作十七的少年拉住了少女的手,“别告诉云鸾师姐,她上一回在各脉比武中受的伤,现在还没好呢!”
太衍宗上下的灵石资源,从来是由各脉弟子比武决定归属,司命峰弟子本就不多,身为师父的谢无常年闭关,二师兄神龙见首不见尾,全靠三师姐云鸾一人勉力支撑司命峰,照顾这些师弟师妹。
他说完这句话,少女的神色便也黯了下去:“可是难道你就这么白白被他们欺负了么?”
十七笑了笑:“没事,我之后一定会更努力修炼,到时候亲手为自己报仇!”
谢微之倚在树上,将他们一番对话听得很是分明,心中未有多少动容。太衍宗自来如此,当日谢微之未入司命的处境,比他们更艰难许多。
下品三等灵根
为了寻求一线突破的机会,谢微之前往秘境之中,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游走,才终于突破金丹。
太衍宗从来以实力为尊,而修真界,更是如此。
“你们都围在这儿做什么呢?今日的功课可做好了?”一道明艳清脆的嗓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女子一身红衣,腰间别着一条软鞭,气势凌人,但眉目间又带着一点娇憨。
“云鸾师姐!”少年少女们齐齐俯身,向她一拜。
“师姐,你出关了?身上的伤可都好了?”有少年关心道。
云鸾点头:“自然,那点小伤,只需闭关静养几日便可恢复。对了,你们一群人围在这里作甚?莫不是趁我不在,便荒废了修炼,想溜出去玩儿?”
“什么时候,咱们最会偷懒的小云鸾,也会教训别人荒废修炼了?”
调笑的话语从树梢落了下来,云鸾神情一怔,循声看去——
这声音,为何会让她觉得这般耳熟?
谢微之飞身从树梢落下,衣袂翩跹,恍若天降。
她轻轻勾起一抹笑,看向云鸾:“师妹,好久不见。”
“师姐”云鸾呆呆地看向她,一时几乎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你是十一师姐”
近百年才入司命峰的少年少女们好奇地看着这一幕,全然不知道这突兀出现在司命峰的白衣女子,究竟是何人。
云鸾师姐看上去好像快哭了啊
可是之前,她在比武中伤得那样重,却连眼眶也没红过的
“阿鸾,你见到我,不高兴么?”谢微之笑着,向云鸾张开了手。
“师姐!”云鸾再也抑制不住眼泪,直直扑进谢微之怀中。
南境,幽冥海,龙宫。
幽冥海底,住着修真界血脉最纯正的龙族,越知欢的母亲,正是出自这一支龙族。她还是如今龙族之主龙枭的亲妹妹。
龙枭今年也不过五百岁,却将一干龙族及附属族群压制得服服帖帖,幽冥海龙主之名声威远扬,实在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但任他是何等人物,此时也不得不耐心听着来自亲妹妹的抱怨。
“兄长,你都不知道他有多过分,他竟然敢让那个女妖给他擦汗”龙陵坐在桌案旁,一边说,一边愤愤地拍了拍桌面,“这一回,说什么我也不会原谅他,我要回龙宫住,再也不回赤焰狼一族!”
龙枭依稀觉得这套说辞耳熟,好像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龙陵也都是这么说的。
“你若是不想再同他做道侣,便解了灵契,回龙宫便是。”龙枭批阅着奏报,很是认真地说了一句。
“兄长!”龙陵拖长了声音,谁都能听出她语气里的不乐意。
龙枭实在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只好道:“你若是想回龙宫住,便尽管住下便是。”
龙陵这才满意了,看向一旁候着的蚌族侍女:“他还等在宫门口么?”
“方才有卫兵来报,狼主似乎已经离开了”侍女小心翼翼回答。
龙陵顿时柳眉倒竖:“好哇,他现在道歉是越来越没有诚意了!”
她怒火中烧,气得拿起桌上的茶一口饮下:“越炽,有本事你永远别再来!”
“是谁惹了我们龙族第一大美人儿生气啊?”越知欢从书房门外探出头,怀中抱着一个大木匣,嘴角笑出一点甜甜的梨涡。
见了她,龙陵满腔怒气顿时烟消云散:“欢欢?你怎么来了?”
“我这不是想阿娘了么。”越知欢抱着木匣向她走来,“谁知道回了家,才发现你又回舅舅这里了。”
“想我?”龙陵点着她的额头,“我看你到了那什么凌霄剑宗之后,简直是乐不思蜀,早把我们忘到九霄云外了。”
越知欢有些心虚,立刻转移话题:“阿娘,我这不是就回来看你了么。看,我还特意为你准备了礼物。”
她说着,推开木匣。
一只红毛小狼叼着一簇野花,扑进龙陵怀里,疯狂摇着尾巴。
“越炽!”龙陵一眼就认出了这头狼的真面目,她拉下脸对越知欢道,“原来你是来做说客的。”
越知欢果断向后退去,俗话说得好,死道友不死贫道:“阿娘,是阿爹说要我帮忙给你一个惊喜,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此话一出,她得到越炽狼眼里鄙视的一个眼神,越知欢毫不心虚,得罪阿爹,总比得罪阿娘强得多。
“阿陵,你别生气啊,听我解释!”两手长的红毛小狼口吐人言,还带着讨好的笑。
他偷偷将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塞进龙陵手里,果然见她的脸色慢慢缓和下来。越炽乘胜追击,伏在她腿上剖白道:“阿陵,我真不是故意让那只女妖靠近我的,那时候我是想为你摘龙炎果,谁知道她突然就靠上来了,我也不想的”
“你放心,绝对不会有下次,你便原谅我这回好不好?”越炽抬起狼脸,无耻卖萌。
龙陵摸着他顺滑的皮毛,心中的怒气也渐渐平息下来,便看在这身皮毛的份上,再原谅他一回。
“若是再有下次,我便剥了你的皮毛,做狼毛围脖!”龙陵威胁道。
“是是是。”越炽殷勤附和,仗着自己化作兽形,当着越知欢和龙枭的面,亲昵地蹭着龙陵的脸颊。
看见这一幕,越知欢不由仰天翻了个白眼,从小就是这样,她可真是过得太不容易了。
“阿爹阿娘,这好歹是舅舅的书房,你们收敛一点啊。”越知欢无奈道。
龙陵觑她一眼,抱着越炽起身:“就你话多。”
越知欢看着在她话里得意洋洋的越炽,拳头硬了。
好在这夫妻二人很快便出了书房,往别处去谈情说爱了。
“舅舅,你在看什么?”越知欢凑到龙枭身边。
龙枭身形高大,眉目间是常年久居高位的凌厉气势,如渊渟岳峙。他面上少有神情,眉飞入鬓,透出一股难言的威严。
面对越知欢,龙枭神色几不可见地温和些许:“是太衍宗请柬。太衍宗掌教,要将掌门之位传与大弟子司擎,邀我龙族前往观礼。”
“太衍宗?”越知欢突然想起什么,前辈她,不就是太衍宗的弟子么?
越知欢立刻转身,绕过屏风,向书房另一端去。
“知欢?”龙枭不由皱眉,他站起身,跟上越知欢的脚步,“你在做什么?”
越知欢停在那幅挂在墙上的画卷前,呆呆地看着画卷上的女子,她一身白衣,黑发如瀑,作画的人很用心,绘出了神态间那抹清冷之色。
太像了
这世上,会有生得如此相像的人么?
“知欢?”龙枭见她呆愣不动,又唤了一声。
越知欢这才回过神来,她看着龙枭,犹豫一瞬才问:“舅舅,这画中人,是谁啊?”
龙枭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问题,目光落在画卷上,眼神竟显出几许怀念与缱绻:“她是我一位故人。”
“一位对我来说,很重要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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