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宣柏的质问到底太过突兀,哪怕燕承南还是少年,并不明白自个儿为何会因为这种小事,而无厘头的感到心生烦闷。
燕承南寻不到缘由,旁边的宣柏还极其八卦,和他打听这个、过问那个,好似觉得他心思不正当一般。他并不晓得宣柏为何要那样想,此番离京是为正事,他整日里忙得半刻不歇,怎会去想甚么风花雪月?
尤其还是对着孟秋……
他不耐得去理会宣柏,又不得不承认,自个儿的确不如宣柏会讨姑娘家欢心。
宣柏家中爹娘和睦,有三个姊妹,他往常在家里头,是做惯了哄女孩儿的事的。因此,燕承南见到他与孟秋交谈甚欢,一面觉得本该如此,一面却更觉得心中气恼。
要晓得,寻常他与孟秋闲聊,可见不着她笑得如此开心……
“……殿下,您平时说得那些事儿,也不适合用来嬉笑啊。”旁边的宣柏忍不住,用一言难尽的语气问他,“您想想,您这边说着死了多少人,那边的岳娘子哈哈大笑,她得是个什么样儿的品格?”
燕承南竟无言以对。
“哪有对小娘子说政务的,她又不懂,难不成,您还想着让她为您出谋划策吗?”宣柏谆谆教导着他,“您要是想和岳娘子闲谈,就该说些轻松的话题。”
闻言,燕承南眉头轻敛,“何为‘轻松’?”
“比如前几日,听闻有一皂隶惧内,被家妻挞破脸皮,次日同僚看见,权说是院里葡萄架倒了,不慎刮到的。”宣柏说着,没忍住笑,“不料昨个乍见刘师爷面上有伤,一问,也答是架子倒了。”
“?”燕承南不明白哪里好笑。
“……还有。”宣柏再次举例,“傅阳县有个案子,说是百姓家中丢了牛,前来诉讼,那县令问:‘几时丢的?’答曰:‘老爷,明日没有的。’小吏在旁失笑,县令怒指他:‘想就是你偷得!’那小吏一洒两袖:‘任凭老爷搜。’”
宣柏在旁乐不可支,却骤听燕承南说道,“傅阳县?好,我记下了。”
他活似被掐住嗓子眼般,嗝地一下没了声儿。堪称尴尬的片刻沉默后,宣柏干笑着,“岳娘子能忍您这么久,也绝非一般人也……”
“……”燕承南敛眉垂目,“你寻常就与她聊这些?”
“倒也不是……”宣柏苦思冥想好半晌,倏地一拍手,两眼冒光的看向燕承南,“您还是别多说了,不如多做点实事来得更好。”
燕承南抬眼看他,眉头愈发紧蹙,“……实事?”
“对!”他笑眯眯的朝着燕承南凑过去,贼兮兮地讲道,“来,我跟您说……”
明朗柔和的月色之下,小雨淅淅沥沥的落着。微风拂过,枝叶轻晃,少年郎面上略有些迟疑,又在劝说之下,逐渐添了独属于这个年龄的青涩与懵懂。
像是春日里,经过一场雨露的滋润,深深扎着根,再肆意展开细嫩枝叶的小豆蔻。
“……若想哄她开心,”他难得犹豫的问着,“便要这样做?”
宣柏使劲点头,“对,小娘子都喜欢!”
“不好,未免太欠妥……”
“哪里就欠妥了,您又没干嘛。”
“……是么?”
“您信我一回,且看岳娘子感受如何!”
是以,在宣柏的撺掇里,他将信将疑的,采纳了这个建议。
一无所知的孟秋过着很是悠闲的咸鱼日子,不由得开始思索,这回的系统到底要她停留多久。
碍于燕承南,她现下只觉得越久越好,若能多陪他一段时日,哪怕只是聊以慰藉,那也足矣。好过他自个儿一个人,想诉苦都寻不到对象。
辣鸡系统久不出现,她又无所事事,不愿意就这样颓废下去,便在白日里时常出门,去助人为乐,做些力所能及的好事。
因此,她本不富裕的钱包更是日渐缩水。
孟秋虽吃住都被燕承南承担了,花销却不要他出。而今眼见着要穷了,她只好领着孟阿嬷和三三、六六去租下铺面。一边开个饭馆,招揽贫苦人做伙计;一边半卖半送,尽力救济那些可怜人。
这事儿教燕承南晓得,很是劝过她几句,言及她不必要为着金银俗物乃至抛头露面。他倒并非以为女子便该待在内宅,而是不情愿孟秋吃苦。但又拗不过她,到最后,也只得妥协。
旁人本就晓得他身边有一小娘子,但大多不曾见过,如今被他刻意提及,一打听,才得知那位小娘子新开了家食肆。
好家伙,这还了得?
一些想要巴结燕承南,可惜不够格的,就找到孟秋那儿去,上赶着为她捧场,一个劲儿的攀比着砸银子。日渐富裕的孟秋哭笑不得,有意将钱给他,他却不收。
她惯来清楚,燕承南是个极尽温良的性情,人对他好三分,他便记在心里,后日必要还个九分。
这般心软又别扭的小少年,哪怕有时脾气古怪,也是旁人没教过他,该如何正常的与人相处、交好。他待着的位置太高,高处不胜寒,若他还得长长久久的待下去,更得有人陪着。
孟秋想,不论往后怎样,起码现如今,她得陪他走一段路。
那所谓时空碎片,孟秋共计触发两回,哪一次都教她心惊。或说是心疼。
正当她下定决心,准备今晚和燕承南在一处的时候,定要好好儿为他捧场,却猝不及防地,遇到了意料之外的状况。
云收雨散,残阳连迭。
正值傍晚时候。
“咦?”孟秋很是惊讶的看着回来甚早的燕承南,“去逛一逛?现在吗?”
少年郎于她惊诧的注视下,还未做声,耳畔便倏地一阵泛红。还好在霞光映衬里,那抹绯色不太显眼。他心生退意,本想作罢,后头的宣柏却不住朝他使眼色。
而孟秋仍旧没反应过来,追问他,“您刚才是说,要和我出门逛街吗?”
“……嗯。”他低着头,鸦睫遮住大半眸子,如今正轻轻颤着。而他面颊作热,懊恼得无以复加,还得勉力维持着语气的平静,“随口一提,不是非去不可……不如算了罢,我还有些事务要忙。”
宣柏愕然着他的临阵退缩,一个劲儿对他做口型,龇牙咧嘴、指手画脚,惹得周围人为之侧目。
孟秋跟着看过去,却见宣柏站得笔直,不尴不尬的和她讪笑。
“别呀,”她转而把心思挪到燕承南那儿,连忙答应下来,“您都说过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哪有反悔的?”
燕承南敛着眉眼,抿着唇角,都没忍得住从耳边晕到脸上的薄红。他仍在后悔,直至孟秋靠近几步,才低声道,“……你不必太迁就我,是我……问的贸然了。”
“没有啊,我正好也想溜达一会儿。”孟秋噗嗤笑着,拽住他袖摆,轻轻扯了几下,“难得是和您一起,那就更好啦。”
他被拽得也朝孟秋走进一步。
犹豫间,燕承南视线落在她纤白细弱的手指上,再恍然抬眸,看向她眉眼含笑的样子。大抵是她满面的欢喜太惹人瞩目,教燕承南凝视良久,都没挪开目光。
“走呀,”她又拽燕承南一下,悠然自得的嘚瑟着,“您肯定不知道这座城里哪里好玩儿、哪条路上有好吃的,我带您去!”
燕承南被她牵着往前走,“……不坐马车么?”
“溜达、溜达,您想一想这个词儿,”孟秋理所当然道,“肯定得步行啊。”
而燕承南侧首低头,去看暮色里的她,再顺势看到被映在墙上的,两人连在一处的影子,不禁有些走神。或许是老天爷作祟,在他不知不觉间,擅自往她的身上洒了一片夕阳。
他眼底倒映着秋季残败的枝叶、雨后潮湿的砖瓦,还有笑靥如花,仿若发着光的孟秋。
……
城中逐渐太平下来,一应商贩也陆续上摊。滇池城里尤其热闹,恢复了以往的生机勃勃。
孟秋不管那些远远跟在燕承南后头的侍从,自然而然的与他联袂并肩,带着他去往夜市觅食。
“呐,您尝尝这个。”她递给燕承南一串儿冰糖葫芦,“虽然只是民间小食,但这家做得很可以,糖衣厚而脆,山楂也去过核,酸甜可口。”
燕承南被迫接到手里。
他听从孟秋所说的,小小的尝了一口,再看着她和那个买小食的老汉交谈。尽管两人碍于口音所限,聊得不甚通顺,但却仍是颇为娴熟。而后,他又看见孟秋付钱时,多给出几个铜板。
“你……”
还不等他提醒,便被旁边的孟秋当即打断,挽着他朝下一个摊位走去,“还有这个,也特别好吃!”
毫无防备下,他整个胳膊被孟秋抱进怀里,险些连那串糖葫芦都掉了,哪儿还有心思去管那区区小事。被带离好一段路后,孟秋方才松开他。
“怎么样,”孟秋全然不曾觉得哪里不对,弯着眉眼先问他,“好吃吗?”
燕承南后知后觉的回答着,“……不好吃。”
并不像孟秋夸赞的那样绝无仅有,对于吃惯御膳的他来说,更是堪称难以入口。但还不等他对此提出疑问,孟秋便先答了。
“噗……我想也是。”孟秋没忍住笑出声,将他手里的糖葫芦拿过来,再温声和他解释,“那个阿翁就是别处逃灾来的,一家都没啦,只有他和小孙子幸免于难。这不,出来讨生活,我看着又实在可怜,才趁他不注意多给的。”
他闻言一怔。
“阿翁眼神不大好使,我给到现在都没被发现呢,要是您问出来,他非得还给我不可。”孟秋说罢,噗嗤着发笑,“委屈您啦,但应该没有很难吃吧?他家手艺还行啊。”
“……不委屈。”燕承南看着她,终究是在唇角处,轻轻浅浅的漾出些许弧度。他眼中神情柔和,又从孟秋那儿将糖葫芦拿回来。
燕承南话音温和,和她说,“若是仔细品尝一番,味道确实尚可。挺好的。”
灯火葳蕤里,他感知着心口骤然怦怦作响的那个东西,虽然解不出是何缘故,但忍不住在心底偷偷觉得宣柏说错了。
对于这件事而感到开心的,似乎并不仅是孟秋。还有他。
他眉梢眼角都柔软着,在黄昏作衬下,重复对孟秋说,“挺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ps:前十,红包。
之前回评时写了个小剧场,贴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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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秋:我掉了个男主……
系统:你丢的是这个冷酷无情、杀人如麻的小暴君,还是这个明政持成、兴邦立国的小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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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秋:都不是。喏,那个破破烂烂的小可怜,他是我的==(m.看书小说)更新最快,小哥哥小姐姐记得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