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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夫妻(1 / 1)

谢玟别开视线,漂流而下河灯穿过他眼前。

就在一片静默之中,旁观到此刻童童忍不住叹息道:“他这句话是真要问你,还是……”

“别说了。”

童童置若罔闻地继续道:“怀玉啊怀玉,你记得这本书原剧情里,亲近萧九人最后都是什么下场吗?这家伙像狼一样狡诈可恶,你这样人都没有驯服他恶劣野性,同个地方,还要跌倒第二次,太荒谬了。”

就算谢玟不愿意听,童童也不想让他因为念旧再受什么欺瞒伤害,她提醒道:“就算你心里还念旧,难道你身体就不记得疼了?前两天你那样做,不仅把萧九吓了一跳,连我也慌得跟什么似,明明你气息都在发抖,但还要装出自暴自弃、自轻自贱模样……”

“这个我心里有数。”谢玟道,“他要是还剩点良心,就得听我话。萧玄谦只怕这一套。只不过我以前太有自尊,不肯这么做罢了。”

“那你现在……”

“现在。”谢玟无奈地跟她道,“心气儿没有那么高了。”

他跟童童说话时,并没有回复萧玄谦这句话,而是俯下身伸手从河流里截下一盏花灯,灯上许愿笺上写着一道歪歪扭扭小字。谢玟截下来不是因为别,而是因为灯上字写错了。

河灯主人将“百年好合”写成了“白天苟合”,谢玟心想这是多大仇能写出这四个字来,展开一看,字条下面没有著名。他叠好刚要放回去,眼前灯就都被萧玄谦挡住了。

小兔崽子问不出个回答,躁郁徘徊,烦闷得浑身都是低气压。萧玄谦按住他肩膀,嫉妒之心浓郁得要从胸口里跳出来了,过了很久才哑着声,像是要求、又像是恳求:“你看着我,不要管别。”

谢玟望着他道:“你说得像假话,我不知怎么回复。”

小皇帝怔怔地看着他,眼眸里涌起一股茫然神色,他无意识地用力握着他,脑子里被这句话搅得混乱一片,他快被谢怀玉不信任逼到崩溃,喉咙里漫出幻觉似血气,再度发疯地萌生出把他捆起来、把他绑到床榻上不许见人念头——每次痛苦难当,他都不可抑制地冒出这样想法,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修复两人之间关系,他擅长不断挣扎、破坏,不知道要怎么得到原谅。

谢玟被他彻底压制住,肩头疼得让人皱眉。就在此刻,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脆亮声音:“哎,我灯呢?”

“松手。”谢玟低低地道,“要是想杀我,就不能选个不让我痛法子吗?”

萧玄谦这才反应过来,他匆促地收敛力道,懊恼自己失控,还没等他开口,谢玟便道:“没想怪你,让开。人家小姑娘找上门来了。”

小皇帝这时候倒是意外听话。不远处那个小姑娘看见谢玟手里灯,远远地喊道:“公子,它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谢玟道,“你这白日苟……百年好合灯,很是漂亮。”

他顾忌到姑娘颜面,当着她面将河灯放回水流中。不远处女孩果然高兴起来,声音都高了一点:“这是我为书中人做灯!金樽主人下一卷,必然让他们长长久久、百年好合。”

金樽主人似乎就是作《春宵传》笔名。谢玟心想真是奇了,小沈大人书迷遍布京城,还真是风靡一时,怪不得百官都说这是个才情冠绝文士了,只可惜让萧九赶去养马,下一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姑娘会心想事成。”谢玟道,“但日后读书要仔细。”

“我仔细着呢,公子!”那小姑娘招招手,朝相反方向去了。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知道自己写得是白日苟合。

谢玟转过头看向萧玄谦,道:“还不回去?你这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流露,总得有个时间应验。”

萧玄谦蓦地抬起眼时,对方却收敛神情,什么都不说了。

————

小皇帝说话算话,简风致很快便被放走了。小采花贼临走之前抱着柱子哭天抹泪,以为帝师大人做了什么巨大牺牲,只差把“给我讲讲”写在脸上了。谢玟踹了他小腿一脚,眉目清冷地骂了句:“滚远点。”简风致这才垮下个脸,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宫女走了。

偌大个紫微宫,除了这些木头似宫女太监,就剩下玉狮子睡觉打盹儿,陪伴左右了。连原本奉旨带他散心小沈大人,也苦哈哈地在后院儿喂马,更别提出去见周勉、萧天柔了,小皇帝一时好一时坏,他不想破坏局面。

直至数日后,西北军进京前夕,当世大儒李老先生也在夜中进入帝都——他年老体弱,为了帝师之事匆匆赶来,这位年近八十老先生亲自前来,千辛万苦磨破了嘴皮才劝得小皇帝松口,谢玟终于又见到一位故人。

在偏殿暖阁里,李老先生连夜进京,他风尘仆仆、发须皆白,柱着杖立在灯前。等到身后脚步声靠近时,老者转过身,向迎面而来谢玟拱手道:“谢帝师。”

谢玟对他十分尊重,几乎在同时回礼。两人相对而坐,灯火摇曳,此景如故。

“老朽总疑心帝师是神仙中人。”李老先生道,“自十年前我见你到如今,你形容外表,竟然没有一丝变化,不见半分岁月痕迹。”

“马齿徒增,没什么长进,让老先生见笑了。”

李献眯起一双浑浊眼睛,他道:“三年前你死讯传到福州,其他人都拍手叫好、弹冠相庆,我却说要天下大乱,隐居避世……幸而你没死,否则今朝国事家事,还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谢玟眉目在灯影之下拢上一层光,他温文尔雅中素来带着三分疏离清寂,此时烛火驱退了冷意,仿佛他视线所照之处,尽是殷切多情期望、有一股缠绵温和味道:“我要是真死在那个雪天里,就是天下大乱也不干我事。”

李献道:“今朝我来,正是要问……你跟陛下真走到路途尽头,再无转圜之地了吗?”

谢玟抬眸看了他一眼,指间转动着一枚黑色棋子。

“帝师说一句是,我便回福州老家去,从此不问庙宇朝堂,任它洪水滔天。如若帝师还舍得为萧家天下舍身续命,我一身将死之躯,也愿意埋骨青山,竭力辅佐陛下。”

这话与当年立场大相径庭,谢玟摩挲着棋子,轻声问道:“当年……”

“当年帝师跟陛下过从甚密。我等老臣忧心谢大人有不臣之心,故而为此跟陛下闹到那个地步,但我冷眼旁观了这么些年,才看明白萧家天下不是因帝师而败,而是因帝师才能再有生机。”

他说得并没有错。这本书原著结局惨烈无比,萧家人几乎断绝血脉,整个朝堂、京都、乃至于辐射到天下万民,都在水深火热战事里沦为亡国之奴……如果是原剧情,最直接幕后推手就是萧九,而这个最后被逼疯、残忍暴虐反派,此刻正坐在皇位上,不仅有姐妹亲族、心腹臣子,还在尽职尽责地做一个好皇帝。

因为谢玟希望他做一个好皇帝。

“李老先生。”谢玟斟酌道,“当年之事,我并未在意。”

“帝师雅量。”李献感慨地长叹一声,“隐居之后,我常常如同复盘棋局一样,重新回忆过往。谢大人料事如神、谋划周到,几乎像是未卜先知……有帝师在,我才敢说再为陛下尽一尽心,否则谁来都是没有用。”

“我早已不会未卜先知了。”谢玟道,“李老先生是为了劝说我留在萧玄谦身边?”

李献沉默不语,他两鬓花白,原本浑浊眼球忽然迸发出火星似恳切:“陛下不是没有治国能力,只是他性情太极端,无人约束,会出大事。”

“李老先生觉得,”谢玟问,“我欠他什么吗?”

李献被问得一怔,神情产生了一瞬空白,旋即听到对方慢条斯理、温柔如水声音。

“我应该什么都不欠他。”他道,“萧玄谦想要桩桩件件,哪一样我没有给?还是非要让他折磨到心神空耗、死在他身边,才算我还完了报应么。”

李献哑口无言,他到这时才意识到——原来谢玟付出也是有限。

李献望着他眼睛,忽然想起数年前在自家宴会上事。那时陛下刚刚登基不久,就跟谢玟产生了一场极为激烈争吵,争吵缘故很是匪夷所思——有两张折子,弹劾少将军周勉,跟谢玟私交过密。

谢玟为了周老将军肩负战事,常常深夜出入周府,甚至时而留宿。周勉也是他交情极好朋友。但同时,紫微宫灯烛长燃不灭,一直等到天明。

那场争吵不在众人面前,只有作为主人李献知晓。宴会中途谢玟不胜酒力去休息时,那个原本该安静房间爆发了巨大声响,茶盏、砚台,全部都掀得碎裂,满地残余着滴滴答答血迹。

后来帝师告假,一连数日都没有出现在朝堂上。后来李献再见到他时,他手腕上缠着几层雪白绷带,那只执棋手伤痕累累,未愈咬痕、利器扎穿后结痂……连他虎口都带着开裂伤口,掩藏在绷带之下。

李献倒吸一口冷气,迟疑地望了片刻,正要问个缘故,谢玟当时却拢了一下袖子,将这些伤藏在袖口内,他脸色苍白如纸、像是一碰就要碎了,声音也有些沙哑低弱,但神情却非常平静,说是:“请问李宰辅,西北神武军战况如何?”

也是从这一刻起,李献误以为他对萧玄谦疼爱和谅解,像是江河湖海里水一样取之不竭。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谢玟跟童童其实才是在这世上相伴最久、最知底细彼此。幸好萧玄谦不知道这样一个存在,否则以小皇帝脑回路,又不知道要怎么想。

一旁简风致并不知自己问题被回复了,眼前皇室风波过于摄人,少年下意识地往谢玟身边躲,可不待他躲到谢帝师身后,就被一道目光飞刀似扎上了,简风致后脊一僵,不回头也能感觉到陛下盯视,当即又跟帝师大人拉出至少一臂远来。

萧玄谦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已无兴趣跟湄儿争论:“带公主回府。”

“是。”听候吩咐郭谨低头行礼。跟老熟人崔盛不同,郭谨虽是宫廷内官,但却习武,甚至悄悄领着一部分暗卫之职。

绯衣太监上前几步,面容恭敬地压低,却又不容拒绝地抬臂钳制住了解忧公主肩膀。萧天湄登时动弹不得,几乎咬碎了银牙:“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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