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阁第八次公开行刑安排在曼恩城北部的大广场上,中央是行刑台、缓冲场,外圈是观众席和下注区。
下注区在最外围,每一个入场的居民都能在此下注,这时再进场入座,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券码,交谈争论,好不热闹。
缓冲区场是围绕行刑台一周的一圈空地,防止行刑过程中产生的血污影响观众,不过有的人坚信大巫一定会现身,主动坐在前排,以彰信任。
这场处决在格拉西亚的授意下,已经变成了一次彻彻底底的行为艺术、一场人性的考验。
曼恩城的居民,乃至城外村落里的村民,都聚集在广场上,期待最终的结果——大巫到底会不会现身呢?
行刑前三小时,曼恩堡侍者做最后的场景布置;
行刑前一小时,观众席开始检票入场;
行刑前半小时,风雪渐止,阳光重现,风光明丽;
行刑前十分钟,南方领地的新领主格拉西亚与北方客人克洛斯入场,向民众点头致意:“愿各位享受今天的表演。”;
行刑前五分钟,大巫最亲近的随从被人带上刑台,脑袋蒙着黑色头罩,像个犯了重罪的恐怖分子,引全场第一个小高潮。
“大巫在哪里!”有人高喊,“这是你的随从!”
于是有人和他唱反调:“别出来!您的安危最重要!”
现场陷入一片笑闹。
刽子手提刀上台的时候,出现了第二波高潮。
不少人紧张得不敢出声,屏气凝神地盯着刽子手站到磨刀石前,手臂一举,刀锋与石头相接,出刺啦刺啦的摩擦声。
先前过行刑的人早已经戴上了耳塞,第一次来的人这才如梦初醒地捂起耳朵。
克洛斯坐在椅子里叹了口气:“这声音也太难听了。”
“没办法,要做铺垫嘛。”格拉西亚笑了笑。
刽子手霍霍磨刀,场内一时鸦雀无声。
大概过了一个世纪,刽子手终于移开刀刃,锐利的刃口在阳光下闪闪光。
格拉西亚懒洋洋地挥了挥手。
见他的动作,后面的随从打开手中的稿子,朗声开了口:“大巫,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我们实在找不到你,只能出此下策,请你现身。我们奉劝你,不要让自己的过错连累其他人!”
观众骚动起来,左右张望,寻找大巫的身影。
“你觉得他们最后会不会砍人?”有人小声问同伴。
“他们的目的是逼大巫出现,不是为了杀人。人砍了,他们哪还有筹码?”同伴老神在在道,“等着就好了。”
观众们便耐心地等。
克洛斯也耐心地等,
全场寂静。
无限的寂静。
格拉西亚坐得腿都累了,换了个坐姿:“宝贝儿?”
“他是不是以为我们不敢动手?”克洛斯打了个响指,“杀。”
“杀——”侍者高声喊道。
“杀!”刽子手举起了宽阔的长刀。
“污蔑神明、颠倒黑白!”场外的站席里传来一声怒喝。
刽子手的动作顿住,长刀悬停在空中。
场中的观众望向声源处。
克洛斯舔舔嘴唇,向前倾身。
东躲西藏的老鼠终于出现了。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身披黑袍的大巫像一个孤独的英雄,向刑台上缓缓走来。
茨罗格有很多话想说。
他的演讲稿准备了三个版本,重点从指责格拉西亚转移到缅怀老曼恩,时长从八分钟精简到两分半,每一句都是真情实感。
格拉西亚逼他出来,他就要反客为主,当着所有人的面问问对方,南方领主到底哪里得罪他了?宗教领袖又哪里得罪他了?!
茨罗格沉下气息,稳住心神,严肃地开了口:“格拉西亚,我原以为你——”
“胆大妄为,竟敢在南方的领地上冒认‘大巫’的名号!”另一个更洪亮的声音打断了茨罗格的话。
观众席里站起来一个人,身形、音色、年龄和茨罗格都有点像,但没穿黑袍,披着普通的毛皮外套,毫不客气地手指茨罗格,警告他:“这是我和格拉西亚之间的矛盾,旁人不可插手!”
四周响起窃窃私语声。
茨罗格错愕地打量那人,声音都有点抖:“我——我才是真正的大巫!”
“真正的大巫?”那人嗤笑一声,底气十足地斥责他,“我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人,但我告诉你,一句话可成不了神明的代言者!”
茨罗格目瞪口呆。
这是哪里来的奇葩!
那人不等茨威格再辩解,翻身跃上刑台,面朝观众,先声夺人:“我的子民们,这是神明的第一道考验——认清你们真正的传声者。”
茨罗格连忙跟着他冲上刑台,脑子里的演讲稿忘得一干二净:“冒牌货!住口!”
“可你们怎么证明啊?”格拉西亚有意挑事,“大巫总是戴着帽子,把脸遮得严严实实,谁知道哪个是真正的大巫?”
众人顺着他的思路议论纷纷。
“谁是真正的大巫?”
“怎么会有两个大巫?”
“肯定有个冒牌货。”
“说不定都是冒牌货!”
“怎么证明?”
“谁见过大巫的脸?”
核心问题出现了。
“谁见过大巫的脸?”克洛斯问。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观众都能听见,跟着他重复道:“谁见过大巫的脸?”
“谁见过大巫的脸?”
“谁都没见过!”茨罗格气得声音抖。
系统不让他以真面目示人,除了老曼恩,他到现在还没向任何人露过脸!
“不,冒牌货。”刑台上的另一个“大巫”否定道,“你不知道我的规矩——我的脸不能透露给旁人,但领地内的随从可不是‘旁人’。”
茨罗格被他的话刺得额角直跳:“你胡说!没有人!没有人见过我的脸!”
那人提高了声音质问他:“难道领地内的人只能听信你的一面之词?你倒是拿出证据啊!”
证据?
茨罗格红着眼睛四处张望,想找到一个熟悉的面孔,用他们共同知晓的事件唤起旁人的回忆、证明自己的身份。
可入目的都是陌生人。
观众席上不用多说,都是城里城外的普通人,他当然不认得;可曼恩堡的侍卫随从也已经彻彻底底地清洗了一波,他一个都不熟悉、不信任,哪能找到什么人证明自己?
他从曼恩堡逃命的那天走得太急,身上没有任何信物……
失策了!
“你拿不出证据,可我有证据。”那个人面向观众,面容苦涩,“我没想到,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人妄想和我抢头衔。”
他的表情很戏剧性,性急的观众给他掌声,高声鼓励他坚持下去。
“你有什么证据!”茨罗格失态地吼道,“我才是大巫,我才是老曼恩的挚友!”
“闭嘴,你没有资格提起老曼恩!”那个人瞪了他一眼,来到刽子手身旁,拉住头戴黑罩的亲近随从。
“孩子,你受苦了。”那人轻柔抚摸那随从的脑袋,
刽子手原本想上前制止,却被格拉西亚的手势拦住。
众人着随从的头罩慢慢取下,露出一张坚毅的脸。
茨罗格不认识这个人。
这不是他的随从!遑论他最亲近的贴身侍者!
他不认识!
这是谁!?
但那人捧着随从的脸,向他保证:“我会解决好这件事。你受苦了,孩子。”
那随从久闷在头罩里,被太阳刺得眯眼睛,良久,渐渐睁开双眼,着面前的人,抖着声音喊了一声:“大巫!”
茨罗格怒吼起来:“不对!不对!我才是大巫!我才是!冒牌货!你们这群冒牌货!”
刽子手见眼前的黑袍人疯似的扑上前要打人,横刀把他向后一推:“不得扰乱秩序!”
刑台四周的侍卫立刻上前,把他五花大绑,带入刑台后的隐蔽区域。
“那么,大巫,我们来好好谈谈吧。”格拉西亚从座位里站起身,登上刑台,与那陌生人颔致意,“威胁其实不是我的本意。”
克洛斯也站起身来,但没跟着格拉西亚一起走,单独沿侧边的路离开台。
所有人都在倾听格拉西亚与大巫的对话。
没有人再关注那个“冒牌货”。
没有人见一辆单人马车沿刑场后的小路驶离广场,驶向曼恩堡的医护楼。
医护楼的顶楼是一片纯白。沿着纯白的走廊走到最里侧的纯白房间,克洛斯一路上都在哼歌。
他的歌声很轻快。
如果后面没有拖拽声,一定更清越、更好听。
水晶棺材的盖子已经打开了,就等着棺主躺入;棺材旁边还有一个水箱,粗长的皮管里不时响起冷水的碰撞声。
克洛斯扬了扬下巴,侍卫便将人重重地丢进棺材里。
茨罗格被撞得清醒过来。
迷药迷得他眼前金星乱晃。
一封口舌,减少噪音;二封手脚,减少阻力。
克洛斯盯着面前的待宰鱼肉,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挥退众人。
屋里剩下两个人。
茨罗格觉得这场景——这场景真眼熟啊。
太吓人了。
上一局结束之前,他就是这样折磨克洛斯的。
这一局却倒过来了。
太吓人了。
克洛斯是不是记得?
他是真人?
我也是真人!
茨罗格急得呜呜直叫,撞棺盖、击棺壁,就想证明自己的身份。
误会!
我那是按任务行事!
但克洛斯没理他,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为另一个你赎罪吧。”
茨罗格两眼通红。
克洛斯拔开水管封口,扶着管口重重压进棺材里。
凉水撞在茨罗格的大腿上,很快濡湿了下半身,显得异常狼狈。
“大巫,嗯?”克洛斯低低地笑,“对无辜的人下这样的狠手,是不是很痛快?”
不!是误会!
“无所谓,我现在很痛快。”克洛斯出了口气,将管子又压深了点。
水位迅速上涨。
茨罗格惊慌地甩头、低吼、挣扎,但手脚上的绳索捆得太紧了,他半点都挣不开。
水位向他的鼻腔逼近。
我要被淹死了?!
茨罗格绝望地仰头、探颈,巴望着晚点被水淹没。
但克洛斯从水箱上摸出来一个新东西。
他举着针筒回到棺材边,在筒壁上屈指一弹:“好东西,不能独享啊。你试过抑制剂的感觉吗?”
我没分化,要什么抑制剂!
茨罗格惶恐地摇头,凉水趁机灌进他的鼻腔,呛得他想猛咳,但嘴巴被牢牢地封住,咳不出半点水。
他的皮肤冻得梆硬,但针头扎进皮肤的时候,他还是疼得直抽了一口气。
凉水涌入鼻腔。
茨罗格无力地挣扎起来。
可他的胳膊被人牢牢捏住,药剂极快地推入皮肤,像一颗子弹在血管里炸裂开来,冲破血管的束缚,在体-液间来回流窜。
茨罗格尖叫起来。
封嘴的胶布都没拦住他的声音。
差一点他就冲破了胶带。
但他的肺被堵住了。
他睁大眼睛,寻找空气,但只有汩汩的流水在肺里乱撞。
不行,烫死了!
疼死了!
算了!
算了吧!
茨罗格瘫在水里,失去了反抗的信念。
疼死算了。
让我死吧。
别再疼了!
让我死吧!
放过我吧——
【任务失败。恭喜玩家达成成就:燃烧的灵魂。】
纯白的棺材里漂着尸体。
克洛斯盯着棺材,确认里面的人死透了,这才转身离开屋子,步伐轻快地沿楼梯下到一楼,刚好与格拉西亚碰上面。
“解决了?”
“解决了?”
他们异口同声地开口,又异口同声地回答:
“解决了。”
“解决了。”
格拉西亚后面跟着年轻有为的侍卫塔兰多,身上还穿着大巫的随从服,但黑色头罩已经不见了。
“配合得很好。”克洛斯点头表扬他。
“感谢您的认可。”塔兰多激动得脸颊红,“您这边还顺利吗?”
“顺利。”克洛斯笑了笑,“去外面其他事吧,我们这儿结束了。”
“好的,殿下!”塔兰多点点头,行礼离开。
“怎么样?”格拉西亚问他细节。
“不知道是淹死的还是被抑制剂疼死的。”克洛斯回答他,“只坚持了半分钟。”
“小宝贝儿。”格拉西亚怜爱地拍拍他的顶,“你肯定坚持得比他久。”
“那必须的。”克洛斯笑笑,揽着对方的肩膀,离开医护楼。
“那必须的。”风雪神笑笑,打开自己的后台记录。
克洛斯的上一局里,从注射抑制剂到脑死亡一共隔了三分半钟。
——平均数据只有一分十一秒。
真让人印象深刻。
风雪神合上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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