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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焕正因为朵朵的冷淡不知所措,老师从一边走出来,问:“是来接朵朵的吗?怎么不早一点过来呢,现在都好晚了。”

云焕十分抱歉:“她妈妈跟我工作都很忙,所以……”

老师说:“工作再忙,也要抽出时间来照顾孩子啊。平时来接她的那个是谁,奶奶还是婆婆?她总是来很晚哦,朵朵差不多每天都是最晚才走。”

云焕听得心里酸唧唧的,可也没有什么立场去怪老人。父母帮忙照顾孩子,完全是一件情分,他们要是不肯,也没人该在道德高处批判他们。

云焕说:“以后我们一定注意,她现在是不是生气了?”

老师顺着这男人温柔的视线看过去,赞同道:“唔,只怕是非常生气哦。其实朵朵真的很懂事了,不管你们来得多晚,她都一个人很乖地坐在角落等着。”

云焕说:“就是因为懂事,所以才让人更心疼。”

老师连连点头:“今天下大雨,其他家长都来得比较早,朵朵等来等去等不到你们,心情是很沮丧的。我陪她玩了一会,她知道她跟我说了一句什么吗?”

云焕定定看着她。

老师说:“老实说,我做这行这么多年了,也见过不少孩子了。聪明的有,不怎么灵光的也有,但像朵朵这样的真是第一次见。”

她抹了抹眼睛:“她说那句话的时候,真的,我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听过老师的话,云焕心事重重地走近朵朵,一条腿跪在地上,身子跟她齐平,帮她擦了擦挂着半干泪痕的小脸。

云焕缓过几秒才挤出笑容,晃着她胖乎乎的小身子说:“真对不起,朵朵,我来晚了,让你久等了啊。”

朵朵垂着长长的睫毛,桂圆似的大眼睛看着地板,既不说话回应也没肢体语言,只拿悬空的两条小腿摇来晃去,时不时地踢到他迎风骨上。

云焕抓起她微冰的小手,轻轻揉搓了一番,逗着她道:“朵朵以前见到我,都会抱着我说想我了,今天不说话,是因为我来得太晚,所以生气了是不是?”

朵朵心事被拆得一干二净,她偷偷抬起眼睛,那双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桃花眼里便有了飞扬的神采。她古灵精怪地哼了一声,把小嘴撅起。

云焕诚然不是一个能在女人堆里来去从容的男人,但对付这样单纯的小小姐,却顿时生出一种可以无往不利的错觉。

云焕将朵朵的小手放下,语调颇为轻松地说:“既然朵朵不想我,连话都不想跟我说,那我就先走好了。”

他作势便要站起来。

这一举动把朵朵急得不行,两只小短腿踢得更加快,喉咙里有风声来去,小手捂在脸上,又一次要委屈地哭了。

云焕又是一阵心酸,直接将她抱了起来,下颔磕在她软绵绵的肩上,再凑近她耳边道:“我怎么会先走呢,朵朵要我走,我都不会走的。”

朵朵还深陷在方才的恐惧里,呜呜噜噜地嘟囔了好一阵。等他在背上拍过好一阵,她才抓抓小脸挺起身来,往他脸上亲了一口。

“二十八天十七个小时。”朵朵轻轻地说。面前的男人陡然红了眼眶,她看那里面盛着清亮的光,好奇地用小手拨了拨,忽然雨过天晴地笑起来:“兔子。”

因为可怜的朵朵今天遭了大罪,皱着眉头不想一个人去做儿童座椅的时候,毫无原则的云焕选择了最大限度的纵容。

她被抱到副驾驶,小小一团地缩在座位上,成人使用的安全带不能完全绑住她,只能在留下腰上的一条卡住圆溜溜的肚子。

她仍旧很是兴奋,抱着自己的小鸭子书包上看看下看看,时不时再碰一碰云焕放在档杆上的手,等他来看自己的时候就嗷呜一声躲开。

云焕则没她这么快活,车行已如龟,他尤觉不安。这一晚完全耗尽了他此生最好的耐性,最谨慎的态度。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他绝不会相信,一个人怎么可能对另一个人如此上心?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他连看都不敢看一眼,车子开到路边停好,拉上手刹,这才回给刚刚的人。

“是明月。”他对朵朵解释,朵朵却回给他一个尤为不屑的眼神,然后将头倨傲的一扭,看向一片雨帘洒过的窗外。

明月正大声诘难:“你是跑去月球上接人的?”

拐弯抹角骂他动作慢。云焕没理会这讽刺,说:“再等会,马上就到你单位。”

明月再问:“还要几年才能到,要不要我上楼再修炼会?”

朵朵已经小心翼翼地将小脑袋重新转回来,竖着耳朵仔细听两人在说些什么。云焕刮了刮她小鼻子,说:“急什么,再稍等一会儿。”

这一等,就是半个钟头,就在明月即将被冻成一尊活塑像时,忽地看到迎面而来的一辆大车朝她跳了跳灯。

映着夜里亮堂的路灯,她的心上人,满身光辉地出现在视线里,她的猫小姐,只冒出一个脑尖尖地挤在她男人旁边。

明月几乎是瞬间就懂了,开车门的时候,云焕还多此一举地跟她使眼色。她将朵朵抱进怀里,说:“让一让,狼外婆要来吃小红帽啦。”

三口人,挤进最近的一家餐馆吃晚得不能再晚的晚饭。

明月怂恿,云焕纵容,桌上于是放着红澄澄的麻辣小龙虾,炸得焦香酥脆的整鸡,调料大过内容的各式烧烤……

一切美好的垃圾食品,年华虚度,人间烟火,和你。

朵朵比过年还高兴,带着比手大了好几圈的塑料手套,不知道该先吃长得奇怪的虫子,油腻腻的翅膀,还是烤得黑的某种肉类,或者就让幸福一起来吧。

明月更是快要泪流满面,嘴里吃着,手里拿着,剪刀腿绞着云焕的道:“你知道吧,我在国外这么久,最怀念的就是这些东西,有时候晚上做梦都能梦见。”

云焕手里剥着虾壳,对这玩意儿,内心其实是拒绝的,又不好打搅这两位小姐的雅兴,把堆在碟子里白胖的肉都推去明月身前,说:“你就这点出息。”

一顿大餐吃完,消食的时候,云焕抱着朵朵进了隔壁商场里蹭免费的儿童乐园。明月则被一旁的时装吸引,装着很有底气地走进这家贵到吓死人的奢牌闲逛。

朵朵尽管在诸多方面,有着越这个年龄的聪慧,但本质上还是一个心智没有成熟的小孩。她也喜欢玩耍,喜欢笑,喜欢有人在旁静静陪着她。

云焕头一次脱了鞋子踏足这片孩子的世界,久未打扫的软垫上混着灰尘和孩子的汗水,对一个洁癖而言完全是毁灭性的打击,可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能看见朵朵笑,云焕想,哪怕是付出一切的代价。

朵朵喜欢一个串一个的滑梯,一旦钻了进去,就怎么也不肯轻易出来。云焕在出口的地方等着,恰好能看见一边店里换上新裙子的明月。

云焕记得她的身材很好,哪怕做了妈妈,也维持着少女时代婀娜的体态。花色明艳的裙子衬得她肤白若雪,一字领露出分明的锁骨,腰上紧紧掐起不堪一握。

她自己显然也对这条裙子很是满意,站在穿衣镜前来回踱步,前后查看,兴奋的一张脸上冒着光,眼睛里满是对世俗真实的渴望。

不经意间,她忽地也抬头看到他,没有躲开这阵炽热的逼视,大胆直率地回望过来,甚至拎着裙裾向他微微含胸,邀请的姿势。

云焕一时恍然,不知所措,直到朵朵撞到他腿上,冲他张开双手要抱抱。他方才压抑着胸口要跳出的什么,弯腰将她搂进怀里。

那条裙子,明月最终没买,坐到车上的时候,她一手抱着朵朵,一手刷着手机,说:“好贵啊,买了一个月工资都没了。”

云焕紧紧盯着路况,顺带克制着心猿意马,既要告诫自己好好开车,又哀叹真的单身太久,没有理由啊,一点风吹草动就如惊弓之鸟。

至于身边人的话,他一句没听进耳朵里。等车子入库挺稳,有什么咕噜噜掉落下来,他转头一看,董小姐和朵朵都已经睡着了。

车里亮起一盏黄色的阅读灯,他从脚垫上捡回明月的手机,不小心碰亮的页面上是她搜索的那款连衣裙高仿。

云焕将之退出去,咕哝着:“喜欢就买嘛。”

眼睛一抬,落在她安然的脸上,方才好不容易压下的想入非非,便如同这春季的杂草一样又疯长起来。

她很美。

无论云焕如何自我安慰,自我纾解,美其名曰曾经爱过的是她的灵魂,一个人心灵对话的时候,还是不得不承认肉食动物看上的第一眼永远是她的美。

细长飞扬的眉眼,挺翘笔直的鼻子,还有,一说起话来就吓死人的利嘴。如果可以选择,他希望朵朵能多像她一点,如同一个古典的美人,自画里走来。

等他再回神的时候,一只手已经顺着她的脸抚摸到了修长的脖颈,流连在她深凹的锁骨上。她在睡梦里觉得一丝丝的痒,不胜耐烦地蹙了蹙眉,也仅是蹙了蹙眉。

男人的劣根性便在此时一览无余,云焕明知道自己的举动有所不妥,这太乘人之危,太猥琐下流,可因为不被现,所以被内心蠢动怂恿得无法停止。

怎么停止啊,他可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而走偏的手不听使唤地压上她针织衫的边缘,就在他踟蹰着到底要不要进入那罪恶之源的时候,趴在明月肚子上的小人忽地爬起来——

一双天底下最清澈的眼睛看着欲念最重的凡人。

云焕几乎用尽了所有的意志力,才迫使自己没有跳起来,一只手在原处僵了数秒,方才欲盖弥彰地摸到朵朵的脑门上:“嘘……”

朵朵不知道要“嘘”些什么,不过云焕说嘘那就嘘好了,撅起小嘴学他也“嘘”了一声,然后一巴掌拍到他额头,擦了擦。

好多汗啊。云焕讪讪想,这算什么,他贴身穿的衬衫已湿得透彻,身体偏偏如火炉似的还在不停冒汗,一场高强度的手术下来也不过如此。

明月一睡就睡得天昏地暗,云焕自知喊不醒她,也没打算将她喊醒,直接往自己肩上一掀,背着她往家里走。

大雨初歇,地上汪着一层薄薄的水,他们臃肿的身形倒映在上面,朵朵要矮一截,抓着他裤腿,走一步就欢快地踩一脚水。

云焕嘴角噙笑,内心满足,又不知从哪里油然而生一股感慨:如果家真的有形态,那一定该是他们现在的样子。

云焕到家已是深夜。

他练过两百个俯卧撑,洗过一把温水澡,躺在床上的时候,仍旧精神焕,亢奋得无法入眠。

辗转反侧过几遍,他爬起来,用纸跟笔将今天的事情记录下来。

墙上的时钟指向七点,猫小姐背影寂寥地面窗而坐,蓬松的大尾巴垂下来,内心像外面的雨一样淅淅沥沥。

浓眉毛的怪蜀黍来得太晚,猫小姐宁愿看向地板也不看他,他只好戴上可爱的兔耳朵扮鬼脸,猫小姐才冰释前嫌地投入他怀里。

四格漫画的最后一格,怪蜀黍背着已经累坏的围裙妈妈,跟猫小姐手牵着手回到属于他们的蘑菇屯。

云焕模仿幼稚的童体,将朵朵告诉老师的那句话写在这幅画的最下方:

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接,我没有。

……

……

纸上忽的打下一滴液体,云焕将之一推,两手重重按在眼睛上。

许久,他方才重新回到纸面上,将这句话重重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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