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的警报响了不是一会半会儿了。一开始仅仅有巡逻队赶去支援,而后几乎整个城卫军都开了过去,只留下稀松几哨警戒。
大伙都很乱。
在挤挤嚷嚷全是兵的街道上,贝尔米这样的小军官一抓一把,他们得到上司的命令,茫无目的的拉起自己那帮茫然的兵汇集到一起,看到却是自己上司同样茫然的脸。
贝尔米看见,自己的头头们正围着一个穿黑衣服的家伙说话,他们时而挥舞着胳膊大嚷大叫,时而抱臂摇头。但黑衣人对这些反应都无动于衷。到了最后,头头们散了开,各自点起自己手下的军官吩咐把兵带回远处。
这样看也许意味着城主府那边已经没事了?
贝尔米的直觉告诉他并非如此。
他试图找头头们问个究竟,但上官们都避而不谈,于是他决定直接质问那个依旧在中心广场的黑衣人。
这么做也许很莽撞,但对贝尔米来说,敦克是家,而城主,是他打仗的动力。对敦克的士兵而言,不管外界对敦克的评价怎样糟糕,城主大人都是个好人――对他们从来不吝赏赐,带他们打硬仗,击败几乎令达摩哥所有城市恐惧的东屏山魔兽,给他们荣耀,和骄傲。
他们中的一些贡献卓越者,甚至还被城主嘉奖入了敦克家籍。
当兵一世,图的不就是这些么?
贝尔米只觉得那些不了了之的头头们实在很没良心――当兵,就要负责任!
回你的岗位上去吧。
笑得很和善的黑衣人没多做解释,只把手上的委任书晃了一下,贝尔米便知道自己对敦克的责任到头了。
封轴上的橄榄绿色的大章分明属于国王和教会,而委任书最下方那块黑色的印章,赫然便属于公国的黑色双鱼!
那些兵都散了。青林小心的俯瞰街道,但更厉害的家伙来了,他们人不多,却包围了整座城主府――这下我们想再绕出去难了。他说着瞥了眼兰斯。
你怪兰斯大哥?叶子毫不犹豫地说,别忘了,跳上这里可是大伙一致同意的!包括你这个侏儒!
青林的匕首猛拽出了半截,又被牙按了下去。
我不想和官儿们打交道。牙揉了揉头发,显得有些烦躁,而且我也不想在这上面一直等下去。
这有什么难的?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逐月随便指了一个方向,那里一个黑衣人正坐着看书,我们要做的只是一拥而上,老大你说呢?
凌豹反对一切形式的激进派。他摇摇头,却没说话,只把目光放在兰斯身上。就在这时,冷不丁地边儿上来了句话。
他们才不会管我们。
你怎么知道。大伙齐齐看向说话的花天。
看到众人的目光都集在自己身上,花天并不着急回答,他站起身,两手附在脑后,使劲舒展了一下筋骨,然后然后这家伙竟然照着下头的黑衣人用力挥起了手。这下把把凌豹等人惊得一跃而起,把花天直扑下地,但显然为时已晚。只见那人朝他们这里看来,但出乎意料之外,那家伙竟也友善地挥手回应。
这是什么情况?远处那人问不得,大伙便瞧向花天。青林甚至恶意猜度,莫非是这厮的老情人?但花天一点儿也不给他的想象发挥的余地,回答简单而有说服力。
刚上来的时候我就和他们打过招呼了。
什么?
那时候你们都忙着讨论那双鞋子。
啊?
我闲着没事,就跟下面的人打打招呼喽!
这种事情该怎么说呢?于是众人干脆就闭上嘴,期待用自己的目光把这个可恶的家伙给干掉。
就在这个时候,大地猛然来了一记颤抖。
那里!青林和叶子一起大叫。
他们看到,城主府后那片原本看上去十分突兀的空地上方,空间似乎变得扭曲了。再下一刻,一道巨大却笔直的裂缝倏然出现在空地上,并随即再次伸展出更多更小的裂缝把地面割裂成整齐的小块。
黑色的光如烟尘一般从大地的缝隙中升腾上来。
契约精灵的镜像要崩溃了――或许我们将见到精灵的真身。牙贪婪地呼吸着弥散在空气中的黑色气息,细细品味着大地和那片触手可及却虚无变幻的空间的每一个细小的变化,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或凌厉或狡黠。这会是一个什么东西啊!她的牙齿上下交磨,血与肉的交响曲!黑光会谱满天际!
叶子捂着?动的心,偷偷瞧向兰斯,却发现这个黑色的男人什么事都没发生似地,只是埋头在收紧靴子和手臂上的扣带。
帮助特雷泽尔摆脱了束缚,南多提议沿着那些四通八达的孔道下到深处勘察一番。这个建议原本多余,因为天晴会带头去做,根本用不着提醒。可这会儿,这位风风火火的大姐却像考古学家一样,不是敲敲石壁,就是在地上掘一个小坑。
听了南多的建议,天晴想了一下,却吩咐特雷泽尔唱了支安魂曲。
能看到四周有变化吗?天晴问。很显然她察觉到了什么,但尽管反复查看再三,特雷泽尔和南多也没找出变化所在。
哼有些东西还是看不见的好。天晴抬手阻住准备用手探知大地的南多,但如果到了非看不可的时候,我希望你们别被吓坏了。
南多迟疑地收回手,直起身子。她是海龙的祭祀,但也是个胆子并不很大的小女孩。反观特雷泽尔这个老油子,倒是嬉笑如常。
我的勇气只会为美而开放――等到那个时候来临他说着从肩上取下那把三弦琴,指尖在琴弦上拨弄起水灵之歌,他放声唱道,我会――溜之大吉。
扑哧。南多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调侃这首能让人倍加强大的歌曲。我的心看起来也被强化了呢。她向金发的诗人点头致意,特雷泽尔颔首回礼。
看样子你们是准备好了。天晴笑着向天空举起双手,灼热。她说完这两个字,坑底的景象便彻底变化了。
他们脚下哪里还有坚硬的大地――那明明是一座尸山!
数不尽的妖怪和人类的尸体堆积起的尸山!
它们在死去霎那便被很好的保存,没有腐烂,也没有被虫子和啮齿动物啃食,只是身体里的血液都流了个干净,无论魔兽被刀剑劈开的身体,还是人类被利爪撕开的胸膛,都是灰白色的败肉,没有一滴鲜红渍出。
若不是诗人及时扶了一把,南多几乎就要坐在地上了。
混蛋!我很好!她挥舞着指甲在诗人的手臂上划了几道血口,然后整个人便是一呆,便干脆抱住那条胳膊,把脑袋埋进特雷泽尔的斗篷里,不再睁眼看。她的手拽的那么紧,只听刺啦一声,她拽断了特雷泽尔的袖口。
特雷泽尔摇摇头。眼前的景象确实骇人,即便他这个大男人也不敢去多想脚下那柔软的触感;但好奇心也同样蔓延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他顺着天晴的手指找到了一个人。
那个天岚一直在找的棕发女孩。
她此时正站在尸山顶峰俯视着脚下那块正在蠕动的尸体堆成的地面――那看上去就像这些死尸正在复活,挣扎着想要适应多年未经活动已经僵硬的身体一般。
简.赫兰贝尔.敦克公爵!没想到再见你已经是这副模样――你已经被主人抛弃了吗?她大声说。
回应她的是一阵愤怒的咆哮,但并没有持续很久,那咆哮便转为沉重的叹息。
时间不多了,时间不多了那声音说,你想要什么便自行拿去,但这一切都毫无意义,因为时间――不多了
毫无意义便是最大的意义!那女孩笑了起来,你的话很合我的性子,我很喜欢!要知道,毫无意义这个词语本身就是这个世界上一个最大的悖论!足够写一车文章来论述那!她喋喋不休起来,直说得连南多都忘记自己正处于如此可怕的环境,忍不住笑了起来。但那女孩却似乎对此毫无知觉,她似乎在说话间想到了什么,单手托腮,眼睛像一对儿阳光下的琉璃球,濯濯闪动。
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连大哥都没能把你给干掉呢。她拿左拳用力敲着右手手掌,断牙的你应该只是一个契约造物!和学院的法术塔那种契约建筑一种原理!她铰起一绺棕红色的秀发,我想不出你造出和真人无异的契约造物的法子――了不起,也许你这样的人物不应该就这么死去。她轻扣下巴,不过我倒是弄明白了一件事――伯爵大人你应该就是图穆尔领主的母亲吧。
听到这,连天晴都不由一怔,而那块一直蠕动不已的尸堆却停止了动弹,似乎也在安静地等待听到那女孩的下文。
也许,从一开始,你和敦克的老领主相识便是一出策划好的阴谋吧。
一阵粗哑的声音响起,好像是谁在长时间憋气后突然放开了呼吸。
也许,你起先并不知情,而是被人暗下利用。
特雷泽尔看到,女孩说话这句话后,那蠕动的尸堆里,抬起了一颗硕大的头颅,一只虫子的脑袋。
女孩和那虫子对视良久,最后,女孩叹了口气。
告诉我那些人的位置。
虫子那对巨大的光滑的红色复眼映着女孩那张白皙略带风霜的脸。
达希尔卡
丑陋的巨虫竟说出了一句动听的女声。
神的意志无法改变时间不多了时间不多了
它那一身碧绿的坚硬的虫壳在呢喃中开始变得灰白,它巨大的前肢攀出尸海,在抬高到它身体所能达到的顶峰时,猛地失去了所有能量,整个身体重重坠下,摔在尸堆上,一节一节滑进尸堆深处,消失不见。
一道巨大的黑色裂缝出现了。它霎时间扩展成圆,黑色的雾气从里面氤氲而出,像一轮黑色的太阳挂在女孩脑后,让她看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堕落的神祗。
歌唱吧。她举起手,黑色的旋风云卷而起。
在特雷泽尔和南多惊惧到极点的时候,突然,旋风、黑日,还有那棕发女孩一下子都不见了。
他们身处的依旧是方才那座矿坑,脚下也是坚硬的泥石,哪有一点儿尸体的影子?
刚才的景象是真实的。天晴用手指在身前划出一道弧线,她就在我们身边,但我却无论如何也突破不了那道空间。
幻想精灵的契约空间不可能拥有制造空间枷锁的能力,因为一些都是虚妄。
所以我想,我也许并没有真正看破幻象,也许现在的我,根本不是我认为的我本人。
被她弄得直犯糊涂的南多两人,正想说点什么,却被天晴阻住了。
但这何尝不是一个让我得到冬之苍火的机会!――律的预言我有些明白了!她向依旧不明就里的两人笑道,既然这里可以是金矿,可以是修罗场,那么这里为什么不能是我要的地火高热点?
她长长的红发火焰般飘散开。
来吧,我的地火之心!
在她大笑声中,暴怒的熔岩汤池取代了原本那片矿坑,随着一道咆哮的紫色火柱从天晴脑后喷涌而起直冲黑色的天空,天晴跳入了熔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