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玟一边按着隐隐胀痛眉心,一边跟系统无声地拌了两句嘴,除了提供原著剧情之外,这小家伙大多数时候只会在精神上支持自己,可原著剧情已经改变,纸片人不是纸片人,他们都活生生,对这些人爱憎喜怒,都应有尊重和敬畏。
头痛感慢慢消退,他一抬眼,猛地见到那个小采花贼垮着个脸坐在地上,脸上那张谢玟亲手捏面具已经被去除了——萧玄谦一定尝试了许多办法,他绝不可能让这个能够隐藏住自己老师东西重新回到谢玟手里。
小采花贼脸长得不错,但年纪看来不大。谢玟目光扫到他脚上,看到一对脚链,是防止他逃跑。
一侧等候侍奴似乎得了吩咐,谨慎体贴地侍候帝师大人洗漱。谢玟重新擦了擦手,看着眼前这个“同病相怜”人,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道:“看来我不仅连累你家周大人,还连累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苦着脸道:“简风致。”
“好名字。”谢玟道,“林下风致,不过这是个女名。”
简风致憋了一会儿,道:“女名怎么了,女名就不能当采花贼了?”
“我可没这么说。”谢玟看着他,“我怕你不知道来龙去脉,说我跟周勉联手骗你……你到底是怎么被安排过来。”
“骗不骗也都这样了。”简风致抬头,瞅了瞅谢玟旁边空位——只不过这床榻太昂贵奢华,他有些不敢碰,“周大人确实交给我一个任务,他说要夺走……咳,夺走那位心爱之物,说得云里雾里,给了我一张图,要我照着这图走就是了,我还以为是要……”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我还以为是让我占便宜了呢。”
谢玟看着他那颗毛绒绒脑袋,惯性地想去摸一摸这傻孩子头发,就跟摸个小动物似,但他瞥了一眼不动声色太监侍女们,只好又摩挲了一下手指,收回这个兴趣。
“你年纪轻轻,当什么采花贼。”谢玟道,“你看,出手就落网了吧?”
简风致泄气地埋怨:“要不是因为你,我能落网吗?我肯定把他后宫都糟蹋个……”他声音骤然一停,贼眉鼠眼地瞄了一眼侍女们,又悄悄道,“我们怎么跑?”
跑?谢玟听到这个字就脑仁疼,他真心实意地同情道:“我也在想这个问题。狗皇帝把你放在我眼皮子底下,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简风致一听“狗皇帝”这三个字儿,震惊了一刹,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转头赶紧看看那群近侍反应,可这帮人听着这个字眼从谢玟嘴里说出来,竟然毫无动静。少年登时佩服至极,打算自此唯这位大人马首是瞻,凑过去大声密谋道:“什么意思?”
“他意思是,”谢玟温柔文雅地道,“我要是跑了,他就把你——咔嚓。”
简风致脖颈一凉。
“然后,啪。”谢玟抬指很抽象地比了一下。
小采花贼已经脑补出数万字剧情,冷汗津津,后背发麻,急促地吞咽口水。
“最后,呼啦一下子——”谢玟收回手,拟声词大师意味深长地停下话。
简风致被这丰富留白震住了,他虽然身手敏捷、功夫不错、记忆力又超群,但终究没有经历过什么风风雨雨,也不知道帝师大人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说真,哭腔哽在喉咙里,嗫嚅道:“那你别跑了。”
谢玟深深地叹了口气:“谁知道萧玄谦会怎么对待我呢,你在民间肯定也听说过我故事。”
简风致本来是不认识他,但经过这么一遭,用脚后跟想也都明白了。他垂着脑袋抹抹眼泪,道:“我知道,我早就听说过了,你跟咱们皇帝搞得人尽皆知,陛下后宫空虚还不是因为你。”
谢玟微微一怔。
昨儿晚上还一口一个“要绿了狗皇帝”,今天就是“咱们皇帝”了。小孩儿年纪不大,见风使舵还挺快。
“帝师大人虽然功劳很多,但犯下恶事也不少,要不是你跟陛下情好日密,从中作梗,有些忠良重臣也不会告老还乡,心灰意冷……有更甚者……”
谢玟眯起了眼:“撞柱而死,是吧?”
简风致噎了一下,没敢继续叭叭。
“度支尚书撞柱而死,是因为他知道今天必死。本朝日日讲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可你知道他这个‘大夫’都干了什么吗?”谢玟手头没有什么好拍一下,抬起手空落落,又闷闷地放了回去,数落道,“就算这蛀虫不撞柱而死,我也要拔剑杀了他。”
“血染金殿吗?”简风致弱弱地道。
“我血染金殿,小皇帝只会给我递刀。”谢玟冷冷地道,“贪污受贿、奸/淫良家、知法犯法、结党营私,哪样不该杀!”
简风致恍然大悟:“噢——怪不得陛下为你平反了,谢大人,咱们现在是忠臣了。”
忠臣跟采花贼一起被关在这个宫殿里,面面相觑,连对话温度都冷了三分。谢玟缓缓地吐出口气,低声道:“他也不问我愿不愿意做这个忠臣,况且,都这么久了,有什么用呢?”
就在简风致分外不解时候,谢玟却又懒得跟他说了。两人就着周勉处境交流了一番,简风致被周勉帮过大忙,深受其恩,他无以为报,愿意为周大人驱驰,所以被绑来时并不怎么难受。但一听自己效忠周大人这时候也自身难保,危机重重,立马就急了:“那怎么办?那怎么能行?咱们得想想办法吧?”
谢玟道:“从长计议……”
简风致脑袋里灵机一动,冒出来个鬼迷日眼想法来:“既然大人您跟咱陛下情好日密,那能不能……”
他抬起两个手,虚虚握拳,将两边大拇指放在一起点了点:“能不能整一个。”
“你还挺会牺牲我。”谢玟不冷不热地道,“我跟他没好过。”
简风致有点急,不信地道:“那怎么可能呢?你看咱们陛下,千辛万苦地找回你,这个架势是为了什么呀,还不是为了让你跟他好。”
“我们只是睡过。”谢玟道。
“你们睡过也……啊?”简风致本想说“睡过也行”,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脸颊爆红,讷讷地垂下手。
又冷场了。
两人聊得稀里糊涂,最后也没交流出一个正经办法。简风致作为威胁谢玟道具,深知自己小可怜身份,但他实在没想到,宫人竟然以对待皇后规格伺候帝师大人。
谢玟也没想到。
凤凰池在正经规矩里,是本朝皇后才能用汤泉。只不过这样“荣宠”,已非是对待一个恩师、一个大臣了。萧玄谦更像是将自己当成他豢养爱物、娈宠,或者是……
雾色四起,谢玟闭上眼,并不想在脑海里冒出更严重字句。整座紫微宫都浸泡在那股催人欲醉香气里,连原本精神奕奕简风致后来都困得睁不开眼,被宫人带到偏殿暖阁里去了。
他撑了一会儿,这时候也有点脑子不清醒了。热气上涌时,似乎有人轻轻地叫他。
谢玟抬眸看了一眼,见到一个脸熟小太监,这是之前在清雨殿教他养猫小太监,名叫文诚,他凝视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原来你身份不低,还能在萧玄谦眼底下侍奉。”
文诚垂着头,眼睛时不时地稍微抬起,很不经意地窥向他脸庞,但很快又消失,似有若无地压下去:“求大人谅解。”
“我猜到一些,但没猜到全部。”谢玟道,“萧玄谦要来?”
文诚欲言又止,最后小声道:“陛下为了您神魂颠倒、夜夜梦魇,他是真心喜爱您、珍惜您、没有了您就活不了。而且我知道大人面冷心热,为了不为难我们才会好好配合安排,否则您伤不了一分一毫,我们这些下人脑袋,在这紫微宫中却不珍贵。”
谢玟转过头,他抬手从水里捞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洒下来花瓣,指尖将柔嫩花瓣碾出汁液:“所以就像个礼物一样装饰我,留给他来享用吗?”
文诚一时无言,他盯着谢玟手指,低微地道:“您手脏了。”
他似乎很有想帮谢玟擦一擦手指愿望,但很快,这种愿望被求生欲盖过去了。小太监放置完新衣物和其他物件,最后依照吩咐退了出去。
在水热雾浓时候,谢玟没有去等萧玄谦到来,他又不是小皇帝妃子,何必像等候临幸一样泡在这个池子里。他按照自己步调结束沐浴,擦干头发,自己低头一件一件穿衣服时候,忽然察觉到了近至面前脚步。
淡青长衫扣子上,搭上了另一人指节,熟悉而又犹如针刺气息弥漫而来。
萧玄谦手不止按住他衣扣,还包裹住了他手——迫不及待地握住他。
“就留在我这里吧,老师。”他说。
谢玟看着他时,心里忽然想,人为什么要让自己拼命地、死死地拼合起一面本已碎裂镜子呢,难道你不知道其中裂隙、碎片,会割伤你手吗?
“这个我心里有数。”谢玟道,“他要是还剩点良心,就得听我话。萧玄谦只怕这一套。只不过我以前太有自尊,不肯这么做罢了。”
“那你现在……”
“现在。”谢玟无奈地跟她道,“心气儿没有那么高了。”
他跟童童说话时,并没有回复萧玄谦这句话,而是俯下身伸手从河流里截下一盏花灯,灯上许愿笺上写着一道歪歪扭扭小字。谢玟截下来不是因为别,而是因为灯上字写错了。
河灯主人将“百年好合”写成了“白天苟合”,谢玟心想这是多大仇能写出这四个字来,展开一看,字条下面没有著名。他叠好刚要放回去,眼前灯就都被萧玄谦挡住了。
小兔崽子问不出个回答,躁郁徘徊,烦闷得浑身都是低气压。萧玄谦按住他肩膀,嫉妒之心浓郁得要从胸口里跳出来了,过了很久才哑着声,像是要求、又像是恳求:“你看着我,不要管别。”
谢玟望着他道:“你说得像假话,我不知怎么回复。”
小皇帝怔怔地看着他,眼眸里涌起一股茫然神色,他无意识地用力握着他,脑子里被这句话搅得混乱一片,他快被谢怀玉不信任逼到崩溃,喉咙里漫出幻觉似血气,再度发疯地萌生出把他捆起来、把他绑到床榻上不许见人念头——每次痛苦难当,他都不可抑制地冒出这样想法,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修复两人之间关系,他擅长不断挣扎、破坏,不知道要怎么得到原谅。
谢玟被他彻底压制住,肩头疼得让人皱眉。就在此刻,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脆亮声音:“哎,我灯呢?”
“松手。”谢玟低低地道,“要是想杀我,就不能选个不让我痛法子吗?”
萧玄谦这才反应过来,他匆促地收敛力道,懊恼自己失控,还没等他开口,谢玟便道:“没想怪你,让开。人家小姑娘找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