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谭救出了管统,但却救不出管统的部下了,因为就在他领着管统杀出重围之时,杨丑的骑士已经合了上来,若是再反身杀入,那除非他有霸王之勇,否则就定会丧身此地了。
见袁谭败退,杨丑跟眭固立刻转身以接受张杨的将令,不过张杨的令旗,却是迟迟不动,因此他们也只好放弃了追击的念头,转而专心收拾那些被围困的袁谭军士卒。
但这些被困的袁谭部下,却是善战非常,从中午战至傍晚,也依旧未露败相,反而还有几支成功突出了重围。
“收兵吧,府君,再打下去,于我军无益。”黑齿影寒对张杨道。
张杨回阵已有一个时辰,不过一开始他是想将袁谭的前军尽数消灭了,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因为他的部曲也在急速损耗着,再耗下去,虽说能将袁谭的这几百兵卒全部吃掉,但他自己的部曲也定是死伤惨重了。
因此,听黑齿影寒这一说,张杨便立刻下令收兵回营。
黑齿影寒又派出几支斥候,前去查探袁谭军的动向,发现袁谭竟是连夜撤军往冀州腹地而去,次日一早,便已退后了将近四十里。
于是,黑齿影寒让张杨派一员部将,领数百兵卒留驻斥丘,其他人则跟着自己北上邺城,以支援梁琼部队邺城的攻势。
张杨乐得再多捞一份功劳,于是便带着从袁谭后军处缴获的几面大旗,一并前往邺城。
梁琼,杨奉亲自出营,当他们听说张杨在斥丘大败袁谭后,当即大喜过望,且都一致认为可以对邺城发动进攻了。
黑齿影寒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而是让张杨先举着从袁谭处缴获的军旗前去劝降审配。见竟然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可能,梁琼和杨奉自然是不会反对,毕竟他们的地位也不再需要通过立下先登之功来巩固了,至于提升,靠的也不是这先登之功。
但怎知,审配的回应更简单直接——张杨的使者尚未开口,便被一弩射翻!
张杨大惊,旋即暴跳而起,要手刃审配以报仇,但话音未落,便被梁琼等人一并拦下,因为刚才审配的那一箭,又令他们想起了那天下午,陪梁祯巡视时,差点被审配一箭分尸的惨痛经历。
“邺城的弓弩,实在厉害。一箭射中,便是人马俱碎。”杨奉看着远处不成人样的使者尸体,愁眉紧锁。
“围城多久了?”黑齿影寒问。
“已有两月。”梁琼道,“将军吩咐我们勿要进攻,便是忌惮这城头的弩箭。”
“审正南真是个硬骨头啊。”黑齿影寒心中正盘算着该如何是好,但眼前却忽地一白,接着一红,身子一晃,差点没摔下马去。
梁琼等人急急将她扶起:“怎么了?”
“快,快请疾医!”
邺城久攻不下,令位于漳水前线的梁祯也很是苦恼,因为他跟袁绍隔水对峙已将近两月,期间,双方也曾几次渡河发动进攻,但都无功而返,反而还各自折损了千百人马,致使漳水为之赤色。
且现在,正值盛夏,天气暴热,漳水两岸堆积的不少死尸,简直就是瘟疫的最好滋生地。
因此,梁祯心中更为烦恼,他想退兵,以躲避随时可能在军中爆开的瘟疫,但又不能确保自己退兵之后,袁绍会不会趁势杀来。且一旦退兵,就意味着要放弃整个魏郡,那自己这数月的辛劳,不就白费了吗?
自己白干数月没所谓,但支持自己的并州、河内豪强可不能白干,因为如果敢让他们白干,他们就敢让当地易主!但继续在漳水之阴待下去,又明显不是办法,因为邺城刚刚来报,击溃了袁谭之后,盈儿就旧伤复发,卧床不起。盈儿一倒,梁祯就彻底慌了神。
“公孙瓒怎么还没动?”梁祯对这硕大的舆图看了许久,最终将目光落在幽州上,“我们的使者还没到吗?”
“德源,这自并州到幽州,有千里之途,使者去回,便需数月,再等等吧。”贾诩在一旁劝道。
“还等?我们的军士,已经在抄掠魏郡了!”梁祯非常恼火,因为就在不久前,为了解决即将告罄的粮草问题,他生平第一次下了抄掠魏郡豪强富户的军令,以免大军因缺粮而一泻千里。当然,代价就是自己辛苦经营十余年的爱“士”形象,在这朝夕之间,化作泡影。
“抄掠魏郡,是在放袁绍的血。”贾诩道,“魏郡富庶,够我军吃上两年。再说,冀州的粮草,也不是凭空而来,我们留在魏郡,便可牵制袁绍的大军,时间一长,袁绍自己也会粮绝。”
“可我们抄的,是魏郡的富户。只怕,现在河内、太原二郡的富户,已在图谋另立新主了。”
“抄掠之事,木已成舟。即便德源此刻回师,也改变不了什么。还不如在这漳水之滨,跟袁绍死战,待到得胜而还之时,敢问这河内、太原的豪强,谁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德源?”
看着贾诩那坚定不移的目光,梁祯的心,也定了不少,于是也把心一横:“既已无法回头,就一路走到底吧。传令下去,除非是晋阳沦陷,否则,并州来的军书,一律不得上呈。”
“诺!”
梁祯被邺城跟漳水这两颗硬钉子弄得无计可施,一水之隔的袁绍,其实也是如此,他早就收到了儿子袁谭战败的消息,也想挥军渡河打开局面,至起码,也要恢复与邺城的联系,以免被梁祯牵制在魏郡。
然而,跟梁祯一样,袁绍的部队几度渡河也是无功而返,加上这天气是越发酷热,伤病也日渐增多,于是只能在漳水之阳,与梁祯遥遥对峙。
梁祯觉得自己可以等,袁绍也觉得自己可以等,但没想到,他刚“住”下没几天,后院便起火了。
这一天,袁绍正斜靠在胡床上看书,心腹逢纪便急匆匆地捧着一封被火漆封口的竹筒跑进军帐:“将军,不好了,公孙瓒屯大兵于范阳郡,三度骚扰别驾沮授、公子袁熙的大营。”
袁绍“咻”的一声站起身,取过竹筒,扯掉盖子,倒出里面的军书,一扫,脸立刻变了颜色:“两万步骑?”
“正是。”逢纪将头压得很低,“沮别驾说,公孙瓒的攻势十分猛烈,还望将军速速回援。”
“回援?”袁绍转过身,虎目往舆图上一“钉”,“此刻回去,邺城必定落入梁贼帐中矣。”
逢纪不再说话,因为他知道,在这个至关重要的时刻,除了沮授、田丰这两个袁绍最信任的心腹外,其他人还是少言为妙,因为如果此时说错了什么。那事后算账时,可是没有任何人会替自己开脱的。
“数日前,谭儿又在斥丘吃了败仗。”袁绍也不管逢纪有没有回应,继续自言自语,“唉,或许,这就是命。”
“传令,诸将一刻之后,帐中议事。”
“诺!”
袁绍集结诸将,要商议的,不是如何救援邺城,而是还要不要救邺城。因为袁绍自己也知道,他的部曲是以材官为主,一旦越过漳水,就必须直面梁祯麾下的精锐骑士。尽管他新发明的弩箭很是犀利,一箭下去便能起到人马俱碎之效,但这种弩箭,却是体积巨大,非得用车来拉不可,这也注定了,它很难用于野战之中。
众将领对袁绍的心思,不能说是十分清楚,但也能猜出个大概,因为他们已经在漳水之阳驻扎了将近两月,期间袁绍虽说也有下令渡河进攻,但都是点不到就止,连检验梁祯军的防备状况都做不到,相比之下,梁祯军的渡河进攻才像是在替日后的大战做准备。
将领们或许知道的信息不如袁绍多,但也能从袁绍的迟疑不定中,嗅出一点什么,那就是袁绍对邺城,并不十分上心,起码没有做到破釜沉舟的准备。
其实,袁绍迟迟没有下令渡河进攻,是因为他麾下最精锐的骑士,全都被公孙瓒牵制在河间、中山两地,根本就无法南下邺城,因此袁绍的兵力虽然比梁祯要多,但在机动性上,却是处于劣势,而从漳水到邺城,又偏偏有将近五十里的路程。这个距离,足够梁祯切断袁绍军的粮道了。
尽管袁绍如果下定决心进攻邺城,他的部曲是一定能杀进去的,但问题是,杀进邺城之后,吃什么?因为这邺城之中,当初也就准备了一个半月的粮食,此刻恐怕早就吃光了。
当然,袁绍身为一军之主,抛弃不知仍在抵抗与否的审配撤军的话,是段段不能说出口的。因此,这第一个开口提“撤军”的任务,就交给了逢纪,因为逢纪并非武将,无需担心自己此举是否会对自己在士兵们心中产生何种影响。
众将领早就吃透了袁绍的心思,因此也没有异议。袁绍见大伙的意见如此一致,便下令缓缓向邯郸撤退。
袁绍的军队是连夜撤走的,因此当次日旭日东升之时,梁祯的士兵们所看到的,已经是一座空空的营盘。
梁祯大喜,立刻派人先清理了堆积在漳水两岸的尸体,然后又等了一天,才挥师渡河,将袁绍留在河对岸的东西一一搬回,逐样排列在邺城之外。然后,再派自己的长史令狐邵,在三重盾牌兵的掩护下,来到邺城下劝降。
梁祯知道,审配是个硬骨头,但万万没想到,审配的骨头,竟然会如此硬,哪怕邺城中的居民,已半数饿死,哪怕已经跟外界断绝联系超过三个月,哪怕梁祯已经“证实”了袁绍已经将他们抛弃。令狐邵喊了老半天后,得到的回应依旧是那数尺长的箭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