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随着侍女来到萧成的寝居,一进院门口看到熟悉的景象,便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不愿意回忆的夜晚。
想到那天夜里,她跌跌撞撞逃出来,撞进他的怀中,那男人站在冷月之下,身形如神袛般伟岸,浑身透着威慑,让人不敢亲近,而她却恬不知耻地求着他帮她,清音朱唇微抿,藏在斗篷下的纤手微微攥紧。
到了屋门口,清音压下心头那股微乱的感觉,随着侍女卧室,里面帘影沉沉,寂静无声。
萧成闭着眼躺在床上,英俊刚毅的脸有着苍白憔悴之色,他睡得很浅,听到动静,他立即惊醒,正恼人打扰自己休息,却没想到是清音,先是一怔,而后一向从容冷硬的心竟砰砰乱跳起来。
这些天他已经想通了,他与清音并不合适,他虽然喜欢她,却没有到没有她活不下去的地步,所以根据她的说法,他不应该再去见她,不过是喜欢而已,时间久了,这份感情慢慢的也就淡了。
这几天他忙于公务,不见她,不刻意去想她,他已经有种快把她忘了的错觉,而今看到她,他的心却像是活了起来。
当她一步一步走过来时,一股说不出名的,强烈而迅猛的情绪猛地涌进他的心底,令他激动不已,如果不是身体过于沉重,他只是会忍不住坐起身,冲过去,将她抱在怀中,诉说这几日的思念。
思念……原来他一直只是压抑着自己不去思念。
只是萧成到底是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他压下那股躁动,将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心底深处,心口因为满腔的情意而鼓胀得发疼,可是他表情依旧控制得那般完美,冷漠的,疏离的,像是并不期待她的到来。
与他复杂纠结的情绪不同,清音只是在初看他憔悴的俊脸时心有片刻的紧-窒,而后便没了别的情绪,尤其是对上他那双冷漠的眼时,她的心变得更加平静,脸上也是静如深水,她曲膝行礼,轻声道:“大人……”
萧成撑坐起身。
清音指尖不觉微动了下,手伸前了点,想着他又不是废人,只是伤寒而已,便收回了手,只站在床旁边说道:“大人既然不舒服,就躺着吧。”
萧成靠坐着床头,因动作扯到肺腑,他手握拳抵唇咳了几声,声音震得胸膛都在发颤,咳完,他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唇也没了血色,上面起了皮,看上去十分严重了。
清音不由皱了皱眉,几步上前,手直接伸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滚烫得很。
萧成没想到她动作如此迅速,来不及阻止她,怔了下,才道:“我没事。你别靠我太近,小心把病气过给你。”他声音沙哑,大概是将病传给她,他仍是手握成拳,挡在唇鼻间。
清音内心的烦躁被他这个动作抚平些许,语气也柔和些许:“大人病成这样了,还不吃药,以为自己身体是铁铸的?”
萧成没想到自己没吃药的事她竟然会知晓,略作思索,便知是陈左生告诉她的,眉眼一压,不由恼他多管闲事,如今被一小女子这般斥责,萧成只觉有些没脸,他沉声道:“不过小病而已,吃什么药?躺一躺便好了。”见清音脸色冷下来,他又问了句:“是左生告诉你我病了?”
见他岔开话题,她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改口道:“嗯,是他请我来看你的。”清音解释自己来此的原因,想了想又道:“他说你不肯吃药,倔得很,还说我来了,你就肯吃了,我心想,我又不是什么神仙,哪能有这种能力。”说到最后一句,她淡然自若的脸带了隐隐嘲讽。
“……”萧成无言以对,耳根微微一热,只觉甚是丢脸,不禁将陈左生痛骂千遍万遍。
陈左生原本只是想让清音劝萧成吃药的,却没料到清音会把自己的原话统统传达给萧成,如果他知晓此事,大概会后悔不迭吧。
清音直视着萧成,见他眉眼凝了冰霜,比外头飘着的雪还要冻人,清音想,他这是怒了。
清音是不想劝他吃药的,以前她劝过他按时吃饭,结果却做了吃力不讨好的事,她可不想重蹈覆辙,被人嫌弃多管闲事。陈左生没考虑到她的处境,心里只惦记着他这好友,她也没必要替他考虑,索性把他的原话统统告知萧成,他吃不吃药是他自己的事,他体魄强健,血气方刚一青年,多半是病不死的,无非是熬一下,况且他不是无知孩童,真不能忍受了,自然会乖乖吃药治疗。
“来人。”萧成紧皱着眉头,朝着门外喊道。
清音有些疑惑地跟着看向门外,不一会儿,一侍女匆匆忙忙走进来,恭敬道:“大人有何吩咐?”
“把药端过来。”萧成看着她,沉眉道。
那侍女神色似乎有松了口气的模样,道了声“是。”便连忙退下取药去了。
“……”清音没想到自己一番话会换来这样的结果。
萧成目光一侧,见清音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内心不由感到懊恼,“药我会自己吃的,劳你过来一趟。你回去吧。”本以为她是担心自己才来的,为此萧成还有些窃喜,却没想到她是陈左生逼迫来的,他此刻的内心有些复杂,像是失落,又像是怨怼。
清音静静地看了片刻,那像是探究的目光让萧成有些不自在,正要说着什么,她却淡淡道:“既然都来了,我便看你吃药再走吧。”
陈左生既然说他百般不愿意吃药,没准待会药来了他又改变主意不吃了,想到方才那侍女的神情,清音想,为了让他别折腾别人,她还是再待一会儿看着他吃下药比较好。
许是看穿了清音的想法,萧成面色沉了沉,身体不适的症状让他变得有些焦躁,一时控制不住脾气:
“你这女人,我都说了会吃药,你不要得寸进尺!”
清音被他这么一吼,也激起了心头的怒火,只是却没像他这般激动,她只是冷冷道:“我得寸进尺什么了,我让你吃药了?是你自己要吃的,我本是不愿意来的,是你那至交好友请我来的,要不然,我管你是生是死。你让我走我就走?我偏不走,你奈我何?”
萧成显然没想到自己一句话会换来清音一番不客气的斥骂,他激动的情绪慢慢平复,理智回归,对于清音的数落,他并未着恼。
“我……不奈你何。”萧成声音低下,不知为何,他竟有种低她一头的憋屈感,“我又没有要你走,你做什么发那么大的脾气……”
说着好像她因为他叫她走,她才发脾气一般,清音彻底冷了脸,“药你爱喝不喝,我现在就走。”一阵冷笑后,她掉头就走。
“喂……”萧成心口一紧,连名字也来不及叫,连忙伸手拽住她的手腕,心里有些紧张,只觉若是她若是因为他句话被气走了,以后怕是再也不会搭理他了,没等脑子反应过来,嘴上却已道歉:“你别走……是我说错话了,抱歉。”
清音见他语气诚恳,心里的气也平了些许,也懒得与一个病人计较得失,“我不走,你放开我吧。”
萧成闻言视线往下一移,看到自己正紧紧地拽着她的手腕,不由感到讪然,大掌一松,放开了她。
清音得到解脱,内心并不愿意与他待得太近,便走到不远处的桌前背对着他坐下,抿着唇,不打算再说一句话。
萧成深邃的眼眸落在她纤柔的背影上,他不喜欢她这般背对自己,他想要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感觉内心的蠢蠢欲动,萧成浓眉一凝。就在此时,侍女送来了汤药。
清音也回过身来看他,萧成不动声色地移开放在她身上的目光,看向那碗黑漆漆又难闻的药,眉一皱,有些抗拒。
他真觉得自己病得不严重,无需吃药。
这几天,刑部尚书一直以各种手段逼迫他放人,甚至还找到了柳阁老为他说情,萧成烦不胜烦,索性托病告假,不然此刻他便该在京兆府衙处理公务了。
清音看着他纠结的眉头,突然有些明白过来,
这男人不愿意吃药的缘故怕是嫌药苦吧?威风凛凛,弹指间判人生死的京兆府尹大人竟然怕药苦?想到此,清音不由感到好笑,便真笑了出来,担心被萧成看到,她迅速低下头,遮住唇角那抹笑意。
但那抹笑意没逃过萧成犀利的目光,大概心底有些虚,便猜测她在笑话自己,他蹙眉不悦:“你笑什么?”
清音抬起头,脸上已然恢复常色,“你看错了,我没笑。”
萧成自然不能与一小女子争执笑不笑的问题,他有些气闷,却无可奈何,看着清音一眼,见她直直盯着自己又看看几上那碗药,神色诡异。
萧成知晓这药是不得不喝了,他端起那汤药,而后屏住呼吸一饮而尽,药很苦涩,但因为清音在看着他自己,他只能忍住皱眉的冲动,表现出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免得她小瞧了自己。
萧成放下药碗,拿起旁边备好的茶漱了漱口,才挥退侍女,屋内又变回只有他们新个,萧成收回落在门上的视线,转而看向清音,眼眸幽深似海。
清音见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神色给人一股高深莫测的感觉,内心略觉不适,便起身道:“我先走了,大人好好休息。”
“慢着。”萧成出声阻止她离去,他纷乱的心渐渐恢复从容镇定,然他看着她的目光却变得复杂,如果她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或许真就不打算再去找她,与她牵扯不清,可是如今,她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他无法斩断情丝,无法控制对她的渴望。
但他不想吓到她,也不想再让她感到为难,所知只能退而求其次。
他面色沉稳:“那天你说的话,我有认真思考过,或许你说的是对的,我的确不是非要你不可,不是没有你就活不下去。所以以后我不会做些令你为难之事,也希望你能找到与你新情相悦之人。”
虽然这些话只是权宜之策,只是说到新情相悦之人时,心里仍忍不住冒了酸意。
清音见他神色慎重,语气真诚,以为他真想通了,便微微一笑道:“多谢大人的祝福。”
萧成见她难得对自己展露笑容,为的却是他祝她找到新情相悦之人的话,心里不禁堵得发慌发紧,她是多期待遇到别的男人,但他神色如常,并未显露内心情绪,“只是清音姑娘如今还在红袖坊,那么以后见面是在所难免的,还请清音姑娘莫要拒见本官,你我共同经历过许多事,本官无法拿你当陌生人看待,唯有视清音姑娘为友,以礼相待,清音姑娘若有什么难处,尽管与本官说,本官定会全力以赴为清音姑娘排忧解难。”
清音觉得他番话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哪里怪,他言语真诚恳求,态度正气凛然,实在让人抓不到他的错处,也竟然再无法再继续对他冷眼相待,只能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子,回:
“清音不过一介寻常女子,哪里值得大人这般厚待?以后大人若有什么公私宴集,但凭大人传唤便是。”
却不知这一番话正中萧成的心思,萧成心中雀跃不已,表面却只是微颔首,淡淡道:“好。”
出了屋子,那股隐隐不对的感觉仍萦绕在心头,她顿了顿脚步,回头看了眼紧闭的门。
正发愣之际,忽听有人小声的呼唤自己:“清音。”
清音回过神,寻声看去,见烟儿正躲在院门口探头探脑地看着她,不由笑了下,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烟儿眨了眨杏眼,“陈先生他们在梅舍作诗呢,我也听不懂,好无聊了,就过来找你了。”她忽然将头一低,手摆弄着衣服,一副有心事的模样。
清音看在眼里,正有些奇怪,突然想起陈左生邀请的人有个熟悉的面容,正是那天在街上买牛肉饼时和烟儿答话的俊俏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