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因着许吟的要求,裴沉礼陪她去了趟她常去的私人诊所,来定期检查她的睡眠质量。
诊所在郊区,离许吟住的地方有不短的距离,大概一个小时的车程。
因为是私人诊所,下午不营业,只能早起赶过去。许吟起床的时候,天色将将从夜晚过渡,不亮也不暗,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起来,昭告着新一天的开始。
而裴沉礼比她起得还要早,正在厨房准备早餐。
“礼礼,你比助眠药物管用多了。”去诊所的路上,许吟坐在副驾驶,困倦地揉了揉眼睛,努力打起精神,真心诚意地给他鼓了个掌,“昨天我还想和你聊会儿天呢,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你什么时候走的呀?”
而且,他本人坐在她床边,杀伤力比语音电话还要大得多。
“你睡着之后就回房间了。”大抵是习惯这种短时间睡眠,裴沉礼要比她精神得多。他扫了眼导航,粗略估算了下时间差,“你约的十点钟,到那也是在门口等着,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你睡眠时间本来就不够,今天还早起,再睡会儿吧,宝贝。”
他这声宝贝叫得极其自然,仿佛已经演练过多遍。
即使这是自己提出的要求,许吟耳尖还是不受控制地红了红,别过脸,装作在看窗外的风景,小声说:“我不想睡觉,我想陪你聊聊天。”
是她让裴沉礼陪她的,早起也是因为她,她怎么能让裴沉礼一个人孤独地开车,自己心安理得补觉呢。
她这么说,裴沉礼叹了口气,没有拒绝:“聊什么?”
“聊……聊……”许吟卡了会儿壳,很快找到突破口,“你怎么起这么早啊,不困的吗?”
她昨天明明说和她定同时间的闹钟就行。
“习惯了。”裴沉礼平静道,“创业的时候,每天两三点睡,五六点就要起来工作,每天有处理不完的事情,还要谈生意,陪着喝酒,甚至有时候只能睡一个小时。”
许吟:“……”
她是想睡睡不着,人家是忙得没时间睡。
所以,当她瞒着裴沉礼说自己睡得很好的时候,他会那么生气。
他气她什么都不说,自以为替他着想地擅自做决定,气她不好好照顾自己。
许吟也有点儿不太高兴。
这是什么品种的工作狂。
他创业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反正他现在是在做总裁助理,明明作息可以正常一些的。
他还这么糟蹋自己!听上去还为此感到挺骄傲!
想睡睡不着的许雇主强烈谴责这种工作狂行为。
许吟抿抿唇,有股莫名的火气蹿上来,直冲她的天灵盖。她闭了闭眼,还是没忍住,倏地转过头,睁大眼睛,细细的眉头皱起来,气鼓鼓地喊他名字:“礼礼!”
许吟从未用过这种语气喊他,裴沉礼眼底划过几分错愕,也跟着转头,对上她的视线。
许吟不知什么时候从包里拿出了盒草莓酸奶,白色的圆筒吸管被她咬成一条扁扁的线。她似乎是在拿吸管泄愤,又吸了一大口草莓酸奶,平息了一大半火气,才开口说:“下次要是被我发现你只睡两三个小时,我就……就……”
“我就不发你工资,让你白哄我睡觉!”
她晃了晃拳头,语气很凶地威胁道。
完全没料到她会有这句话,裴沉礼顿了下,仿佛听见了什么特别好笑的话,好看的桃花眼眯起来,从喉咙底闷出两声清浅的笑。随后,他用手捂着嘴,似是极力想忍住,又实在困难至极,几声轻笑从指缝里溢出来。
许吟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这有什么好笑的?”
裴沉礼自顾自笑了会儿,笑够了才接她的话:“你就不怕我直接罢工吗?我们没有签合同,也没有签协议,没有任何有效文件保障你我之间的雇佣关系,换言之,如果我现在想走,你拿我没有任何办法。”
许吟呆滞片刻,用力眨了眨眼,整理了下他的话,慢吞吞问了句:“我爸爸没和你签合同吗?”
“没有。”她看起来对雇佣合同这东西毫无概念,裴沉礼起了逗她玩儿的心思,也算个变相的提醒,“你应该记得吧,我刚从他书房出来就被你拉走了,之后一直陪着你,都没机会见他。”
“……”
许吟不说话了。
知道这小姑娘娇气又爱哭,裴沉礼也没敢逗太狠。恰好遇上个红灯,他慢条斯理补上下一句:“除非……”
许吟还沉浸在如何挽留工具人的思绪中,闻言顺势抬起头。
男人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手里捏着的酸奶盒上,随意提了个很简单的要求:“你把你的草莓酸奶分我一点。”
许吟啊了声,苦恼地挠了挠头发:“可我只带了一盒,而且都喝一半了……”
“那就等回——”
“我想到了!”许吟忽然灵光一现。她把吸管拿出来,用车上的湿纸巾擦了一遍,再反着插进去,让尖的那头朝上,递给他,“给你!不过可能喝着会有点麻烦,得辛苦你一下。”
“……”
她还认真起来了。
裴沉礼神色微变,试着找理由拒绝:“我在开车。”
许吟僵了几秒,耳朵迅速烧了起来,指尖在掌心抠了抠,结结巴巴地指责他:“你……你怎么这么厚脸皮啊。”
“……?”
她显然理解成了另外一层意思。
“喂……喂你也不是不可以。”许吟别过头,大概估摸了下男人唇瓣的位置,拿着酸奶的手还有点儿抖。她眼一闭,视死如归地把吸管送到他唇边,“你不能罢工哦!我都……喂……喂你了。”
那两个字被她咬得极轻,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她把脸转了过去,从裴沉礼的角度,只能看见一截粉红色的后颈,以及,染成同色的耳根。
他弯起眼,或许是被妖精迷了心窍,竟真的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她喝到一半的草莓酸奶。
还是熟悉的甜味,又似乎,平白增添了些什么别的东西。
比上次的要好喝。
“遵命,许小姐。”
裴沉礼听到自己说。
由于是一对一问诊,许吟一个人进去,裴沉礼则等在外边儿。
“大概要一个小时左右。”她怕他等得无聊,“旁边有家咖啡厅,要不你去那里坐一会儿?我好了去那里找你。”
刚好可以让他补个觉。
裴沉礼站在原地:“我先看着你进去。”
许吟点点头,推开了诊室的门,想了想,又转回来,不放心地重复了一遍:“你记得过去哦,诊所这边的椅子很硬的。”
她这会儿倒像个操心的老妈子,裴沉礼不由得失笑:“好的。”
许吟不信任地看着他,还想说些什么,里边传来一道洪亮的男声:“许吟,你到底进不进来,不进来就赶紧从这里滚出去。”
裴沉礼不动声色皱了下眉。
“知道了知道了,别骂了张爷爷!”许吟敷衍地应了几声。她似乎早习惯了这位老人的说话方式,迅速凑到裴沉礼边上,笑眯眯道,“张爷爷就是说话不好听啦,其实他对我很好的!那我进去了,过会儿见!”
许吟进门,张成和正翻看她先前的病历本。听到关门声,他头也没抬,毫不客气地阴阳怪气:“怎么不和你那小男友再多待一会儿啊,干脆你让他给你看病得了,还来找我干嘛啊。”
张成和是许吟爷爷的旧友,世界驰名的心理医生。
“不是男朋友。”许吟脸蛋不自觉红了几分,一本正经地否认,“他是我新的哄睡工具人。”
“哦,可喜可贺。”张成和合上病历本,兀自盯着她看了会儿,评价道,“今天是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精神面貌最好的一次。”
“……”
张成和:“手表拿来,我看看你最近睡眠情况。”
许吟乖乖把手上的电子表摘下来,递给他。
张成和扒拉了一会儿,看着看着皱起眉:“你这睡眠怎么这么奇怪?上星期还不错,这星期又跌了回去,昨天又回到正常水平。”
他的语气略显不赞同:“这个哄你睡觉的,不称职的话赶紧换了。”
“不是他的问题!”
许吟不喜欢人说裴沉礼不好,即使是她的长辈也不行。她急急忙忙站起来,因着她的动作,椅子腿向后拖,发出刺耳的拖拉声。她没在意这个,手撑在桌子上,认真替他做着辩解:“是我让他不要哄我的,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还没说什么呢,你不要这么激动。”张成和叹了口气,懒得管她,“你觉得好就好吧,不过,按照你昨天的睡眠质量来推断,如果能长时间维持这种高质量睡眠,你的失眠症有治愈可能。”
许吟眼睛一亮:“真的吗!”
“是的。”张成和说,“前提是你不要超负荷的消耗自己。我的建议是,你这段时间在家静养,工作和学业都暂停。”
“你知道的吧?吟吟。”顷刻间,他的声音沉了下来,褪去友好的表象,多了几分不近人情的残忍,“你要很努力才能赶上别人,为了保证优异的成绩,你给了自己很多压力,这就是你失眠的根结。”
“事实上,很多事情往往没有那么复杂。你有一个很好的家庭,足够你这辈子吃穿不愁,女孩子没必要拼到这个地步。”
“不是的。”
“不能这么说。”
沉默许久后,许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