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四章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拉面端上来了，她双手抱着滚烫的碗肚取暖。我问她：“这段时间过得怎样？”
她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汤，结果舌头被烫麻木了，她一边吸溜着一边说：“不怎么样。钱全寄回家里了，父亲的病还没好，我在一家眼镜店找了份工作，一个月工资一千块钱。”
“一个月工资才一千？”我不解地看着她，“一千块钱够谁花啊？你为什么要干这样的工作呢？”
“我也不想啊，”她叹了口气说，“找工作找了半个来月，原来想着到哪家商场去给人家卖衣服，但走遍长春大大小小的商场，都说暂时不要人。我连吃饭的钱都快没有了，连坐车回家的钱都不够了，最后死活找到了这家眼镜店，老板说一个月工资只有一千，半年后会涨到一千二，我想，横竖先干着，只要有口饭吃，饿不死再说。”
“你没钱了为什么不跟我说啊？为什么不找我啊？”我问。
“我已经没脸见你了，”她说，“我感觉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再说，你是个学生，也是从农村来的，哪来的钱啊？”
“谁说我没钱啊？”我说，“我每年都有奖学金、助学金、助学贷款，我还给人家送水、发传单、当家教，不用问家里要一分钱，我的钱就花不完呢！你怎么能把钱全寄回家里呢？为什么不留一部分做生活费呢？”
“父亲病得很严重啊，”妙心忧心忡忡地说，“冬天到了之后，他的肺病加重了，整天呼吸困难，脸憋得乌紫。大夫建议给他输氧气，他嫌输氧太贵，时断时续，迫不得已的时候，才输一阵，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就可能离开人世。可是我做女儿的，却不能在父亲床前伺候啊！母亲天天在家伺候父亲，她自己的身体也不好，父亲有病又让她过度悲伤，母亲的病也加重了，隔三差五就要挂吊瓶。弟弟已经出去打工了，可是每个月工资只有一千多，除去租房子和吃饭，所剩无几，家里的担子，还压在我一个人身上。”
我叹了一口气，双手捂住脸，泪水溢满了眼眶。许久，我问她：“你打算怎么办？一个月一千块钱的工资，还不如吉大的看门大爷工资高呢！你就打算这样干下去？”
“正在努力找呢，”她说，“一旦找到一个工资高一点的，我就把这个辞了。哪怕累点、苦点，只要工资高就行。我现在真的需要钱。有时候我想，还不如再让我干回老本行呢！但是，一旦有这个想法，我就会把它消灭在萌芽状态，找个没人的地方，狠狠地抽自己的耳光，让自己永远断绝这个念头，发誓这一辈子就是冻死、饿死，也再也不干这样的事情。”
“再找一份工作谈何容易？”我说，“那些商场不知道猴年马月才招人呢！你在眼镜店上班，一个月吃饭、租房得多少钱？”
“一个月吃饭最少得三百块钱，”妙心说，“这一带租房太贵了，我每天晚上住小旅馆，一个晚上二十块钱，从晚上八点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后来我跟旅店老板说了，我说这一个月都在你这儿住宿，能不能便宜一点？经过软磨硬缠，旅店老板终于答应了一个月收我五百元，时间变成了从晚上六点到早上八点。这样的话，我一个月还能剩下二百块钱，除去买卫生巾、香皂、洗发水和牙膏之外，我还能剩下一百七十多块钱。”
“一百七十多块钱够干什么啊？”我愤愤不平地说，“现在很多当官的，一顿饭钱就是好几百，甚至上千，请一次客就相当于咱们一个月的工资啊！”
“社会就是这样，谁也没办法，”妙心平静地说，“那些明星们一年能挣好几千万呢！可是老农民们一年连一万块钱都挣不了，明星们干一年，相当于一个老农民干好几千年！老农民们从秦始皇时代开始干，干到现在也不一定能比一个明星挣得多！同样是人，都有眼有鼻子有嘴，有头有胳膊有腿，差距怎么这么大呢？谁也别怪，要怪就怪自己。”
“唉，”我叹着气说，“既然无法改变这个社会，那就只好自己努力奋斗了。可是你这样根本不行啊，辛辛苦苦一个月下来，只能存下一百七十多块钱，还不能生病，连一件羽绒服都买不起，攒到什么时候才能给父亲治得起病呢？你还是跟着我回吉大南校吧，我给你找一间寝室，宽敞明亮，一个月租金才一百块钱。在吉大食堂吃饭，吃得饱，不求好，一个月二百一十块钱就能应付下来。我在吉大校园里面给你找一份活儿不重的工作，一个月将近两千块钱，这样，你一个月就能攒下一千多块钱了。相信我，没错。校园里毕竟比社会上好，没有那么大压力，也更有人情味儿。”
妙心犹豫了很久，但最终还是同意了。我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连连拍手叫好。我们吃完了拉面，我发现妙心竟然把汤也喝得干干净净的，大为惊讶，心想现在的女孩子有几个能像妙心这样，吃完面还把汤水喝得如此干净、一滴不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