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院墙围着个院子。
院子里堆着白色的雪。
白色的雪滚出一大一小两个球上下堆在一起。
黑色的石头按在上面那个雪球上,是两只黝黑的眼睛,懵懂地看着世界、看着冬天、看着蹲在廊下的人。
杨久蹲得腿麻了,站起来抻抻腿,脑袋微垂,视线一直黏在手上拿着的小东西上,那是个黑得不够纯粹的疙瘩,质朴的颜色在燃烧后会洋溢出灿烂的红色、释放出温暖的力量。
它是煤。
家里有它,能发财的!
杨久的身后,小乙不解啊,憋了好一会儿了终于忍不住说:“公子一直盯着石炭做什么?”
小甲摇头。
小乙异想天开地说:“难道可以吃!”
小甲,“……肯定不行。”
小乙天马行空了起来,“磨碎了像面粉一样吃,还是水里面煮着吃,还是……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什么吗?”
小甲摇头,“是不是饿了?”
小乙哭丧着脸,“我的裤腰带往里进三指了。”
梦里面都是好吃的,大肘子、红烧肉、烤羊排……往往早晨醒来摸着嘴角的口水留下饥饿的泪水,北境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这竟然还是先帝爱子的封地,难怪当初容太妃给宁王求实封时朝堂上没有反对,实在是太穷了。
小甲摸摸小乙的脑袋,“再等等,等公子说的春暖花开。”
小乙乖顺地点头,“嗯。”
眼角余光看到前面的人冲了出去,他忙说:“公子跑了,我们快追。”
撒丫子就跑了出去,跑出去一会儿他转身招手,“快来啊,不然公子一会儿就跑没了。”
小甲愕然,嘀咕着,“看来不是很饿。”
杨久跑出去后直直地往后面校场走,远远地能看到清理了积雪的场地上有马在奔跑,练习骑射的身姿飒爽干练、箭无虚发,没有一个多余的耍花腔的动作,旁边看的人连连叫好。
能够成为王爷近卫,在场的无不是好手,兵中的佼佼者。
杨久冲到门口被拦下,她急急地说:“我有事情找王爷,要事。”
“没有王爷命令,闲杂人等不准靠近。”守门的将士说,不留情面,哪怕心里面大喊着:烤全羊真的好好吃!
难不成就这样撒羽而归,等到晚上再见到宁王?
杨久纠结得眉毛皱起,她忽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刻大声地喊着:“千户,千户,沈千户。”
沈千户东西张望。
引起沈千户的注意了,杨久更大声地喊:“沈千户,这边这边。”
沈千户终于听到声音的方向,朝门口看了去,看到是杨久啊,他和身边的人说了下,朝着门口走了过去,“干啥呀小九,中午的咸肉菜粥不错,硬饼子泡进去刚刚好,明天再做这个?”
杨久胡乱点头,“可以可以。”
她给自己做饭的时候顺手给宁王准备了膳食,然后进一步被沈千户他们给讹上了,每天做的饭菜量越来越大,幸好将军们不挑食,什么都能吃,只要是热饭菜就成,所以挺轻松。
“千户,我要见王爷。”一堆劝说的理由在心里面打腹稿。
“行啊。”沈千户回答得爽快。
杨久,“……”
一拳头砸在棉花上的无力感,白打腹稿了。
沈千户摆摆手,让守门的将士放行,杨久走进去,扭头对小甲小乙说:“在这边等太冷了,你们先回去。”
小甲小乙看看彼此,选了个避风又有光照的地方等。
杨久伸长了脖子找宁王,没有看到孤俊如崖边青松的男人,“千户,王爷呢?”
沈千户指了个方向,“看到那边的房子了没,王爷就在那里。”
“哦哦。”
“看我干啥,你不是急着找王爷,不去啊。”
“哦哦。”杨久摸了摸脑袋,还以为沈千户要领着自己去,想多了。
“多谢千户,我这就过去找王爷。”
杨久向那边走过去,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后面几乎是小跑着,她没发现身后沈千户看着自己的目光意味深长。
校场边的房子有兵器库、有士兵们的宿舍、有将官们的议事处……杨久朝着沈千户指的方向跑过去,太急了,脚步没刹住车,直直地冲进了门,里面还挺热,室内熏着蒸汽,隔着水汽她看到一个半裸\\男,裤子松垮垮的垮在胯骨上,人鱼线一路向内延伸……
这是她不花钱可以看到的吗?!!!
杨久连叫都没有叫,镇定地关上门退了出去。
退出去后站在屋檐下,她才看到门边挂着一块牌子写着一个“沐浴”。
没有吭声的杨久咬咬下唇,脸红得比红富士还要艳丽,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慢慢垂下了头,后脖子弯出羞涩的弧线,脸颊越来越红、越来越热,小心脏砰砰砰……感觉鼻子有点痒,手不自在地去摸了摸,还好没有摸到可疑的液体。
搁现代,什么样子的男人没见过啊。
隔着屏幕,没穿衣服的她都见过。
但那毕竟是隔着屏幕的平面的,刚刚那可是活生生的、立体的。
知道他身材好,但没想到这么好……
杨久捂住眼睛,不行了,她此时此刻脑子里不怎么干净了。
都怪陈松延,说什么生活在边关,冬天大家都不洗澡,忍着忍着就习惯了,冻感冒死掉可不负责。她就下意识以为不会有浴室这种地方存在,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校场这边就有一个。
里面温度比外面高出不少,有热水氤氲,应当是给训练的将士们使用。
也是,训练后说不定烂雪地里滚过去、灰堆里爬过去,不稍微收拾收拾怎么钻进被窝睡觉。
杨久鼓鼓脸,转身找沈千户算账去。
沈千户在看骑射的热闹呢,站在边缘,远远见到杨久小脸通红地气鼓鼓走来,他心虚地笑了笑。
“千户。”杨久硬邦邦地喊。
沈千户说:“诶,见到王爷了?”
“没有。”杨久迅速否定,就差把心虚打脑门上了。
“真的?”沈千户狐疑,看杨久目光闪躲,他算是弄懂了一些。
“当然。”杨久是来兴师问罪的啊,但事到临头偃旗息鼓了,她一个“男人”怕什么进男人浴室啊。想明白这一点,杨久拍拍胸口,差点儿露馅了,在沈千户疑惑的目光中,她说:“王爷既然不在,我就走了,晚上我晚点睡,肯定能见到王爷。我走了哈。”
“王爷这不来了。”沈千户在大外甥淡淡的目光中丢盔卸甲,脚底抹油跑了。
杨久觉得后脊发凉,肯定是被某人的目光关照过了,她尴尬地转身,“王爷。”
脑子里有画面闪回,怎么有人穿衣服比不穿衣服难看那么一点点的!
宁王应了,“嗯。”
他走到杨久跟前,垂眸看着她。
头发没洗,只是宁王发尾沾到了水还带着湿意,在外面走了会儿,水汽凝成白霜,似青松盖雪,冷冽出尘。
站得近了,对方的气息没有距离感的侵袭而来,杨久仿佛闻到了远山青松上的霜雪味道,清冽宁静、悠远淡然,距离远时觉得他孤冷,距离近了品出清冷中是存在感极强的霸道。
不就是看到你洗澡了。杨久嘀咕,不用那么小气吧,她看到的还是高糊带码的,关键的什么都没有瞧见,大家都是男人,你有的,我还真没有……
杨久讨好地喊了一声,“王爷。”
声音轻柔,尾音甜糯,似一颗巧克力草莓流心糖,含在嘴里咬一下,可爱的味道就流溢了出来,杨久永远不知道自己讨饶的语气有多么不男人。赵禛不知道什么是巧克力,也不知道流心为何物,他的视线凝在杨久乖巧低垂的头顶,帽子上绒绒的毛在风中轻轻的动,恰如心里面的羽毛一般,一挠一挠……她真是有千百种方式让自己的出现变得与众不同。
真想问问她,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但话到嘴边,赵禛说道:“你找我。”
“嗯嗯。”杨久点头如捣蒜。
赵禛向后退了一步,他发现自己要是再往前,面前的人脑袋就要贴到胸口了。
感觉到男人的后退,拉开的距离让杨久有呼吸的机会,她小口小口地吸入凉凉的空气,冲淡内心的大吼,娘咧,男人啊,你知道自己的魅力吗?!
杨久努力让自己摆出毫不在乎的神情,内心告诫自己:你现在是个男人、是个男人、是个男人……自我洗脑多了,总能够起到点作用。她轻咳两声,声音压得低沉,\"嗯,我有事情找王爷,王爷请看。\"
杨久的视线看天看地看左看右,目光就是不落在自己的身上。赵禛皱了皱眉,他看向杨久手上的东西,“是石炭。”
“对呀对呀,是炭!”戳到杨久的兴奋点了,她来找宁王的目的可不就是这个!“王爷,这可是炭,是燃料,取火生暖都可以用,我向人打听了,在幽州城外有一大片露天煤矿,宝藏啊,有了它们,就不怕薪柴贵了,冬天可以随便用火了,我们可以烧暖炕、造地龙,再也不怕冬天。”
还可以起暖房!
杨久没有说出口,有了暖房,可以提前育种,不用在春天化冻后浪费时间。到时候把种子种下,能收获那么多那么多的土豆、玉米!!
与杨久的兴奋不同,赵禛显得有些冷淡,兴致缺缺,他说:“幽州城早有用石炭取暖的事例,但石炭烟大、味重、有毒,取暖者皆死,无一例外。”
杨久脱口而出,“那是一氧化碳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