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败敌人后,你可以选择报复,可以任其自生自灭,也可以选择宽恕。而梁祯选择的,正是宽恕。他不仅赦免了公孙瓒的家眷、部曲、幕僚。甚至还下令,若是他们中有才德兼备者,各郡府亦当举其为孝廉。
这样的胸怀与气度,在当时已经不仅仅是令人惊讶这么简单了。当然几家欢喜几家愁,梁祯表露出来的胸襟,在收获了一群人的感激涕零的同时,也替他招来了一些怨恨、恶毒的目光。
这些目光的来源,正是董承、种辑、王子服等人。
“梁贼这是在故意收买人心,其心可诛啊。”在中牟的一间密室中,王子服气急败坏道,“公孙瓒是罪臣,即便身死,其家眷也应有陛下发落,但这梁贼,却擅自做主,将这些人尽数赦免。他现在就敢代天子行事,日后敢做什么,我是想都不敢想啊!”
“梁贼反心,早就昭然若揭了。”种辑叹道,“半年前,他当着陛下的面,强杀皇甫兄的时候,陛下的眼神,你们还记得吗?”
王子服一听,立即炸毛:“怎么看不见!想不到,我大汉炎炎四百年,现在竟会……竟会沦落到如此境地……让一个跋扈遗丑……”
种辑立刻给怒极而泣的王子服递上一方手帕:“唉,只是现在,梁贼拥众百万,据有四州。我等却如囚徒一般,被囚禁于这中牟之中,该如何是好?”
董承虽不是士人,但却有着浓重的士人情结,只见他轻摇羽扇道:“承有一言,请诸君静听。”
董承是国舅,又是车骑将军,无论是地位还是权势,都是在场众人之最,因此他一开口,在场的人便立刻停止讨论,并纷纷将目光投向他。
“常言道‘打蛇打七寸’,我等要对付梁贼,就必须先搞明白,他的七寸在哪。否则,是万万不能功成的。”
众人一听,纷纷附和道:“说得是啊,只是这梁贼的软肋,到底在哪呢?”
“陛下。”董承冷冷一笑道。
只是,其他人听毕,却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为什么?因为他们都没有董承那样,命人手刃皇后侍从,以抢夺绢帛的胆子。更别提什么用汉帝来作诱饵的疯狂计划了。
“再怎么样‘尊天子’这话,也是梁贼亲口所言。故而,要是陛下身体有疾,想见见他。梁贼敢不来吗?不来,就是不忠,就等于给袁本初、刘景升等人讨伐他的借口。”
“我等即便再落魄,可这中牟城,毕竟还是在我们的管控之中,一旦他梁贼进了城,不就等于当年董太师进了宫吗?哈哈哈哈哈哈!”
董承的言辞,以及他狂妄的笑容,弄得旁人都是神色一变,不过,他们也很快就反应过来:“车骑此计甚是高明!高明!高明!我等佩服至极。”
历史上,曹操将汉帝安置在许县,是因为许县离曹操的老家很近,城中居民,多是他曹家的亲旧,故而监视起汉帝来,也甚是方便。梁祯虽说力求事事“效法”曹操,但也有的事,他是“效法”不来的。
就比如,将汉帝安置在许县一事,梁祯就办不到。因为他的家族势力,都在万里之外的凉州。因此,梁祯只能找个远离邺城的地方,将汉帝安置在哪。而且,碍于实力有限,汉帝及公卿们在中牟城中都搞了些什么,他也是管不着了。
因此,当刚从幽州凯旋的梁祯突然收到中牟传来的消息,称汉帝因病卧床时,也是大吃一惊。事关,这汉帝可是控制在梁祯手里的,如果汉帝就这样在芳华正茂的时候,死了,哪怕是死于最常见的疫病,梁祯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我得立刻去一趟中牟。”尽管梁祯还是将使者“酿”在了驿馆,但他心中,已经有了接旨的打算。
黑齿影寒伏在炕上,玩弄着抱枕的松紧绳,梁祯的话,她似乎并没有听见。
梁祯也管不得她,因为这事他说出来,只是因为他想说出来,而不是因为他想征求黑齿影寒的意见。
就在梁祯准备迈出房门的时候,黑齿影寒终于将他叫住:“等等。”
“怎么了?”
“中牟,我们管不到。”
梁祯自然知道中牟已经超出了他的权威范围,所以他也做了充分的准备:“放心,我会带着熊罴骑去的。”
夺得幽州后,居住在幽州的乌桓、匈奴等部落都慑梁祯的兵威,对梁祯的要求,那是有求必应。因此,得到大量军马的梁祯,立刻将熊罴屯扩展到原先的三倍规模。并给它取了一个正式的名字:熊罴骑。
其中,“熊”指的是甲骑具装,“罴”指的是轻骑。人数总计有七千之多。因此,梁祯带着这么一支劲旅去中牟,会给中牟的公卿百官甚至汉帝本人,带来怎么样的震撼,就可想而知了。
“当年,董太师亦有飞熊军数千,昼夜拱卫。”黑齿影寒提点道,“但按《汉律》外臣见天子,需摘下兵刃,更别说携带甲士了。”
当日,梁祯能够带着上千军士去见汉帝,原因是那个时候,汉帝不在行宫之中。但这次,梁祯与汉帝相见的地点,恰恰是在中牟行宫。因此,黑齿影寒的隐忧,是有道理的。
“陛下与我之间,到底还存有一丝君臣之名。”梁祯叹道。说实话,梁祯比汉帝更需要这层君臣之名的存在,因为只有这名分还在,他“尊迎”天子,才有意义。要是连这层名分也不存在了,那还真不如像项羽对义帝一般,一刀砍了省事。
“有太师和王允的故事在先,董承等人一定不会轻易死心的。”
世人皆言罂粟毒,但其实,这世上最毒的毒品,是权力。因为它给人带来的刺激,可是能让人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去前赴后继的。而毫无疑问的是,无论是汉帝,还是董承,亦或袁绍,都已经中了这毒,且无法自拔。
梁祯搭在刀柄上的左手,松了紧,紧了松。尽管熟读汉史的他也明白,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他跟汉帝之间,迟早会有带兵逼宫的那一日。但现在,他还不想这样做。因为这带兵逼宫,看着痛快,但却是一把双刃剑,无论是对汉帝,还是对自己都没有好处。
当然,南边的袁绍、刘表、刘璋等都巴不得他这么做。
“但我终究不能带着雄兵硬闯行宫。”
黑齿影寒忽然坐起身,将一块木牌交到梁祯手里:“试试它吧。”
梁祯接过来一看,这只是一块普通的木牌,只是正面被打磨得很光滑,而且还刻上了一个“郤”字。
“这是什么?”
“郤俭仙师的令牌。”黑齿影寒一笑,她早就猜到,张角等人的势力,能在十多年间发展到拥众百万的地步,所依靠的,并不仅仅是天时,还有人和。而这人和,正正来自大汉的朝廷。即朝官和内宦。
没错,郤俭的身份,绝非简单的道人那么简单。他的作用,更似一座桥梁,一面连接着民间,一面,连接着朝堂。因为,无论是公卿内宦,还是富商巨贾,他们想要见面而不被清议,难度是极大的。
而郤俭,或者说是太平道仙师的存在,恰恰给了这两类,本毫不相关的人,提供了交往的媒介。而以郤俭为首的一众仙师,就是这两类人之间的传话者。在给他们牵线搭桥的同时,也获取价值不菲的报酬。
郤俭是仙师中的佼佼者,他并不仅仅满足于获得钱财,以及完成大贤良师的任务。因为他想要的,是能够让他永远保住财富与地位的法宝。这法宝的名字,叫关系。
赵忠年花了六个月的时间,才终于确认了有这么一张关系网的存在,然后他又借助黑齿影寒的权势,在三个月中,一点点地摸清了这张关系网中的每一条“蛛丝”的最终走向。
“这毕廉是何人?”梁祯问。
黑齿影寒早就将毕廉的来历背得滚瓜烂熟:“襄阳人,灵帝时的侍中,如今日夜侍奉在陛下身边。”
梁祯想了想,以毕廉的官职来看,他是确实可以充当汉帝与董承等人之间的桥梁的职责的。因此,他知道的事,无疑比一般的公卿及天子本人要多。郤俭选择跟他打交道,也确乎可以起到永保富贵的功效。
“这个人,你们是怎么个看法?”梁祯不可能亲自去观察毕廉,也没有这个时间,因此他只能委托他人,然后再从他人提供的,片面的信息中,来判断此人的真实面目。
“有专对之才,好古玩。”
尽管只有短短的一句话,但毕廉的形象,在梁祯眼中,是已经清晰起来了。有专对之才,就表明此人一定有真才实学,并非夸夸其谈之辈。好古玩,则暗示着,此人虽清高,但手脚也不见得干净,郤俭当年,很有可能就是通过古玩,来跟他攀上关系的。
“意思是,毕廉这人并不可靠?”梁祯喃喃道,因为毕廉虽然很可能会因为一件珍惜的古玩而将董承与汉帝的机密外泄,但也可能这一切,就是一个圈套,为的,就是给梁祯提供假情报,从而混淆他的视线。
“要不,还是别去了吧。”黑齿影寒拉住了梁祯的手,“上次的事,已经是人心动荡,不能再冒险了。”
梁祯怎会不知,当初自己遇刺之后,局势有多么危急,往大了说,要不是黑齿影寒及时取得了荀彧和贾诩的支持,袁绍又身陷于吕布、袁术共同组成的“泥潭”中无法脱身,自己辛苦开拓的基业,说不定,就要烟消云散了。
只是,这抗旨的骂名,也不是这么好担的。因为,只要汉帝身边一日还有董承等人在,梁祯就一日会受到圣旨的掣肘,与其这样,还不如趁着这一机会,将董承等人一网打尽了好。
“除了毕廉,还有其他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