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进骑马赶到樊楼,因着禁中内臣服饰,樊楼中有识得他的官员便都纷纷绕道避让,皇城司为皇帝爪牙刺探情报,他们可不想惹这个眉头。
薛进拐进一处设垂帘的单间,“霍青。”
“我不甘心。”女子将小报攥成纸团旋即扑入妇人怀中。
妇人看着她的样子很是担忧,轻轻将她手里的纸团拿开扔到一旁的火盆中,“我这年岁妈妈也不需要了,你也已经脱籍,我在京郊西还有座小宅子,你随我去好好静养一段时间,别做他想。”
啃着羊肉的男子抬起头,似觉得眼熟,看见他的服饰后将手中一大块羊肉放下,擦了擦络腮胡子,“哎,果然你们都内臣,那那夜找我的人是官家吧?”
“那个姓祁的中贵人就只将我的罪消了,安置在一处官邸也没吩咐我做什么,实在是憋不住太无聊了。”
女子拿着小报从交椅上跌落,推门入内的妇人见状急忙将手中的汤药放下将其扶起,“你这又是何苦呢,浪费自己一身才华总想着依附于男人,其实我早看明白了此人并不值得你托付,三十好几的人做事一点都不经头脑,只会一味埋怨迁怒于人,还有你也是。”
“这难道不是皇帝的错?已嫁之妇,他为何还要管,为何还要插手别人的家事?”
“你这是疯魔了么?你也看到了,即便他与公主和离也不敢将你接进吕家,离了父族与嫡妻,他什么都不是。”
“去仓库取一条太宗时打造的镇库带赐予吕相。”
“是。”
“是。”
“六子。”
长公主点头,“六哥还有事要处理的话妾就先告退了。”
等吴国长公主走后祁六与薛进才入内,“官家让传达的口谕与赏赐小人已经传达。”
“官家,祁都知与薛押班回来了。”
“小人在。”
两个内侍先后领命离去,萧幼清担忧道:“祁都知前脚刚走,吕士承后脚就自戕,官家就不怕朝臣会觉得是官家所为因此上疏指责吗?”
吕士承在相府自杀的消息很快传出,小报上虽印有前吴国长公主驸马的死因,却仍让不少人猜疑原因,朝廷没有追封的消息,但却厚赐其叔父同平章事吕维金带。
“是我所为又如何,难不成他们要将我从这个位子上赶下去?软弱的人才可欺,随便将来史书如何写,是明君是昏君还是暴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意之人能否安好,也要让他明白,掌握生死的是朕,朕不怕流言自然也不会惧权相。”
“探事司奏,据相府下人透露,在祁都知离开不久后吕士承大发雷霆,轰走了屋中所有家僮自戕,刚刚相府传来消息说…人没了。”薛进将一份密函呈上。
皇帝看过之后眼里并没有意外,“子固再去替朕办件事,扩皇城司,顺便去试试那夜带回来的人。”忙了几个月,她差点将上元时带回的那名男子忘了。
薛进见此人吃相粗鄙便皱起眉头,“差事来了,随我去大内,马已经备在楼外。”
“别呀,这羊肉我才刚吃没几口呢,等我吃饱肚子再说。”
“那可是官家的吩咐,你...”
“可永不挨饿也是官家许诺的,我这儿还饿着肚子呢,你要不要也来一块尝尝,这家的羊肉...”
“你自己吃吧。”薛进背对着他坐下。
他将骨头啃干净吮了吮手指又拿起一块肉,看着薛进脑勺上的黑帽子问道:“我就奇了怪了,官家好好一个皇帝为什么会出现在巷子里?”
“官家自然是...”
“是陪身侧那个女子吗?我瞧着官家护着她还...”
“放肆!什么女子,那是国朝的圣人。”
“嗷。”他将一口肉咽下,“我从前听爹爹说过,陇西将门萧氏可是好几百年的世家。”
“吃你的吧。”薛进不耐烦道。
等了许久一大盆羊肉终于见了底,桌子上只剩下扎堆的骨头,霍青摸了摸衣服旋即伸出手推了推薛进,笑眯眯道:“中贵人帮某先付一账?等日后某帮官家做事得了赏赐再还你。”
薛进撑着额头,从袖子里掏出钱袋将一贯铜钱扔至桌上。
“嘿嘿,用不了这么多。”
从樊楼出来,霍青还打着饱嗝,十分为难的看着两匹由禁卫牵着的骏马,“我刚吃饱这不得颠得吐出来...”
“你怎么这么多事,跟个女人一样!”
“中贵人看我这长相,又不如那位祁姓中贵人与官家那般的眉清目秀,咋个就和女人扯上关系了?”
之前也没见此人这么话多与这般不识趣,日子久了本性就露出来了么,薛进拉沉下脸抓着缰绳跨上马,皱皱眉头警告道:“我且念你是个不懂礼数的乡下人,但若入了禁中你还敢如此妄言议论官家与圣人,这杀头的罪我也护不了你。”
“乖乖,说都不可以…”一听要杀头霍青便连忙闭嘴跨上另外一匹马。
骑在马上薛进又道:“在禁中见了穿公服的官人都要行礼,若见朱紫便要趋步上前不得故意躲避。”
“嗷。”
薛进侧头看了一眼他的衣裳,旋即拉起缰绳,“祁都知没给你衣裳吗?”
“给了给了,我瞧着挺贵重就没舍得穿。”
薛进抬起手,旋即哑然的拉过缰绳扭头进了一处巷子,“跟我来。”
“哎,怎么倒回去了?”霍青跟着薛进拐入巷子,见他停在一处铺子门前,便驱马上前。
铺子门前有挂有竖幡,下面还有几个小牌子,“这写的啥?”
铺子里的伙计走出笑眯眯道:“侨装多闕絶,旅服少裁缝,这是南朝时的诗句。”
店家将铺子里最大号的窄袖袍拿出,“没有比这个更大的了。”
薛进将棉袍与革带塞到他怀里,“拿去里头换。”
“嗷。”
半刻钟后换完衣服的人从内撩起帘子走出,店家上前替其将褶皱部分理顺,霍青松了松腰带,“紧了些。”
店家笑眯眯道:“果真人靠衣装,官人身材魁梧看着像位将军。”
薛进睁着眼睛起身道:“你先凑合着穿吧。”
将人带进大内又安置与皇城司试炼一番后天已经黑了,薛进便将结果上呈皇帝。
坤宁殿内有家宴,皇太后与太妃及吴国长公主都在,几个孩童围在一起打闹。
偏殿里皇帝笑道:“辛苦子固了。”
“小人倒是不辛苦,只是那霍青实在太不懂规矩了,性子又鲁莽,若让他带甲在御前恐要失仪。”
皇帝摇头,“规矩可以慢慢教,他可以代兄受过足已证明他是个义气之人,坦率没有心思这正是朕想要的。”
“官家圣明,今日我与五个指挥一同对他出手...都败下阵了,原以为他只是空有一身蛮力。”
“哦?”皇帝低头再次笑了笑,“子固的功夫就算是在诸将领中也是前列的吧,加上五个亲从官指挥,这个霍青还真是令人惊喜。”
“官家要召他面圣么?”
“不,你先让他呆在皇城司好好教教规矩。”
“是。”
萧幼清见庭院里的孩童玩的极为开心,拉着长公主坐下,“宫外的事情姊姊听说了吗?”
“吕士承?”长公主眼里闪过的一丝失神很快就变成了淡漠,“我一直墨守成规,效仿几位姑母恪守妇道却换来如此结果,太宗时的争斗我与大姐是见过的,他们都说六哥与爹爹很像,我便也这么认为了。”
从偏殿回来,皇帝凑上前柔和的笑道:“姊姊和圣人又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官家在此,臣妾与姊姊又哪里敢说什么悄悄话。”
皇帝坐到萧幼清身侧,伸出袖子里的手烤火,“过几日就是十年一次的宗正寺大修牒谱,倒时候会修改宗牒,朕想做主,让这两个孩子随姊姊改为宗室姓。”
世家子嗣随母姓闻所未闻,吴国长公主惊楞道:“随母姓?这妥当吗?”
“有何不妥当,莫说你与他和离,就是之前他所作所为又可曾半分在意过这两个女儿?都尉宅已经收回了,姊姊要是不想呆在大内朕可以将其改为公主宅,若是想再嫁亦只需同我说便是。”
长公主起身朝皇帝福身道:“官家待我们母女已是极好,至于再嫁...妾只想将这个两个孩子抚养成人便无他想了。”
院子里几个内侍与宫人分别提着宫灯,跟在一群孩子身后。
吴国长公主长女吕甄坐在秋千上抬头仰望着星辰,月初的弯月略为灰暗而它周围的众星则要耀眼得多。
“姊姊在看什么?”宗仁抱来一个手炉,将其塞到吕甄手中提醒道:“春寒,夜里冷。”
吕甄看了一眼弟弟,旋即指着最亮的一颗星辰,“最亮的那颗就是紫微星。”
宗仁随着姊姊手指的方向望去,瞪着稚嫩的眸子,“可是今夜的星辰都很亮啊。”
吕甄一只手拿稳炉子将宗仁拉扯到身旁,“你瞧,有七颗很亮的串在一起就像舀酒的勺子,组成勺子的星辰就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她将七星从勺子头至勺柄一一指出,“太史局就是根据这个勺子来定气节,现在斗柄指着东边所以是春天,中间被七星围绕得最亮的那颗星星就是紫微星。”
经过一番细说宗仁便也看到了被七星围绕的紫微星,于是瞪着圆圆的眼珠,“甄姊姊好厉害,什么都会。”
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走上前,撇着小脑袋嘟嘴道:“哼,仁哥哥有了姊姊就不要熙儿了。”
宗仁将视线挪回从秋千上跳下摸着赵熙的头,“怎么会呢,熙儿可是哥哥最喜欢的妹妹。”
吕甄便摇起秋千轻轻笑道:“啧啧啧,你的好哥哥还给你,我可不抢。”
翌日,垂拱殿升朝,皇帝逐一轮对单独召见各部官员。
内侍将吏部侍郎念完的上殿札子接过转呈皇帝,“由京东西路转运使为监司官举荐江宁知府姜赋正,姜赋正为官二十余年先后历任著作郎、徐州通判再到江宁知府其政绩卓著但一直未得到升迁。”
皇帝打开吏部侍郎呈的札子,笑道:“朕希望卿不是因为他的姓而向朕提起的。”
吏部侍郎睁着双眼屈膝跪道:“陛下明鉴,臣在吏部多年得陛下信任,深知朝廷官员关乎社稷关乎天下万民丝毫不得马虎,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怨,亦不敢生半分攀附之心。”
“姜赋正...”皇帝看着札子上所提的现官职与人名,“他的兄长至今还是户部副使吧?”
“是,姜副使被罢三司副使一职后便在户部副使上但任至今。”
“朝堂上已经有不少萧姓外戚了,朕不希望重臣之列再多几个姜氏,”皇帝俯身向前低声道:“或者是吕氏以及任何一位世家子弟。”
“是。”
“不过上次调回的鸿胪寺少卿,你可以多注意一下。”
“陛下,臣上次翻吏部各州县的职令状案底,发现刘书柏是太宗年间三甲进士,曾经任过京官。”
“太宗年间,这都多少年了...”皇帝敲着御座的扶手,“初与他交涉时为人圆滑,有能力但不显露,倒是像在刻意隐藏什么。”
“不过臣找到案底时是被封起的,上面盖有政事堂的章以及...时任昭文相姜文穆公的签署,也似刻意被藏封,事情过去久远吏部也早已换了一批人,臣对此事一无所知,或许只有亲自询问一下少卿。”
“这内廷输数不清的陈年旧事,一张画作一副墨宝,只怕细究起来又不知道要牵连多少人,先置于那儿吧。”
“是。”
吏部侍郎走后六子上前不解道:“姜赋正是圣人的亲舅舅,其能力与才华调入京中应该能成为官家的一大助力。”
皇帝摇头,“都是些老顽固,治国还行...这些世家一旦收拾起来极为棘手,姜氏嫡出,就留一脉在金陵吧。”
吏部侍郎回去后将吏部草拟的改官部符销毁,一旁的员外郎不解道,“今儿才写好的,侍郎怎么就给毁了?”
“没用的东西还留着做什么。”
“可是要改官调姜知府入京不是官家的意思么?怎么又改变注意了...”
“还不是上次御史中丞公然在朝堂反对官家,咱们这位官家骨子里狠绝可一点都不亚于先帝,这般记仇,咱们以后还是少说话多做事,多听圣旨少揣测,少自作主张给自己惹麻烦。”
觉得有理的官员连连点头。
乾元二年二月中旬,吴国长公主风波过去,吕士承丧事相府未敢大办,原驸马都尉宅改为吴国长公主宅,吴国长公主母女仍居大内,皇帝召宗正寺卿修牒谱,吴国长公主长次女皆赐改国姓,遭到大臣反对。
替宗室出女改姓的同时又下诏赐名宰相吕维功臣号,推忠协谋亮节功臣、加金紫光禄大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监修国史、上柱国、清河郡开国公,食邑六千一百户,食实封二千六百户。
都进奏院刊行的邸报几乎与诏书同时出台,民间小报复奏,消息很快就传遍整个东京城,也将权相彻底暴露于朝野。
作者有话要说:宰相必得功臣号,一般是两个字两个字一起,得四字或六字,文武大臣以及宗室的功臣号有所不同。
像金紫光禄大夫这都是散阶,排在第三(生前加这个已经很牛逼了)前面还有开封府同三仪与第二的特进。
吕老头这么多头衔都是用来领俸禄的,包括食邑。
(古代版冠姓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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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人入内通报后萧幼清便拉着吴国长公主的手道:“二姐今夜晚膳带着两个孩子与太妃到坤宁殿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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