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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晋江正版独发(1 / 1)

阮阮已经许久没有做过这么累的梦,梦里上山下山,来来回回走了一整日,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果真是压着心脏睡的。

回身一看,身边空空如也,被褥堆叠整齐,里头没有半点温度。

以往并非她睡相难看、胡搅蛮缠,而是他主动将她抱过去的吧。

他果然生她的气了,所以昨晚没有将她身子掰过去,让她靠着他心口、枕着他手臂,舒舒服服地睡。

脚腕的金铃轻轻响动,她笑了笑,抚摸那金链上流光溢彩的东珠,与那晶红的玉髓形成鲜明的对比,煞是好看,就是有些迷人眼睛。

昨夜的心神激荡仿佛一场虚无缥缈的梦,浓稠的旖旎过后,一切都被打回原形。

阮阮笑着,眼中沁出一点晶莹。

你可真是自作自受啊。

棠枝听到里头的动静,知她已醒来,忙进殿来伺候她起身。

阮阮放下裤脚,盖住那金铃,轻声地问:“陛下在偏殿议事么?”

棠枝有些讶异,随后面色恢复寻常:“陛下今日到紫宸殿上朝了。”

阮阮张了张口:“上朝?”

自她进宫以来,这似乎是陛下头一回上朝。

棠枝颔首道了声是:“陛下今日卯时便已起身,想来是不愿吵醒美人,底下人才轻手轻脚,没闹出什么动静来。”

阮阮垂下眼,眸光也跟着黯淡下去。

哪里是不愿吵醒她,分明是不想同她说话吧。

她鼻尖酸了酸,心下又不免担忧。

想到他昨夜闹得很晚才睡,今晨卯时便起身,统共才休息两个时辰,他是提前预支了多少精力啊!分明身上的伤还未好,就想着面面俱到。

棠枝见她神色恹恹,双眸微微红肿,心中一紧,蹲到她近前来:“美人这是怎么了,昨夜没有休息好么?”

昨夜殿内不曾叫水,美人身上的衣物也还算齐整,脖上也无新鲜的咬痕,想来并未行房,陛下也未曾用药。

可主子这副样子却教人担心。

阮阮紧紧咬着下唇,忍不住抱住了棠枝,眼泪顺着面颊滚落下来。

棠枝有些无措,以往的主子即便被折腾狠了,面对外人时总是沉稳的,至多看起来有几分疲惫,像今日这般伤心失态却是从未有过。

棠枝轻抚她后背,缓声劝着:“美人莫哭,是做噩梦了么?”

阮阮没吭声,只是默默地摇头。

棠枝迟疑了一下,猜测道:“是因为陛下?”

阮阮哭得更加狼狈,可是不敢大声,只是伏在棠枝肩上饮痛啜泣,下唇几乎咬出血来。

棠枝叹了口气,回想近日陛下对美人的态度,外人是不清楚,可棠枝看得明白。

这两日陛下在朝臣那受了气,回到内殿来却像是换了个人,面上的寒戾之色几乎褪得干干净净。

不说别的,就说今晨玉照宫洒扫的宫女,因卯时天暗没有看清窗台的雪人,险些一道清扫了,陛下出门时恰好瞧见这一幕,竟将那宫女狠斥一通,拖出去罚了二十杖。

思及此,棠枝也微微怔忡。

当时没想到这层,本以为陛下看重美人,因而爱屋及乌,连着那两个雪人也格外珍视,因此罚得重些。

如此看来,陛下今日发火,竟是与美人闹不愉快么?

棠枝温声安慰道:“美人莫要担心,陛下那样喜欢您,怎会当真生美人的气?若是厌了美人,昨日也不会留您在玉照宫了。”

阮阮不知如何解释,身上的疼还能包扎,可心里的痛如何处置呢。

她抱着棠枝不停地落泪,口中喃喃:“我做错了一件事情,可是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

棠枝叹息一声,可无论她怎么问,美人都只是摇头,不再多言。

傅臻病中四个月,朝臣仍旧日日点卯,昭王主持朝会,太傅从旁辅弼,从无一日间断。

龙椅空缺,明堂无人镇守,数月以来,朝臣早已经习以为常,也因没了皇帝的威压,众人也不必战战兢兢,甚至连站姿都有所松懈,商议国事偶尔也如话家常。

今日众人陆续入殿,依旧如往常一般三五成群,昭王在一旁与太傅谈话,其余众人窃窃私语,面上微微凝重,尽是讨论此次女子失踪一案。

此时,有宦者一声绵长高喝“陛下驾到——”紫宸殿内当即安静下来,众人一时大惊失色,几乎是反射性地端正了仪态,怔愣片刻之后,私底下面面相觑,唯恐自己听错,而昭王与太傅对视一眼,面上分别划过一丝冷凝。

昭王这边并未有亲信提前告禀,与众人皆是此刻才知晓。不过他目中冷色只一闪而过,随即恢复了淡然自若的笑容,领一众朝臣俯首恭迎。

上首一人缓步而入,服衮戴冕,一身玄金龙袍绘十二章纹,腰扣金钩玉带,描金云龙纹佩玉及大带自腰侧垂下,一柄长剑佩于腰身左侧,下身饰以朱红蔽膝,脚踩重底赤舄,身姿高拔,气度庄严,令人望而生畏。

傅臻端坐于龙椅之上,神情威严淡漠,将殿中众人一一扫视而过,而后淡声道:“诸位平身。”

众人齐声应下,这才缓缓直身。

在朝中身居高位诸如昭王、定王、陈王,太傅崔慎及大司徒、大司寇、大司空等人,在此期间曾数次入玉照宫议事,对皇帝的病情不说了如指掌,私下也都日日关注,知晓七八分。

这具身体早已无力回天,在华服珠旒之下虽能掩去几分病态,但绝对已经虚空至极,甚至连玉照宫门只出过一次,可今日竟强撑着入紫宸殿临朝,这是众人万万没有想到的。

几位鹤发白须的老臣已是三朝元老,心中难免会将皇帝与历任帝王放在一处比较。先帝泽被天下,即便是垂没之年也并不昏庸,依旧抱有一颗和善之心。

昭王类先帝,而武成帝却不似任何人。

他天生性情冷戾,而战场的硝烟战火又淬炼出这一身肃杀峥嵘之气,其心思之深连这些三朝老臣都不敢揣度。

其余位卑权轻的大臣此前得已有四个月未曾得见天颜,平日只能从旁人口中探听一二,以为皇帝已经奄奄垂绝,可今日龙颜在上,那份凛然如山的气场依旧令人肝胆震颤。

傅臻知众人心中各有想法,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朕多年领兵在外,而今卧病在床数月,朝政之事有赖昭王与诸位费心,待年末朝会百官述职,桩桩件件一一核实考校,朕自当赏罚分明,不负诸位为国为民、殚精竭虑之心。”

众人俯身齐声恭恭敬敬回“陛下圣明”。

而那些脑子活络的官员立刻明白话外之意,这是要年底算账了。

昭王虽还未被立为储君,可众人心中有数,甚至私下已将其视作储君。

昭王虽不若傅臻治下严厉,可众人在这位未来的新君眼皮子底下做事,大多不敢搪塞,有些急于表现自己,却也不乏浑水摸鱼之徒。

而此刻最为忐忑的,莫过于后者。

惊惶之外,众人不免存疑。

陛下当真还能活到年底?看这样子,似乎难说。

傅臻面色依旧平静,可即便是平静,也透出浑然天成的威压。

“朕要说的第二件事,想必诸位也有所耳闻。年初上安女子失踪一案,朕已查明事实真相,所有涉案者,一概按大晋律例惩处,至于贿赂公行、败坏朝纲之人——”

话音未落,底下已有人浑身颤抖,双腿泛软,险些就要跪下。

那些畏畏缩缩的大臣,与此案多少有些关联,有几位干脆已经弃了儿子,可于行贿一事上,仍心存侥幸,尚未往大理寺自首,此刻浑身冷汗涔涔,不敢抬头直视。

还有一些碍于情面、知情未报的官员,此刻亦诚惶诚恐,脑袋几乎别在裤腰带上。

傅臻冷冷扫视一周,也不急着发话,待众人耐心几乎磨平的时候,他眉眼间染三分笑意:“三日期限已过,你们的脑袋还在脖子上,又拒不自首的,朕亦体谅诸位为大晋半生辛苦,余下几日,无论是莳花遛鸟,还是歌舞升平,只要不违背大晋律例,朕给你们最后潇洒喘息的时间,十日一过,就请诸位下去,继续为先帝效力吧。”

紫宸殿高阔,殿门大敞,寒风裹挟着琉璃顶上细碎的雪纱呼啸而入。

这话也随着寒风一道落入众人耳中,饶是珠旒遮目,也挡不住晋帝唇角那一抹冰凉刺骨的笑意。

那一笑,甚至比往日任何时候还要阴沉。

殿中大臣,不乏破罐破摔,企图入玉照宫行刺之人,半生荣华,谁甘心就这么认罪伏法?

可显而易见的是,玉照宫固若金汤,各家派出的死士无不铩羽而归。

陛下,终究是要见真格了。

殿中寒风一掠,竟有人因双腿瘫软扑通一声倒下,满身冷汗渗透朝服。

傅臻不过一笑置之,双手随意搁在蔽膝之上,继而道:“朕要说的第三件事,大晋提拔英才向来以推举为先,却因私相授受、暗中勾结之人横行无忌、破坏公平,以至大晋英才匮乏,尸位素餐众多。圣人有云,‘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先贤教诲,朕时刻铭记于心,朕有意自武成五年始,以公开考选作为擢英选贤的唯一途径,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座上甫一说完,底下的大臣皆瞠目相视,一时怔愣无言,片刻之后又开始窃窃私语。

昭王、太傅与地官府、吏部的官员提前知晓此事,在玉照宫偏殿商议之时反驳过,却终究阻止不了傅臻一意孤行。

司徒崔诩此前心中虽愤懑,却也并未将此事视作横亘在士族门阀前的洪水猛兽,总想着待傅臻一死,昭王即位,此事自然不了了之。

一则国丧期间,三年不得选士是祖宗留下的规矩;

二则昭王性情温润,亦出自崔氏,万不会像傅臻这般独断专行。

可大司徒没有料到的是,傅臻竟抱病临朝,亲口将此事示下!

今日朝堂之上金口玉言,掷地有声,即便来日龙驭宾天,这话也就转变成了先帝遗愿,即便是新帝也无法忽视。

底下私语不断,汪顺然瞧一眼傅臻的脸色,一声高喝:“肃静!”

师氏中大夫上前一步,拱手道:“选举制固然弊病丛生,可改制之举乃是关乎江山社稷、百姓利益的大事,其中察举、选拔、考校、任免皆须从长计议,非是一朝一夕所能定,还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傅臻说完话,面色亦有几分苍白,掩唇低咳几声,长吁口气,笑道:“朕的身体,诸位都清楚,此事若从长计议,恐怕……朕再也看不到群英来朝的那一日了,你们说呢?”

这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来,或许会有人慨叹一声天妒英才,可今日从傅臻口中说出,众人只觉得步步紧逼,几无回旋的余地。

玉照宫。

窗上撑开一个小口,阮阮趺坐在四足榻上,支颐望向窗外。

直到巳正时分,玄金龙袍的身影远远从宫门进来,自窗中缝隙里一闪而过,阮阮惊得浑身一僵,心头大跳,赶忙伸手去关窗。

可指尖碰到那雕花木窗时,倏忽一顿。

这窗缝仅有一指宽,里头的人能看向外面,外头却很难看到里面。

她在心虚什么呢?

目光顺着那玄色身影一寸寸偏移。

阮阮从未见过他身着冕服的样子,负手而行,长身挺拔,凛凛高举,雍容煊赫,在他身后,山河天地、煌煌高殿都像是失了颜色。

而他身边跟着一众朝臣,去的是偏殿的方向,今日恐又要议事到深夜。

阮阮放平了双腿,脚腕的金铃玎珰一声,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一道目光压在身上,竟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她偷偷往外看去,那玄色衣袍早已经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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