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洛没法估计这种“卡壳”的状态到底持续了多长时间。
有时好不容易顾萌萌恢复了点气力,金洛忙不迭地借由小家伙的身体活动起来,刚掀开被子又昏死过去。
有时他从自己的身体醒来,恍惚间好像看到禹飞寒猩红焦急的眼,他刚想动动嘴唇说话,意识又倏然飘远。
终于,顾萌萌拼尽了力气从床上支起身,嘴里念叨着“哥哥、哥哥”,脚底板刚刚落地,全身朝地面摔了下去。
这一摔,彻底晕倒,金洛也完全醒了过来。
刺骨的冰冷让金洛猛一哆嗦,他瞪大双眼,发现自己倚着桥墩半坐,涨高的水已经淹到他脖子,而周遭没有禹飞寒的身影。
他扔下我走了?
金洛又惊又骇,可又想着这是情理之中,自己昏迷了不知道多久,水位一直在涨,禹飞寒没理由留下来陪他一起等死。
只是,心里不免升起些失落。
好像……也没……那么爱嘛。
那……煞有其事的装出那么深情的样子干嘛,真是的,搞得他怪不好意思的。
愣一会儿神的功夫,水又涨了,水波拍得下巴直发痒,要不是他及时醒来,估计过会儿就要被淹没口鼻了。
金洛手向后扶着桥墩缓缓站起,心却在一直往下沉,到了这时,他反而变得无比平静。
因为禹飞寒的到来而唤起的求生欲散了大半,他不想挣扎活命了,或者说他本来就抱有某种侥幸心理,说不定他的身体在这里被淹死了,就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金洛!你醒了!”
身后突然传来的惊喜声让金洛怔住了,循声望去,禹飞寒就在不远处桥洞下,整个人泡在水里,只有半个肩膀露在外面,随着洪流浮浮沉沉。
金洛脑袋嗡的一下,热血上涌,大喊:“你坚持住!”
他人都快被吓傻了,他以为禹飞寒已经安全离开了,没想到竟然还在这,还在河水里,这是被冲进去了?
“你坚持,坚持!我、我救你……”金洛着急忙慌地到处找有没有树枝之类的东西,想要冲过去把人拉上来。
“我没事,你别过来!”禹飞寒吐掉嘴里被灌入了一大口水,扬起脸朝着他喊,“你站那别动,我很快就好。”
听到禹飞寒这么说,金洛才意识到他是主动下水的,河水又浑浊又湍急,看不清禹飞寒在里面忙活什么,但他一只手牢牢攀着桥墩,显然还是能控制自己不被冲走。
“你疯了?你在里面干什么?快上来!”金洛急得踮起脚尖去望。
“再等一会儿……”禹飞寒头也不抬地回。
他另一只手在水下伸得直直的,不断摸索着,流水带来的阻力让他多次与底下的东西错过。
听着金洛越来越焦急的呼唤,禹飞寒生怕金洛真的冲过来,干脆一个猛子扎进去。
金洛看到人没了,吓得头皮都快炸了,他小跑上前,河堤上的水已经淹没过他的大腿根,禹飞寒在底下,只怕水位已经高过他的头顶。
人呢?人呢?
“禹飞寒,你没事吧?你别吓我!”
沉寂几秒后,前方传来破水声,禹飞寒高举着手里的一大把塑料袋钻出水面:“没事,我弄好了,别再往前,等我过去。”
原来是桥洞下的排水口被杂物堵住了,塑料袋混着废弃衣物和断枝残叶搅和成一团,阻挡了排水,难怪水涨得这么快。
口子一开,流水泄洪般朝禹飞寒涌去,金洛看的心惊肉跳,生怕他没抱紧桥墩,一不小心被冲走。
禹飞寒的努力确实起了成效,水位下降得很明显,从大腿降到膝盖,上涨的速度也减缓了。
不过,雨一直在下,只要雨不停,无论做什么都不过是扬汤止沸罢了。
“好了,你快上来,快点。”
金洛心有余悸地朝禹飞寒伸出手,两手再次交握,熟悉的冰冷,但是禹飞寒爬上来的动作明显比第一次要迟滞许多。
他的体力也在下降。
“这么危险,你怎么敢下去啊……”金洛惊魂未定地望着满身狼藉的禹飞寒,忍不住抱怨道。
“对不起,你之前昏迷不醒,我没法和你商量。排水口堵住了,水涨得太快,我只能自作主张。”
“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对不起……”
“不是……没必要道歉,我的意思是,走了也很正常,人之常情。”
“对不起,我不觉得抛妻弃子是常情。”
金洛一时语塞。谁是他妻,哪来的子,什么跟什么,是被水泡傻了,说话只会以“对不起”开头吗?
禹飞寒低垂着眼睫道歉,像极了湿淋淋的大狗狗,惹得人很想伸手揉一揉脑袋。
要不是金洛变成植物人期间听得到禹飞寒说的话,还看过整本书,他差点要被对方这副温驯的模样骗过了。
明知道眼前的家伙又偏执又不好惹,但金洛还是因他的舍命相救而有些动容,忍不住抬起手,拿下黏在他发间的半片叶子。
脚下突然一轻,禹飞寒忽然将金洛抱了起来,往积水浅的地方走。
“你干嘛呀?几步路,我能走。”金洛挣扎着说。
“水冷,一直泡着腿很伤身体。”禹飞寒坚持道。
金洛依然觉得没有必要:“我都泡了这么久了,也早湿透了,多一会儿少一会儿没区别。”
随口的一句话换来禹飞寒更加垂下的眼:“对不起,是我没用,不能救你出去,让你受苦。”
“诶,不是,不是要你道歉的意思,”这把金洛整不好意思了,“我现在这样和你没关系……”
“有关系,你变成今天这样,都是因为我,”禹飞寒的脸上被懊悔占满,“如果我那天留在酒店照顾你,你就不会出事。”
这话说得,给金洛吓出一身冷汗,他心想:你可别,你那天要是留下来,我只怕不是被车撞,而是吓得直接跳楼。
他着实没想到禹飞寒会把他出车祸的责任揽到自己头上,他觉得很有必要趁机和禹飞寒说清楚一些,不然对方非要上赶着负责和赎罪,这可不行。
“禹飞寒,你听我说,”金洛正色地把捧起他的脸,看着他漆黑的瞳仁道:“我遇到这事真的跟你没什么关系,人是冲着我来的,八成是我得罪的,你没必要牵扯进来。”
别看禹飞寒脸颊瘦,倒是挺有肉,捧在手心冰冰凉凉,果冻似的怪舒服,金洛忍不住又往内挤了挤。
“听我的,你趁着还有力气,要是看情势不对头,该跑就赶紧跑了。人家夫妻大难临头还各自飞呢,咱俩又没那种关系……”
“可我想跟你有那种关系……”他似乎在观察金洛的脸色,见他怔住,连忙又补:“对不起。”
“你又对不起什么?”金洛被他对不起来对不起去的,弄得有些无名焦躁。
“对不起,我是不是说错话了?你别不开心。“
金洛脑子一嗡,两只手赌气收紧,把他的脸挤扁,又跟着了魔似的,凑过去对着那同样被挤扁的嘴唇咬了一口。
“不准说对不起了,听到没有!”
咬完人,金洛才暗啐自己一声:我怕不是失了智。
他就是想让人闭嘴,没想这么多,脑子一热就做了。
现在怎么办啊?
禹飞寒也愣愣看着他,显然也没想到几声“对不起”能有如此奇效,瞳孔变得更加幽深。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他一连说了好几句,然后充满期待地望着金洛。
只是,他的嘴巴还保持着被金洛挤得扁扁的状态,实在有些滑稽。
金洛不忍直视地把他的脸扭过去:“你够了。”
雨仍在下,大颗大颗的雨珠像无数小拳头一样击打在水面,惹得浑浊的河流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困兽”的躯体在战栗,抱着金洛的那两条胳膊也一样在颤。
又过去了多久了?依然不知道。
没人来救他们,身下的水位一直在涨。金洛是被抱着的,但已经感受到屁|股发凉,已经触到水面了。
他被冻得眼睛都直了,脸上的肉直抽抽,湿掉的衣服黏在身上跟结了冰似的。
再看禹飞寒,他神情倒是没怎么变化,可嘴唇已经是乌紫色。
他大半个身体都泡在水里,情况只会比金洛更糟。
“金洛……禹飞寒刚开口说两个字,牙齿却无法自控地颤了三颤。
“诶,累了吧,放我下来好了。”
金洛一听就认定他坚持不住了,毕竟禹飞寒也抱着自己站到现在了,铁打的手臂都得废了。
“不,我是喊你,坐到我肩膀上来。”
“什么?”金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禹飞寒哆嗦着嘴唇,抿了抿才能再次开口:“水位又升高了,你坐我肩头上去,别泡到水。”
他把金洛放下,自己躬下身体,头往金洛腿中间钻。
“这样不好吧……”
“快点,泡冷水对身体不好。”
禹飞寒不由分说地抱住金洛的腿,一用力就把人顶了起来,金洛身体往后倒,连忙抱住禹飞寒的脖子保持平衡。
坐得位置高了,视野一下开阔起来,只见长河奔涌,四面茫茫,铅黑的厚云像一块方印,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着缓缓向下压。
而人如蝼蚁,匍匐于地,乞求上苍的一点悲悯。
金洛已经好久没有坐在人的肩头上,记忆中,上一次还是7岁那年,爸爸还在世的时候。
后来,就再也没有了。
现在,他坐在禹飞寒的肩膀上,滋味很奇妙,既像被困在高塔上的公主,又像驯服巨兽的勇士,而这头将近两米高的巨兽,还是自愿套上缰索,任他驱策。
说心中没有触动,那是假的。
“金洛,你试试伸直手,能不能摸到顶?”
金洛没有回神,愣愣地按照他的话抬手:“摸、摸不到,差一截。”
“站起来应该就可以摸到了,”禹飞寒扬起脸,一双惯于睥睨众人的眼睛,此刻由下至上,带着乞求和愧疚望着他,“我们再等一等,如果水淹到我脖子,还是一直没有救援的人来,你就踩着我爬上去,好不好?”
“什么?”金洛抬头望去,发现断桥呈现一个倾斜的角,而他离桥顶还有将近两米的距离,要想攀上去,除非禹飞寒高举双臂,他踩着掌心,踮起脚才能勉强碰到。
“这、这怎么行呢?”
“可以的,到时候我会用力推你一把。”
“不不不,这不可以!”
“对不起,我也知道是下策,你可能会受伤,可如果实在没有人来,只能这样了。”
“都跟你说了别再说‘对不起’,也别再曲解我的意思!我不是怕受伤,我是怕你上不去!”金洛气得直接吼出声。
“你把我推上去,你怎么办?你就没想过你自己吗?你明明有力气,既可以游回去,又可以爬出去,我才是那个累赘!你把仅剩的求生机会给我,就没想过万一我抓不住浪费了呢?”
金洛骂得嗓子直发干,他咳了几声,想接着骂,又听见底下传来坚定的一句。
“我抓得住,我会举得很稳,不会让你掉下来的。”
“不是那个意思……”金洛都无奈了,“我是说,别救我了,你赶紧走吧。”
“不,我不走了。”禹飞寒重复着,像许诺,更像宣誓,“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你……”金洛想骂他,开了口又骂不下去,气得他直揪禹飞寒的头发。
怎么感觉禹飞寒才是拿了《娱乐圈第一贱受》剧本的人,现在怎么搞得好像自己是“渣攻”,禹飞寒是“贱受”,怎么骂都不走。
难道这就是注定的吗?书里面必须得有这么一对?
“妈的,”金洛认命了,他把脸埋入禹飞寒发间,思考片刻后,伸手捏了捏禹飞寒的耳垂,“我说,要是我们大难不死,出去后我们就在一起吧。”
指尖捏着的耳朵一下子变得又硬又烫,好像被火烤过的石子。
“在一起……是谈恋爱的意思吗?”
“是,如果你不嫌弃我是半个植物人的话。”
禹飞寒的耳朵被人紧紧捏着,脸转不过来,看不到表情,但声音里透着欣喜:“那可以约会吗?”
“可以。”
“可以和我一起住吗?”
“可以。”
“那、那可以把孩子生下来吗?”
生孩子?
金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怀着孕的事情。说实话,他还是觉得这件事太离谱了,医生查错了吧,原书里也没说主角能怀孕生子啊。
原书里主角都“人尽可夫”了,也没有怀孕的剧情,他才和禹飞寒上过一次床,不至于就中了。
“可以可以,生,生他十个八个的。”
金洛想着十有八九也活不了了,说这话能让禹飞寒开心开心也好,反正就算活下来了,医院也可能告诉他们是误诊。
他没想到的是,小说里之所以没有主角怀孕生子的情节,正是因为主角和太多人发生了关系,导致流产了。而金洛当时看书时还没有双|性生子的概念,看到相关的描述,只当主角是受伤了。
他更没想到的是,他的话刚说完,头顶上突然传来喇叭的声响:“外甥媳妇,这可是你说的,我们已经录音了!”
金洛都傻眼了,听声音像是……顾萌萌的几个舅舅?可是,人呢??
禹飞寒也有些磕绊:“二、二舅……三舅?”
喇叭声又响起:“还有四舅五舅,我们都听见了。快别躲了,我们来了。”
随着喊话声落下,螺旋桨的挥舞声覆盖了头顶的天空,禹飞寒带着金洛走出桥底,刚好看见一架直升机穿过乌云向他们驶来。
得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晚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