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侍慌张的跟在他身后跑,少爷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顾总参与其中,顾总一旦在这场交易里抛头露面,到时候各方势力都会盯上他的,那样对他们太不利了!
毕竟顾总这么久以来,都是正正经经的商人身份,除了七年前被陷害的案子,半点污点都没有!就连出手办事,用的全是少爷的人,顾总太聪明了,独善其身这种事情,一直做得非常好,可不能因为这次事件被多方势力盯上,少爷还指望着他。
小侍飞快的跟在后面,劝说,“颂小姐不会有事的,我们已经暗中传消息给钟奎温飒寒反水了,混淆视听,颂小姐和警方也一口咬定温飒寒才是背叛者,您不用太担心……”
无论小侍怎么碎碎念,顾名城置若罔闻,很快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火越来越大,从八号货仓绵延至七号货仓,消防队还没有来,现场一片混乱,唯有感觉得到闷热和刺鼻的化学物品气味,大量的楼板还在脱落,浓烈的血腥味充斥在狭小的区域内,梵音只觉得温飒寒压在她身上的重量越来越沉,他深深的目光看着她,唇角带笑,却不再说话。
但梵音知道,他应该是说不出话了,因为他的脸上,毫无血色,连接触的肌肤都是冰凉的。
梵音微微侧了侧脑袋,便看见温飒寒的背上抗压着一根巨大的混泥土横梁,横梁两侧还有大块的楼板,有钢筋扎进了他的肩头,鲜血染红了他大片的衣衫,梵音的心轻轻悸动了以下,有刺痛扎过心头。
眼泪淌湿了小脸,她本能的伸出手,颤颤的摸向他肩头深可见骨的伤口,忽然,“轰隆”一声,第二次爆炸袭来,滚烫的热浪扫荡过地面,携来灼热的刀割感,重重地楼板和碎物再一次从天而降,厚厚的灰尘盖了下来。
温飒寒忽然俯身将梵音整个脑袋按进了怀里,几乎将她暴露在外面的身体全部按进了他的体内,用他宽厚的身躯包裹住了她,尤其是她的脑袋藏进了身子底下。
“嘭”的一声,有重物砸在了废墟之上,梵音感受到了压在身体上的重量忽然沉如千斤,温飒寒似是闷哼了一声,在最后一刻,忽然腾出一只手撑在梵音肩膀一侧的空地上,为她撑起可以喘息的空间,也为她的肚子,撑起了一线安全的缝隙,同时有骨头错位的“咔嚓”声传来。
梵音惊魂未定,心跳加剧,只觉得有大片大片的濡湿滴落在脸上,她定定地看向温飒寒的脸,他薄唇抿成了紫黑色,额角青筋乍现,有大量的血从他的胸膛哗啦啦的掉落,一片又一片,一汩又一汩,将梵音的脸染成了血红。
她忽然粗重的喘息起来,温飒寒的手撑在她肩头上方的位置,楼板上的钢筋被第二次爆炸震落下来,精准的扎进了他的手背,将他的整个手掌钉死在地面上。
梵音心跳的更快了,她的眼里渐渐浮现了恐惧的情绪,混沌僵固的思维终于被恐惧刺激的开始转动。
七号货仓的化学物品被大火吞噬,连二连三的爆炸,如果再不自救,她和温飒寒都将被困死在废墟之下。
思维运转间,“咯吱咯吱”的声音传来,她仰头,便看到头顶上方的钢筋被爆炸震的摇摇欲坠,爆炸引起的震动带来大片大片脱落的墙皮,以及承重墙里欲落不落的钢筋,梵音下意识睁大了眼睛,如果再发生一次爆炸,那根晃动的钢筋一旦落下,将精准的扎进她头部所在的方向……
心里的担忧还未落定,果然爆炸声再一次响起,巨大的震动,将头顶上方的钢筋震落下来。
温飒寒忽然低喝一声,“转头!”
梵音下意识伸手去挡,温飒寒猛的握住她的手按在了地上,梵音用力转开了头,甚至偏移了上半身的方向,于是那钢筋直直的坠落,精准的扎进了温飒寒另一个按在地上的手掌,穿过了梵音的掌心,将两人的手同时钉死在地板上。
梵音疼痛的皱紧了眉头,因了温飒寒的手按在她的手上,所以两人的手掌被那根钢筋穿透钉在了一起,血瞬间包裹。
温飒寒许是失血过多,拼尽全力说了那句话之后,忽然吐了一口血,好在他能忍,硬生生将那口血吞了下去,深深的望着她。
那对黑眸里,有炙热的爱,有蚀骨的思念,有渴望原谅的悲,还有痛楚刺破的骄傲之下,流露的一丝丝小心翼翼的卑微示好。
如同小时候,他是私生子,跟着母亲逃离温暮迟的魔掌,颠沛流离,母亲走投无路之下,被姐姐陶乔救济,受其庇佑,名不正言不顺的与顾、沈两家住在同一个军区大院。
那时候,卑微是骨子里的,他是这样的,总是小心翼翼的对每个人好,毫无保留的将他的一切分享给小伙伴们,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融入到他们的世界里,才能被人喜欢,被人所需要,被人接受,渴望被人承认。
所以对每个人好,拼命的对他们好,那么的努力。
心可向火海,手可摘星辰。
他用努力和热情,换来了所谓的挚友和心爱的姑娘。
他热爱顾名城永远冷静地样子,羡慕他总是不费吹灰之力解决很多问题,喜欢他漂亮的模样,以拥有这样的朋友为荣,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他爱慕沈嘉颖笑颜如花的样子,被她散发的光芒深深吸引,喜欢她爽朗的笑声,以及她赤脚坐在溪石上唱歌的样子。
他们身上散发的骄傲,自信,平等,优越感,是他永远没有的。
所以掏了心,掏了肺。
最后,致了命。
这个世界上,永远都没有对等的感情。
一厢情愿的付出,一颗心,永远换不来平等的另一颗心。
换来的,只会是贪婪。
所以他学会了武装,学会了索取,半点不肯付出。
可如今,不长记性,一不小心便掉进了这个女人的陷阱,要了命。
不图她什么,也不奢求有什么回报,他知道这颗心,换不来她的心。
以前是,现在是,将来还是。
可是,见不得她落泪,见不得她逞强的样子,见不得她眼底绝望的疯狂,见不得她无助孤零零的模样。
像是看到了少年时代的自己。
像是爱着少年时代的自己。
想要爱她,想要护她,想要她好好的,想要她活下去,像是将世间最好的一切都给她,像是对待少年时代的自己。
爱是真的爱了,她清秀的容颜,干净清澈的眼睛,爱恨分明的性格,还有闷声吃哑巴亏的迟钝,还有做家务活时温暖的勤俭,自作聪明的蠢女人,让人怜爱不得已。
爱的无能为力。
梵音大口大口的喘息,她不再流泪,忍着泪水含而不露,声音有克制的颤抖,“温飒寒,你不需要这样。”
爆炸还在持续,空间越来越狭小,扑簌簌的墙皮脱落,身子越来越沉,他肩背上的血打湿了衣衫,也打湿了梵音的身体,那么多那么多的血,凭着肩背为她扛起了一片天,胳膊上青筋乍现,衣衫尽崩裂,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全身都翻着鲜血紫胀的黑。
她颤颤的说,“你不需要这样……”
温飒寒看着她开合的唇,似笑非笑,他凑近她耳畔,低声说,“陪我一起下地狱。”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死法。
梵音的心,再一次不可抑止的澎湃起来。
不知道这句话里,哪个点刺激了她,全身都滚烫起来,她克制的不肯落泪,有一丝丝的慌张,“死没有那么容易,你还没有接受法律的制裁,还没有与我感同身受,还没有给我一个说法,你该生不得死不得,你该……”
“轰隆!”话没说完,离他们最近方位的化学物品忽然爆炸,蔓延倾塌下来的楼板,重重砸了下来,梵音忽然抱住温飒寒的头,猛的翻身,用力将上半身扑在温飒寒的肩背上,将他的头护在了身下。
到底是忍不住哭了,在这死亡来临的时刻,莫名的悲声哭了起来,梵音只有上半身和一只手能动,于是就那么扭转了上半身,拼尽全力将他护在身下,又恨又恐惧又害怕又疯狂又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情,于是,就这么哭出了声音。
似是认命了。
哭声在尘埃落定那一刻,淹没在了废墟之下,外界半点也听不到。
消防官兵和大量的警员赶来,顾名城下了酒店大楼,便听见大黄悲鸣的声音,大黄许是闻到了他的气味儿,狂叫着从烈火中冲了过来,咬着他的裤腿将他往大火中脱去。
顾名城眉眼沉沉,踏着废墟往大黄带领的方向走去。
他于烈火爆炸的深处走来,纹丝不为危险所动,怒意凌然,双眸阴森沉沉,全然不觉得危险那般,亦不觉得火舌和爆炸的可怖,仿佛他这满腔的怒火比这冲天的火光还要强烈,无处发泄的愤怒和戾气自胸腔内源源不断的散发出来,让他白皙俊朗的脸部轮廓,有阴冷修罗般的狰狞。
最后一声爆炸冲击波袭来,顾名城忽然转步在一辆大货车后,抬臂挡去扑面而来的粉尘,烈火,爆炸,飞溅的碎片终于伴随着最后一声轰隆尘埃落定,在大黄的拖拽下,顾名城往八号货仓一侧的废墟处大步跑去。
处于后方掩护方位的警员忽然从四面八方跑了过来。
消防官兵和前来支援的警员也陆续赶来。
尘埃落定的爆炸现场,放眼望去,满目疮痍,断壁残垣随处可见,燎原之火,像是发生过大地震那般,末日般的景象。
蔡局怒目从废墟中脱身,开始发号施令,施救伤员,将伤亡率降至最低,另,全面展开对钟奎的抓捕行动,哪怕是跨国,也要把他抓回来!
消防官兵开始借用消防车上的水灭火,警员牵着搜救犬开始搜救伤员。
顾名城在大黄的带领下,来到一座小山高的废墟前,他脱去了衬衣,开始徒手扒开碎石和楼板。
越来越多的警员跑过来帮忙。
顾名城一句话也不说,似是一口恶气憋在心口,让他手中的动作又急又快又重,像是力大无穷,无论多重的楼板,都能搬动,用力丢向一旁,仿佛将胸腔里的怒意,全部宣泄了出去。
越到下面,他的动作越沉,因为大黄开始拼命的挖土,两只小爪子磨出了血,如同顾名城此刻鲜血淋漓的双手,扎的千疮百孔,磨得皮开肉绽。
他的动作到了最后,开始暴躁起来。
消防官兵也过来帮忙,最后有人稳住了他的情绪说,“顾先生,未免伤及被埋的伤者,越来下面,越要小心翼翼,您别急,让消防员上,下面要讲技巧。”
他依旧不言语,面色铁青,薄唇绷的很紧。
此刻是没有任何回忆需要他想的,亦没有那么多的心理活动,唯一的想法,便是搬开这些该死的石头!他要见到那个可恨恶心的女人,要见到她活着。
仅仅只是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