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二福愣住了。
仍是一模一样的熟悉笑容,仍是一模一样的半撒娇语气,没一丝一毫的变化,似乎她并没有离开过,一切也没有发生过。
她怎么在这里?
她还来做什么?
难道他一封信不回,一个字不写,她还不知道他的意思?
谭小梅见他没动弹,脚步飞快奔下来,如同一只开心的蝴蝶往他扑过来,跟以前一般抓住他的自行车横杆。
“干嘛?你去哪儿了?做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孟二福恍然回神,将自行车往后退了退。
“我……去三冰家吃晚饭。”
他的语气很冷淡,神色也淡然,看得谭小梅微微蹙了眉。
她笑了,语气一如既往的熟稔。
“原来是蹭饭去了。也对,你都不怎么会做饭,做的也不好吃。反正三冰家离得不远,偶尔去蹭蹭也不错。”
孟二福淡淡“嗯”一声。
安静,尴尬的安静弥漫两人之间,扩散到略暗沉的巷子里,充斥着两个人的神经。
谭小梅微窘,很快打破了沉默。
“傻站着干什么?快去开门呀!我在外头等了好久,手都被蚊子叮了好几个大包呢!”
不料,孟二福并没有急匆匆去开门,反而淡淡站在原地没动弹。
“……小梅,你这是回娘家吧?什么时候回的?什么时候回省城?”
谭小梅眼神微动,答:“我回好几天了。除夕那天我爸出了车祸,在医院里动了大手术。我隔天一早接到消息就赶忙去找……赶回来。”
“叔叔没事吧?”孟二福关切问。
谭小梅笑了,低声:“今天下午出院了,手术非常成功。接下来可能要拄拐杖走一段时间,十天半月后应该就能恢复如初。脸色还没恢复,不过精神蛮好的。”
“那就好。”孟二福安慰道:“叔叔的身体向来不错,应该能很快恢复的。”
谭小梅凑了过来——
他吓了一跳,本能往后退。
谭小梅愣住了。
安静冷凝的气氛再度出现,笼罩在两人之间。
孟二福不自在轻咳,问:“……还有事吗?我得回去写稿子了。”
“你还写稿子?”谭小梅忍不住道:“你的稿子还没被退够呀?二福,别再去折腾了,该放弃就该放弃。你不是那个料,就不要去勉强。人还是要踏踏实实干一点儿实务。厂里的效益这些年还不错,但将来就不一定了。现在集体的企业倒闭的倒闭,破产的破产,你得想办法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孟二福扯了一个晦涩笑容,低声:“……谢谢关心,我现在还挺好的。”
“少骗人!”谭小梅道:“你看你,比以前瘦了一大圈呢!你该不会又熬夜写稿子了吧?”
孟二福尴尬咳了咳,低声:“……熬夜不多,偶尔写到十一点多吧。三冰常催我早睡,让我早上再起来写。熬夜脑袋会晕乎乎的,写的效果更差,所以现在不怎么敢熬夜了。”
“别写了吧。”谭小梅娇嗔:“不适合就不要硬撑。如果厂子的效果不咋地,你不如跟三冰一起去做点儿生意。”
“……不了。”孟二福道:“我有自己的追求。再说,我也不是做生意的料,不然早在卖录音带那会儿就赚大钱了。”
谭小梅挥手:“以前的事就甭提了。以前不行,难不成以后也不行?谁告诉你的?以前是没经验,没有人带着你去创业。做生意才能真正赚大钱,等我有了门路——”
“我不是做生意的料。”孟二福打断她,眸光淡淡:“自己有多少斤两,我还是知道的。这一点儿自知之明,早已经有了。”
谭小梅听着他疏离冷淡的语气,心里微微焦急。
“二福……你别这样。”
孟二福垂下眼眸,低声:“晚了,夜风有些大,你早些回去吧,别让叔叔他们担心你。”
“你——你不让我进去坐坐吗?”谭小梅眼里带着泪光,低喃:“这院子还是我先租来住的。当时咱们一起去找房东谈价格,你和如花姐帮忙打扫卫生,帮着我一起搬进来的。”
孟二福摇头:“不了,不方便。”
谭小梅急了,激动扬声:“怎么不方便?哪里不方便?以前你天天待在里头——”
“不一样了!”孟二福打断她,沉着脸道:“你已经结婚了,我们该避嫌的。”
谭小梅愣住了。
他说……她已经结婚了,所以他要跟她避嫌?
“避嫌……什么意思?二福,我写给你的信……你都看了吧?我的意思你应该懂的……”
“我不懂。”孟二福摇头:“你写的信我都烧了。小梅,自你嫁去省城,咱们之前的关系就断了,就没有了。你现在是别人的妻子,跟以前的身份不一样了。我们顶多……顶多就是普通朋友的关系。除非有必要,不然不要这样子私下见面,通信也都不要了。”
他一口气说完了,直觉压在心头的大石头撬开,整个人都舒畅许多。
谭小梅泪水婆娑,哽咽:“二福……”
“别再喊我了。”孟二福皱眉撇开脸,“小梅,咱们的事已经过去了,什么都随风去吧。不要再想起,不要再提起。我祝你幸福,祝你跟你的先生家庭和和美美,幸福一生。”
“不……”谭小梅哭得很凄然:“你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呜呜……”
孟二福看着她此时的模样,有些不明所以。
“小梅,既然已经选择了,就该勇敢地走下去。我没法给你的,别人替我满足了你。我并没有怨恨你先生将你夺走,更没有怨恨你最终没选择我。没了爱,也就没了恨吧。我将你当成普通朋友看待,心里就好受了许多。我承认……那段日子我多得很难受伤心,过得很狼狈……但我已经走过来了,你也不用内疚什么。”
“二福……对不起!对不起!”谭小梅哭得不能自已。
孟二福无奈叹气,带着许多的惆怅和伤感。
现在说什么“对不起”都没用了,伤害已经扎扎实实存在过。
在他满心欢喜等着新年能跟她订婚的时候,她一转身将他踹开,狠狠给了他一刀,断了他所有的情爱,也给了他的心口扎上狠绝的一刀,彻底断了他的任何希望。
那时他“遍身满心”是血,可她却一身红装欢喜送喜糖,逢人便说她找到了一个好男人,接下来要嫁去省城,不留在毛巾厂了,也不会再留在惠城。
他曾经不死心,跑来这里等她,希望她能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就在这个巷子里,这个大门外,他等了足足一天一夜,一步也没挪开过。
天寒地冻,他就这么窝在门口等着,一等再等,期盼她能快些出现,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她只是给他一个惊吓,其实并不是真的要远嫁……
可惜,她一直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