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1 / 1)

燕京,德国饭店。

一间装饰豪华的包间里,水晶吊灯照得房间内亮如白昼,连四周墙上精美的浅黄色细纹壁纸仿佛都反射出了一层淡淡的柔光。

包间正中的圆桌旁端坐了四个人。

这是一张起码能坐十几人的大桌,因此四人坐得很分散,但也明显能看出是分成两拨。

一侧是一位穿戴考究,身材有些发福的中年人居中而坐,中年人右边是一位时髦漂亮的小姐,左边是一位穿长袍马褂的男子。

时髦小姐和中年人的面目间有几分相似,应该是父女俩。

马褂男子看着比中年人小几岁,眉眼间透出丝精明,手上戴着个方方正正的大金戒指,戒指上镶了碧绿的翠面,很像哪家大商铺的掌柜。

三人对面则坐着个姿态闲适的年轻女人,穿豆绿色绣花旗袍,齐肩卷发十分妩媚,衬得一张脸白皙细致,很是好看。

这四人正是约在德国饭店见面的石韵和戴部长父女一行,那马褂男子是管着戴家生意的大掌柜宋掌柜。

话说戴部长已经被忽然找上门来的顾代先生烦了好些天。

不论是从家国大义还是从私人情感上来讲,他都是绝不愿把本国的文物卖给日本人的,但又不能因强硬推拒而得罪了他们,因此十分的头疼。

不想忽然有了转机,找到了能将麻烦推出去的办法。

戴部长于是再不迟疑,在石韵再次打电话来询问戴娜小姐考虑得如何时干脆亲自出马,和她通了一个长达二十分钟的电话,把人约了出来,想要亲眼看看她手里那几件被改动过的赝品是否真像女儿说的那样已经到了能够以假乱真的地步。

而这位前齐太太也果然谨慎,只肯和他约在德国饭店见面。

这里出入的都是洋人和一些达官显贵,没人敢胡乱闹事,是个既安全,又公平的地方。

此时宽大的包间里没人说话,静得几乎落针可闻。

戴部长和宋掌柜正把石韵拿出来的那三块兽纹铜牌一一拿起来仔细验看,两人都是一边看一边在心里啧啧称奇。

这造假的手法几乎绝妙,如果不是真品就在他们自己手里,他们只怕也要把这当成真货了。

戴娜小姐端正坐在父亲身边,不时用微含戒备的目光看石韵两眼。

戴部长和宋掌柜一时都顾不得说话,只把那三块铜牌翻来覆去地端详。

石韵也不急,气定神闲,慢悠悠地品着茶,随他们仔细看。

过了足有十几分钟,戴部长和宋掌柜才先后吁口气,轻轻把铜牌放下。

戴部长当先看向石韵,赞道,“齐太太的技艺果然高超”

石韵谦虚,“过奖。”

戴部长接着说道,“我们之前急于出货,这几件东西做得确实粗糙了,糊弄一下外行还可以,却经不住行家推敲。现在经了齐太太的手,竟然就几乎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了,厉害”

赞叹过之后他口风一转,又叹息一声,说道,“只不过,很是可惜啊,距离以假乱真的程度还是差了些,不然这几件东西我一定高价回收。”

石韵不动声色,“怎么说”

戴部长微微一笑,抬手朝宋掌柜示意一下。

宋掌柜便从带来的小箱子里拿出一只扁长的木盒,摆在桌上,按下锁扣,轻轻掀开盒盖,只见盒子里面铺了一层黑绒底子,上面摆了三块几乎和桌上那三块一模一样的铜牌。

每一块都是长方形,弧边束腰,正面微凸,上面镶嵌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绿松石,绿松石按照一定的规律排列,形成了三幅诡袤又古拙的图案。

宋掌柜开口,“齐太太,这三块是真品,你请仔细看,和你那三块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石韵已经看了出来,她带来的三块铜牌周边都是光溜溜的,而真品有些不同,其中一块的长侧有两个半圆穿孔,另两块没有穿孔,却是在短侧多出来两个小小突起,看突起的大小,应该是正好能卡进穿孔的孔中。

在三块铜牌从木盒中露出来的瞬间,石韵竟明显感觉到系统激动得战栗了一下。

宋掌柜说道,“准确来说,这个东西的名字应该叫做绿鸮兽纹铜面具,年代非常久远,粗略估计,应该是夏商时期的器具,看着是三块铜牌,其实它们是一个整体,三块拼在一起就是一张鸮脸兽纹面具。”

说着把那块长侧有穿孔的横放在上方,另两块竖着拼在一起,放在下方,两个凸起正好卡进上面铜牌长侧的穿孔。

一张古老神秘的鸮脸兽纹面具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肃杀森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镶嵌在上面那块铜牌中间的两块圆形绿松石正好在鸮脸眼睛的位置。

不知怎么回事,三块铜牌分散时,这两个圆形的绿松石并不突出,然而出现在完整的兽脸上时竟无端狞厉起来。

幽然,深邃,仿佛穿过了亘古的岁月正在凝视着眼前的众人。

石韵只觉得自己身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戴部长三人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这东西拼起来的样子了,但也还是肃穆了片刻。

宋掌柜等大家都从震撼感中回神后才又再开口,“齐太太,你看,真品的侧边有小小的突起和穿孔,这样才能把三块铜牌拼在一起。而你那三块仿制得再像也是缺了东西。”

石韵心里想起系统前两天对自己讲的这个兽纹面具的来历,一时分神,过了一会儿才答道,“宋掌柜,你说错了。”

宋掌柜挑眉,“我哪里说错了”

石韵答道,“你们手里这件真品哪儿都好,就是边缘上这几个小突起和穿孔是一处败笔,恕我直言,真品上本来就没有这几个用来连接的小突起和穿孔,那是后人添加上去的。”

宋掌柜脸上微微变色,微愠道,“这不可能齐太太,我们信你是个行家,所以才会拿出真品一起品鉴,还请不要乱说。”

石韵看他生气了也不着急,还是不疾不徐,目光清冽地看着他问道,“那么请问宋掌柜,你为什么那么确定我说的是不可能的”

宋掌柜微微迟疑,转眼去看戴部长的神色。

戴部长看石韵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倒是想听听她要说些什么,就朝宋掌柜点点头。

宋掌柜这才答道,“这个绿鸮兽纹铜面具从墓中挖出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这一点是我亲眼所见,那之后这东西就一直由我们保存,再没有经过别人的手,所以不可能是你说的那样。”

石韵不为所动,继续问他,“挖出这个绿鸮兽纹铜面具的是什么时代的古墓”

宋掌柜微皱眉头,不过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没有找到墓志,不过凭经验看,应该是隋唐时期的古墓。”

石韵点头,“对,边缘的突起和穿孔就是那个时候被人为加上去的,然后又随墓主人埋藏地下,直到再被你们挖出来。”

宋掌柜眉头皱得成了川字,“你的意思难道是唐代的古人给这件夏商时期的古物上添加了穿孔和突起这这怎么可能你这只是猜测而已”

石韵慢条斯理地从她那个据说和某蒙古王妃同款的小包里取出一副薄薄的手套戴上,然后勾起唇角,露出个没什么笑意的笑容,眼望戴部长,“可以吗”

戴部长好脾气地抬抬手,“齐太太你请看就是。”

石韵小心把木盒拖到自己面前,拿起最上面那块横着的铜牌仔细看了看,放下后又拿起另两块,细看一遍,然后才说道,“如果我没看错,那座古墓的主人应该是唐代贵族。”

宋掌柜紧紧盯着她,“哦,齐太太为什么这么说”

石韵已经看明白了,就把手里的铜牌再仔细放回木盒中,一边答道,“这几处加上去的穿孔和突起部分虽然很小,但也还是能看出铜色和主体不同,隐隐有些泛红,仔细看和铜牌主体的质地也有细微区别。”

宋掌柜心里一动,“你的意思是”

石韵,“唐代之前的铜器主要是青铜器,铸造时锡和铅要占一部分比例,而唐代贵族喜爱精巧器皿,铸铜器以红铜为主,锡的比例越来越少,几乎没有,铜器的质地多是泛红变黄,所以他们在铜牌上添加的部分也会是隐隐泛红的颜色。”

宋掌柜和戴部长都脸色凝重,拿回东西细看。

果然看出穿孔和突起部分隐隐透出些暗红色,不过铜牌年代久远,又在地下埋了上千年,颜色本就很斑驳,如果不是被石韵特意指出来,这点细微的差别真是很难被发现。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目光复杂。

戴部长是家传的本事,宋掌柜掌管戴家生意,也浸淫这一行多年,本来都自认为是行家,不想今天遇到了真正的高手。

宋掌柜已经没了刚才的不悦,口吻客气不少,问道,“齐太太你是怎么知道的”

石韵刚才没有细看就先说出了问题所在,说明她一早就想到了。

石韵语气有些悠远,“用狰狞面具驱赶厉鬼,是上古时代就有的一种巫术仪式。所谓卒岁大傩,殴除群厉,就是古书中记载的傩祭。兽纹面具大多与铜铃共出,这是一组重要的礼器,表明了它们的所有者不但在世俗中有着超然的地位,还控制着与天地,神明沟通的神权,那时的大巫神秘强悍,从没听说他们需要用机关锁扣来拼接他们手中的通灵之器。”

一直在一旁没有说话的戴娜小姐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传说而已,况且不用锁扣来拼接,那他们在祭祀的时候要怎么把面具戴在脸上”

石韵看她一眼,淡淡说道,“上古大祭,斩千人,以千人之血凝大祭之礼。”

虽然知道夏商乃至之前的祭祀往往都要用大批的活人来献祭,戴娜小姐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背上一阵凉飕飕之感。

再看向桌上的绿鸮兽纹铜面具时,心里就不由得升起了些敬畏之情,没想到父亲无意间弄到的这件古物竟然如此不凡。

石韵继续,“恐怕是到了这位唐代的墓主人这代,上古大巫的这套血凝礼器的方法失传了,所以才不得不想出了用穿孔和突起来组合固定这件重要礼器的办法。”

包间内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戴部长才哈哈一笑,“虽然听着很不可思议,但我竟然觉得挺有道理。厉害说实话,刚才一见面,我看戴娜嘴里的行家竟然是齐太太你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还有点担心是她小孩子没见识,被你唬弄了,现在看来齐太太果然是有真本事的。”

说着收起笑容,摆出了正经谈生意的样子,正色说道,“既然是这样,我也明人不说暗话。齐太太,这件绿鸮兽纹铜面具你要可以,但要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把你手中这三块铜牌卖给一直追着我要买这东西的人。不瞒你说,我并不想把东西卖给他,但这人很有些难缠,所以你得出面替我把他打发了才行。我已经和他们谈好了价钱,三万大洋,成交之后,咱们五五分成,这件真品也归你。”

石韵沉着点头,“可以。”

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打鼓,深觉戴部长提的这个条件太优厚了,优厚得都有点让人心虚。

系统悄悄鼓励她,“富贵险中求,加油干完这一票你就再不愁没钱花了。”

石韵满脸淡定,心里第一百次地想打系统,还干完这一票,这家伙哪学来的不伦不类的黑话

戴部长便站起身来,做个请的手势,“齐太太,没意见的话,咱们就利利落落地把这事办了,那边的客人急着买,所以我今天便把他们也约了来,就在楼上翡翠包间,咱们这就过去吧。”

顾代先生没想到自己会在德国饭店的高级包间里又见到了李芸舒,她一踏进包间门顾代先生就惊讶得“咦”了一声。

石韵早几分钟,也就是在从楼下包间走到楼上包间的这段路上,从戴部长口中知道了今天来交易的人是谁,因此心里虽然也在吐槽这是什么巧事但表面却比顾代先生表现得更镇定。

客气微笑,“伯父,没想到您对这件绿鸮兽纹铜牌也有兴趣。”

顾代先生讶然点头,“戴兄说有一个行家拿出了真正的绿鸮兽纹铜牌,他才知自己手里的那件是赝品,难道那个行家就是你”

石韵镇定点头,“没错,是我。”

顾代先生惊讶得上下看她,仿佛之前没见过一样,看了一会儿才犹疑问道,“这难道也是你祖父留下来的”

他对李芸舒祖父留下的古籍确实是怀有极大的兴趣,对李芸舒本人则只有些面子上的情分,并不看重,却没想到她竟是深藏不露,手中还留有这样的好东西

暗道早知就该对她多重视点。

石韵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继续镇定微笑。

戴部长及时上前,开始热络寒暄。

他本就长袖善舞,加之人过中年之后有些发福,脸圆身材也圆,看着更加一团和气。

身边伴着一个时髦苗条的漂亮女儿也很会接人待物,父女两个都是满脸热情,瞬间让客人如沐春风。

宋掌柜不多话,只提着箱子安静站在后面。

顾代先生脸上的惊疑之色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很快又恢复了从容姿态。

客气寒暄几句之后便向几人介绍了他带来的客人。

顾代先生带来了三个人。

其中两个日本人,一个名叫八马太郎,另一个名叫上野浩,都自称是日本一个民间组织的文物研究人员。

另外还有一个十分俊秀的年轻人,一直跟在顾代先生身侧,是他这趟带来燕京的弟子,名叫钟屹。

石韵目光转动,不找痕迹地又打量了那两个日本人一番,暗自皱眉,隐隐有些明白系统那天为什么会说顾代先生有问题了。

又有点明白了戴部长为什么会开出这样好的条件把自己推出来做这笔交易,而他只当个中间人。

暗骂这个老狐狸不想得罪日本人,又不肯和他们有生意上的纠葛,就拿自己当枪使。

只不过老狐狸相当会做人,给他当一次枪就能挣到一万五千大洋和一件珍稀古物,石韵除了暗自骂骂他之外,也没什么好多抱怨的。

反而因为总算是搞清楚了戴部长开出丰厚条件的真正原因而心里稍定她无牵无挂的,不怕得罪日本人。

那两个日本人都是三十几岁年纪。

八马太郎身材矮小精悍,唇上留着一抹小胡子,气质阴沉,不像研究员倒很像军人。

顾代先生介绍他时他只是朝众人冷冷一点头,算作打招呼,一副高人一等的欠揍派头。

上野浩看着倒还有几分搞研究的学者模样。

中等个,不胖不瘦,身材适中,穿着合体的西装,肤色白净,脸上戴着副圆框玳瑁眼镜,会说中文,发音虽不太标准,但谈吐温和有礼。

戴部长隐约听说过日军各部门都配有专门的文物收集员,他们受过专门训练,具有一定的文物专业知识,每到一地就会对当地的文物古籍进行全面搜刮。

他十分怀疑这两人就是此类人物,心里很是厌恶。

只不过即便是心里一百个不愿和他们有瓜葛,戴部长面上也能做到丝毫不显,热情道,“失敬失敬,原来两位是专门做研究的学者。”

上野浩的圆脸上露出一抹谦虚,摆摆手,“哪里哪里,学者还谈不上,我们不过是兴趣使然,对古代的艺术品略有研究罢了。”

戴部长哈哈一笑,“上野先生的中文说得极好啊”

上野浩继续谦虚,“一般一般。”

八马太郎显然没上野浩这样的好脾气,不耐烦听他们一来一去地说客气话,皱起眉头看顾代先生一眼,沉声提醒道,“李桑”

顾代先生朝他点点头,再转向众人时就言归正传,先说道,“八马先生和上野先生都是比较低调的人,原本不想亲自出面,但绿鸮兽纹铜牌实在难得,又听说最早那一件竟是赝品,他们放心不下,这才跟来看看。”

戴部长在心里很不屑地哼了一声,心道这两个搞研究的都把兴趣拓展到别人国家的文物上来了,可不是得低调些。不光他们,你身为名士竟然自贬身价,也干这种为虎作伥的勾当,更得低调才是

极有风度地了然地一笑,“顾代先生尽管放心,行有行规,既然你说了这个话,八马先生和上野先生买下了绿鸮兽纹铜牌的消息就绝不能从我戴某人嘴里露了出去。”

顾代先生,“多谢,有老兄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转头看眼石韵,又说道,“实不相瞒,本来我还满心疑虑,不知道戴部长手里好好一件文物怎么就忽然变成了赝品,不过既然真品是在李小姐手中,那我还真是不得不信。”

戴部长一愣,其实他刚才就看出来齐太太和顾代先生两人是认识的,只不过那两人都没明说,他自然想不到顾代先生和李家祖父是旧识

石韵又把她那三块铜牌拿了出来,也不废话,直接摆在桌上,“几位请看吧。”

八马太郎不客气,戴上一副白手套,当先拿过去查看起来。

他看得极为细致,拿出一只长柄放大镜,一点点地仔细观察铜牌的颜色,纹路,质地,甚至还会拿到鼻端嗅一嗅气味。

八马太郎每看完一块之后就递给上野浩,上野浩接过去后再把这套程序继续一遍。

刚才戴部长和宋掌柜看货的时候就用了将近二十分钟,石韵估计这两个日本人要用的时间更长,于是耐下心来静静等着。

正在心里天马行空地琢磨着,现在世道不太平,等那一万五千大洋到手后,要不要换两根金条放在身边以防万一,忽然觉得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一抬眼,只见顾代先生身边那位长相很是俊秀的青年弟子钟屹正在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被发现了也不尴尬,而是勾起唇角朝她露出一个迷人笑容。

石韵面无表情地转开眼,明明对方露出的是一个很好看的笑容,她却无端觉得有些危险。

系统也“咦”得一声,“我怎么感觉有点冷。”

石韵,“”

你就别添乱了一个系统有什么好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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