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颖尴尬低笑,解释:“我小时候学过,不小心跌地上撞伤了肩骨,包了三四个月才好。自那以后,我一坐上自行车就害怕,浑身发抖。”
“原来是这样。”李金枝怜悯看了她一眼,大龅牙“嘚嘚”几声,“骨头断了那个痛啊!难怪你都不敢了。”
肖颖讪讪低声:“后来我爸爸扶着自行车的后座,让我学——可我还是不敢……真的挺窝囊的。”
“不算啥!”坐隔壁的一个胖妇人哈哈笑道:“不会也没啥,俺就不会。这里五六个人,也就两三个会。真不算啥!”
李金枝介绍道:“这位胖姐叫‘刘娇’,你叫她‘娇姐’就行。”
肖颖见她晒得黝黑黝黑,人还壮实得很,一下子将她的“特征”记住了,喊:“娇姐!”
“哈哈!”刘娇忙不迭点头。
这时,前头的老陈喊:“媳妇!人都齐了吗?油都加好了,我得发车了,都快六点了!”
李金枝张望几下,大声:“都齐了!快走吧!”
货车很快发动了,抖动起来。
车子一动,众人都顺着惯性往后倾——大伙儿赶忙坐好。
李金枝挪了挪屁股下的旧报纸,提醒:“到省城以后就要去装货,晚些记得把报纸收起来,下回咱们还能垫着坐。”
“哎!”刘娇答应了。
车站外的路都是坑坑洼洼的泥泞路,货车摇晃得厉害,众人左晃晃,右晃晃,身子不由自主一起晃。
肖颖将身上的大布包垫在背上,里头的尖蘑菇偏柔软,靠着还蛮舒服的。
三个女人一台戏,六个女人绝对是好几场戏。前方车头轰隆隆,吵闹不已,后方的众妇人叽叽喳喳,声音甚至盖过发动机声。
肖颖的喉咙刚好,身上还带着药,根本不敢跟她们一起“高谈阔论”,尽量保持沉默。
“肥娇!你家那个怎么样了?”李金枝没好气道:“你可不能再让他再去烂赌了!家里几个孩子要养,还有一个老婆婆!他以为钱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啊?再这样子你就揍他!”
刘娇脸上的笑容停滞,气呼呼:“别提那混蛋!一提他俺心头的火气就那个大!俺命苦,当初家里的老爹几乎是将我卖给他。现在俺只希望他不要回家!他不回来,俺和孩子们的日子还好过。那混蛋一回来就翻箱倒柜,我宁愿他死在外头别回来!”
“那就别管他!你把钱收密实点儿!别让他给偷了去!”
“就是就是!你现在赚得比以前多,尖蘑菇也越种越多,管他在外头是死是活,反正你和孩子们的日子好过就成。”
刘娇“唉……”了一声,叹气道:“蘑菇是多了,卖得也多,可家里处处都要钱。婆婆生病要钱,孩子读书买衣服要钱,一家子吃吃喝喝都要钱——哪里有那么多余钱可以让他偷。幸好日子还过得下去,不然真想一头扎进护城河,一了百了算了。”
“别啊!”李金枝瞪眼道:“你还有几个孩子呢!老大都十三四了吧?很快就都能赚钱了!等过个几年,他们能赚钱补贴家用,到时就能孝敬你了!管那烂赌鬼干啥!你得想开点儿,想想孩子,想想未来!”
“就是!死了还剩啥?!啥都没有!”
“你死了,不就给年轻的挪位置吗?到时他拿了你赚的钱再续个年轻的,住你的屋,吃你的蘑菇,还打你的孩子!你能死不?!傻瓜!”
刘娇摇头:“俺知道不能,不然早就死几百回了。以前孩子又得抱又得背,俺一个人都撑过来了,现在孩子都开始懂事了,俺才舍不得呢!”
众人都笑了。
这时,最角落里的瘦弱妇人咳了咳。
肖颖发现她瘦巴巴的,模样长得很虚弱,脸色白如纸,似乎生了什么病。
李金枝也看向那瘦弱妇人,问:“山头他媳妇,你的感冒还没好啊?都快一个月了吧?麻利点儿找个医生看看,身体重要啊!”
瘦弱妇人扯了一个虚弱笑容,低声:“用不着,没事的。”
肖颖忍不住接口:“大姐,身体健康是基础,没了这基础,干什么都不行。你要保重身体,不然还怎么做买卖赚钱?”
“就是就是!”
“上次你跟俺们去省城,一路上老咳,俺们听着都难受。”
“山头嫂,你家山头还没回来吗?”
“……没有。”山头嫂泪眼汪汪,哽咽:“出去都快两个月了,啥消息都没有。”
其他人很快安静下来,气氛顿时凝滞了。
肖颖不明所以,猜想应该是她的丈夫出了麻烦。
一旁的李金枝压低嗓音:“她家的那位叫‘山头’,两口子都是惠城本地人。山头本来是一个忒能干的汉子,跟我家老陈在货车站开了好几年车后,他借了钱买下一辆新货车。起初日子过得很红火,可惜老天爷不作美,山头开车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车扎河里去了。车上的一车烟都没了,损失忒严重。”
肖颖微愣,很快陷入回忆中。
上辈子袁博在没过年前攒钱买下一辆二手货车,随后赚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桶金,日子开始慢慢走上正轨。有了基础后,他又买了另一辆车,日子越过越红火。
而她似乎记得——第一辆二手车就是从一个叫“山头”的司机手头上买的。
而且,山头后来还成了他的司机,常日跟在袁博的身边……
李金枝叹气继续:“能借的都借了,加上家底,全部赔给了烟厂,可还差一千来块。山头怕人家找上门,干脆逃出去躲起来。山头嫂还拖着两个孩子,家里实在揭不开锅,只好跟俺们去省城卖点儿东西。她做的萝卜干很不错,去年晒了十几缸,上次挑了两缸去省城,卖了十来块钱。这不,这次又挑了两大缸,打算跟俺们再去多一趟。”
肖颖想起早些时候老陈帮忙扛上车的那两个沉重大缸,看着角落里憔悴妇人的瘦弱肩膀,一时忍不住暗自心疼。
“唉!”另一侧的刘娇叹气:“如果家里男人靠得住,俺们哪里需要跟个糙汉子一样……谁还不是为了家和孩子!都是苦命人啊!”
山头嫂眼睛红红的,悄悄抹去泪水,低低叹了叹气,没开口。
李金枝见气氛太凝重,赶忙大声:“都别这样!俺们心里头得想啊——再苦再难,通通都会过去的。大伙儿打起精神来!”
众人都低低笑了,或苦笑或惆怅或无奈。
“肖妹子,听说你还在读书,是吧?”李金枝好奇问:“你上省城干啥子呢?找人?买东西?大块头不是也跑省城吗?你咋不跟他一块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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