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村非常偏僻,藏在一座人迹罕至的大山深处,是连律法和官衙都管不到的地方,村长几乎就是万古村的掌权者,他的话不容置疑。
逃出去的那名女子名叫宝珠。
玄心放下手中的茶盏,继续道:“村中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漏网之鱼,唯恐宝珠在外头使用毒蛊害人,抑或是哪日偷偷回来报复,所以发动了不少村民在外头寻找她的踪迹。”
阮阮急着问:“那她被抓回去了么?”
“抓到了,不过是在很多年之后了。”
玄心轻轻喟叹一声,“宝珠很聪明,可惜识人不清,第一任丈夫是个表里不一的嫖客,后来离奇死亡,大夫说是身体消耗过度而亡,宝珠在丈夫死后谎称伤心过度离开了此地。村里人听闻此事,觉得像情人蛊的死法,于是顺着这条线一直找下去。后来他们发现宝珠隐姓埋名,给平乡一个年逾花甲的老员外做续弦,那老员外也实在争气,两人还生下了一个女儿。等到村里人找到她的时候,老员外早已去世,宝珠的女儿也已经十三岁了。”
虽知道蛊毒害人不浅,可联想到要将活人生生烧死,阮阮心里还是咯噔一下,捏紧了手里的绢帕:“那些人找到宝珠,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玄心颔首道:“宝珠没有丈夫的庇佑,且身上背负着前夫一条性命,而民风开化的地方,巫蛊之术乃朝廷明令禁止,人人闻之色变,宝珠依旧逃不过一死,甚至还有可能牵连员外一家和自己的女儿。宝珠只想护住自己的女儿,于是塞了银子将那孩子交给过往的商队,让她能跑多远则跑多远。但宝珠自己很快就被抓了回去,躲避了数十年,依旧没有逃过火刑。”
傅臻眉头紧蹙,略一思忖:“宝珠应该会将制作蛊毒的方法教给自己的女儿。”
玄心点头,算是认可,“一则世道艰险,宝珠一介女子没有防身的本事,唯有这一身蛊术,二则她若一死,老巫婆的蛊术后继无人,对宝珠来说也许是一桩缺憾。我猜测也是因为这两个原因,她知道自己终究逃不过万古村的魔爪,所以将本事毫无保留地传给了女儿。商船日行百里,村民的手摸不到外面的广阔天地,只能不了了之。”
傅臻指尖敲打着桌案,凝眉思忖道:“大晋禁蛊几百年,巫蛊之术害人者皆被处以极刑,百姓也知道避而远之,算起来,毒蛊已经百余年不曾祸害人间了。宝珠的女儿或许就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精通下蛊之人。这女子是倘若活到现在,恐怕已经□□十岁了,很难查得到。”
事情过去近百年,当年的知情者都已不在人世,玄心叹了口气道:“是很难。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正是当年那位村长的孙子,如今也已是垂暮之年。好在我在万古村多留几日,在那蛊婆住过的山洞中发现石壁上有一些年深日久的图画,竟就是失传百年的《蛊经》,算是了不得的线索了,我看过之后一一记下,而后从南疆顺着桐江弯弯绕绕走了一路,打听那一年路过当地的商队,机缘巧合之下听来了一件稀奇事。”
“看来那商队已经被你找到了。”傅臻紧接着问:“他们将宝珠的女儿带去了哪里,京城?”
玄心颔首,饮了口茶继续道:“那一年有一列商队的头目,正是从上安去南疆谈生意的。宝珠再次识人不清,将女儿交给了这个道貌岸然之徒,听说专好年轻貌美的小姑娘。船上待了数十日,听人说那商队头目忽有一天醒来大汗频发,神智错乱,总觉得背后有人害他,直到回到上安的前一日,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从甲板上跳江淹死了。”
阮阮张了张口,“这个男人中的是蛊毒吗?!”
玄心看着她淡淡一笑:“是,你很聪明。”
“可那不是情人蛊么,只有自己的丈夫和其他女子……”阮阮说到这里顿了顿,赶忙改口:“宝珠的女儿不会在船上嫁给他了吧!可之前那些男人都是暴毙而亡,这个商人怎么好像是中邪了一样?”
玄心摇摇头道:“蛊毒分很多种,情人蛊只是拿来对付负心男子的蛊。这商队头目的疯癫症状,与那石壁上记载的一种名为‘中害神’的蛊毒症状恰恰对应。”
阮阮急着问:“是宝珠的女儿做的吗?可被人发现了?”
玄心瞥一眼傅臻,说没有,“宝珠的女儿那时候还小,一则他们对蛊毒非常陌生,且那商人在外人眼中的确是自杀;二则他们也不会相信一个十三岁的羸弱小姑娘能下此毒手。所以等到商船泊岸,宝珠的女儿安全地入了上安城,还在京中一家仕宦门庭做了丫鬟。”
傅臻垂眸思忖良久,冷冷勾了勾唇:“几十年前的事情,也能被你打听得到?”
玄心这个人极度聪慧,也极度圆滑,上到帝王人臣,下到路边的乞儿,没有他应付不来的话题。
他道:“此事实在离奇,那队商人回家之后自然而然地说与外人听闻,否则时隔这么多年,也不会被我打听得到。”
玄心嘴角虽笑,这笑意却不达眼底,微微正色时眼中隐隐透着凛冽寒光,他看着傅臻:“你已经猜到了是不是?”
傅臻抿了口茶,眸中凌光一转,冷意毕现。
阮阮仍是一头雾水,听到方才细想之下才慢慢反应过来,大师特意说这件事,难不成陛下的头疾以及他的母亲惠庄皇后之死,都与这蛊毒有关?
阮阮看看陛下,又看看大师,偏偏两人都心知肚明却在打哑谜,就她一个人糊里糊涂。
傅臻冷眼抬眸:“证据呢?”
玄心道:“大晋有两家同宗同谱的高官府邸东西相连,二十四年前,东边的宅院死了一位名叫李贵的仆役,与昔日那商队头目竟是一模一样的症状,疯癫无状,神志不清,最后自尽而亡。这件事当时在府中引发了不小的轰动,最后被东府主母将流言压了下去,对外宣称中邪。至于这个李贵,原本出自平乡,正是当年那老员外府只一墙之隔的邻居。”
傅臻的面色已经非常难看,眸光阴冷至极,仿佛恶兽将出。
阮阮只瞧他一眼只觉得浑身发冷,喃喃地转头问玄心:“大师,李贵是宝珠的女儿害死的吗?这家人是谁?”
玄心抬眸望向她,语气难得艰涩:“这两家世代簪缨,享尽荣华。西府的嫡女年长两岁,名唤崔姀,皇帝登基之后便封为皇后,而皇后怀孕之初,崔家为固宠,将东府的嫡女崔嫱也安排进宫,封为贵妃,后来皇后难产而亡,贵妃便成了继后。”
傅臻置于桌案上的手紧握成拳,指尖泛白,微微地颤抖着。
他静静地闭上眼睛。
阮阮几乎是吓得往后一退,脑海中乱哄哄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崔姀,崔嫱,皇后,贵妃,崔家……
这些熟悉又陌生的词一直在脑海中打架,慢慢终于理顺。
继后便是如今的太后,而皇后是陛下的亲生母亲惠庄皇后。
玄心所说的这两家高官府邸,便是太后与惠庄皇后的娘家,而那东府的主母,定然就是太后娘娘的母亲了!
阮阮一时间忍不住浑身犯怵。
玄心从袖中取出一封薄信递给傅臻,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一些字,还有一处鲜红的手指印。
他道:“光凭此事自然不能定罪,崔老夫人几年前已经亡故,而宝珠的女儿更是二十年前便已离世,不过,我找到了当年服侍在崔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宜姝,大概是此事唯一的知情人。”
傅臻打开那封信,脸色沉冷地往下看,“巫蛊之术不容于世,关系整个崔氏门阀的声誉,她如何敢说与外人听?”
玄心道:“你别忘了,我可是将那满墙的蛊术记了下来,宜姝自是不肯说,可我也有办法让她说实话。”
信中记得清清楚楚,巫蛊之术虽害人,可最初时是作祈福之用,宝珠的女儿正是在府中偷偷用蛊术给亡母祈福祷告之时,被当时起夜路过的李贵看到,她手中木牌写着母亲的名字,李贵这才认出她便是昔日的同乡,才知晓这母女二人竟都精通蛊术,甚至身上还背负着人命,李贵说什么都要到主子面前告发,甚至还想告到衙门去领赏钱。
宝珠的女儿无奈之下,给李贵下了‘中害神’,李贵自此整个人便疯疯癫癫,白日撞鬼,胡言乱语,再也没有人相信他的话。
然而纸里包不住火,这件事情无意间被崔家主母知晓,宝珠的女儿在老夫人面前跪哭求饶。这样一个毒瘤在身边,崔夫人不仅没有报官,反倒将此人收为己用,将外头的风言风语一并压了下去。
玄心说道:“《蛊经》之中记载过一种名为佛成蛊的蛊虫,这类蛊为子母蛊,母虫由下蛊之人操控,将子虫放入目标者的膳食或香囊、软枕之类的接触物中,子虫便会爬进人的血肉之中到处游走,以人的血肉为食,精气神为养料,这就是为什么惠庄皇后在上般若寺之后身体便似抽干了气血,一点点地萎靡下去,因为她们将子虫放进了惠庄皇后在寺中所求的平安符内。”
傅臻极力控制着情绪,沉声道:“你说的遗传,又是怎么回事?”
玄心道:“崔夫人和贵妃都不会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皇后竟还是忍痛到最后一刻,将孩子生了下来。”
傅臻眸中泛着透骨的冷意,“母后身上的蛊虫,转嫁在了朕的身上?”
玄心微微讶异地望着他,毕竟傅臻才一生下来,惠庄皇后就已经薨逝了。这二十多年来,他从未在外人面前称她一声母后,对外只称惠庄皇后。
这是玄心第一次听到“母后”一词从傅臻口中说出来。
玄心点了点头,长叹了一口气,眸光亦有淡淡晶亮:“你先前同我说过,颅内有万虫啃噬的痛感,其实就是子虫在发力。”
傅臻眉头蹙紧:“那为何母后当年阳寿散尽,可朕却能活下来?”
玄心道:“一开始我也疑惑,后来是宜姝告诉我,宝珠的女儿那时因年老体迈,加之操控蛊虫忧思过度,已经大限将至。子虫需要母虫催动才能活跃,母虫奄奄一息,子虫便也有气无力。而她若一死,便无人可操控母虫。崔夫人的计划自不能功亏一篑。唯有一策,便是将母虫也移交给旁人喂养。子虫可以转嫁,母虫自然也可以转手。养蛊人需日日焚香念佛,虔诚祷告,否则母虫很快就会死亡,接手之人没有养蛊人特殊的能力,操控的子虫自然就没有先前那般强硬霸道,可也不容小觑。”
玄心抬眸望向傅臻,摊手道:“如你所见,为什么你能活到今日,但头疾却一直没有好转,正是因为母虫至今还在一处好生安养着,日日催动子虫在你体内活动。至于这母虫移交给了谁,连宜姝也不知道,恐怕只能去问太后了。”
傅臻面容冷凝,低咳两声道:“先解箭毒,蛊虫的账容后再算。”
玄心蹙起眉,立刻道:“不行!这箭毒我虽有办法解,但如今你身上的蛊毒与箭毒两相对峙,哪一样先解开,另一毒便会疯狂滋长。就如现在若是先解蛊毒,你身上的箭毒会让你当场毒发身亡,而先解开箭毒,蛊毒对你的伤害也不会比这好多少。说到底你还要感谢这一箭,否则你可能都撑不到今日,就会死在蛊毒的攻击之下。”
阮阮在一旁听得寒毛直竖,本以为陛下的毒就快要好了,却没想到竟还是这般严重,甚至危及生命。
她顿时慌了神,赶忙道:“陛下,你听大师的话吧,等找到母虫的时候一起解,是不是就会减少很多痛苦了?”
傅臻仍然坚持对玄心道:“无妨,头疾并非时时都会发作,先解箭毒。”
玄心几乎是咬牙切齿:“都查到这个份儿上,还怕找不到线索吗?你耐心些,再等几日。”
傅臻垂眸哂笑了声,“不瞒你说,若是再等几日,这箭毒怕是真能提前要了命。”
玄心微微一惊,将他衣襟敞开往里看了一眼,果然那乌色越来越深,甚至已经蔓延到腰腹之下,上身大片都是乌青。
傅臻也是方才想明白,阮阮能够缓解他身上的头疾,便是她身上的佛香对蛊虫有一定程度的安抚作用,而毒蛊一旦得到缓解,箭毒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想来他这两日伤口处疼痛异于往常,也是这个原因。
阮阮看到他身上剧毒蔓延,呼吸一紧,整张脸登时煞白。
那种深深的无措感再次涌上了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写吐了呜呜,蛊毒纯属瞎编,子不语怪力乱神!
百度看到的小蛊虫吓得我头皮发麻,嘤嘤,晚安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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