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杳杳醒后第二日,兴庆殿紧张的气氛终于松弛下来。
深宫无情,太子妃御下一向宽厚,不论是真情还是假意,谁都不想太子妃出事。
太子殿下早早就嘱咐厨房要仔细伺候着,是以第二日厨房就送了不少路杳杳爱吃的小食过来。
春嬷嬷一向严肃的面容也不由和颜悦色起来。
“殿下对娘娘当真上心。”她的目光不由落在路杳杳的肚子上。
路杳杳莫名有些心虚,吃了几块糕点,打了个哈欠,敷衍赶走其他人:“去把卫风叫来。”
卫风坐在鲛纱后,目不斜视,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
“袁枚为何会去御书房?”她疑惑的问着。
他冷静说道:“那日卑职并未找到袁枚。”
路杳杳一惊,靠在软垫上的身形不由前倾。
“袁郎君早就被带走了。”卫风蹙眉,直至今日,也没把那日混乱的情形想明白。
他谨慎地思考着,尽量把所有事情都原原本本地复述出来。
“卑职找了许久,当时在梨园右侧小门旁,发现还有一波人也正在寻他。”卫风放在膝上的双拳紧握,露出不解之色。
“我们在梨园发生了冲突,这才被静王身边的侍卫长发现。”卫风低声解释着,“那侍卫长正是来找袁郎君的人。”
“是那两拨人带走了袁枚?”路杳杳惊讶地问道,脑海中不由推测着,到底还有谁掺和到这件事情上。
“应该不是这两伙人。”卫风蹙眉,“这些人也在找袁郎君。”
路杳杳沉默:“你的意思是还有另外一波人?”
卫风抬头看她,目光沉静,胸有成竹:“是两拨人。”
躺在床上的路杳杳忍不住掀开帘子,赤足下床,踏着厚皮狐裘,走到他面前,一脸惊讶。
卫风连忙低下头,慌乱地避开视线。
“一共四波人?”她惊讶问道,随后惊疑不定地问道,“有爹爹?”
卫风沉默地摇了摇头:“不知是否有相爷,但相爷应当是知道这事的,当日情况慌乱,我们留了不少尾巴,事后都被人收拾干净了。”
“此事之后,圣人在宫中内部隐秘彻查此事,我们的破绽都被人遮掩过去了。”
路杳杳怔怔地站在他前面。
“但此事一开始应该没有相爷的人。”卫风抬眉,目光落在她脸上,“若是相爷也在,应该会当场格杀袁郎君。”
他说得坚决。
路杳杳沉思片刻,不得不点点头:“你说的对。”
按照路寻义的性格,根本不会让袁枚出现在圣人面前,一经发现,当场格杀才是他素来行事的风格。
袁枚出现在御书房分明是有人有意为之。
“还继续查下去吗?”卫风问。
袁枚以血谏言,但事情却平静无波,最后只是梨园所有人被换了,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朝上也并无任何表示。
不管他们知不知情,在面上却都是沉默和平的模样。
白家,路家,更是如此。
路寻义破例入宫看了她三次,送了不少东西,说了许多事情,唯独没有提及那日的事情,好似真的浑不知情。
——“好生养病,我让人寻来不少玉石给你,明日就给你送来。”他只是重复着同样的话,一如既往地拳拳爱意,带着那张令人熟悉的笑容,让她完全猜不透。
他在这场故事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不查了。”路杳杳沉默着,苦涩说道。
卫风沉默地看着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路杳杳失魂落魄地站着,惨笑一声,低下头,盯着雪白狐毯上的双足,突然又生出一丝不甘心。
有人在后面搅弄风云,让袁枚以身殉道,闹得人人自危,却不肯露出一点苗头,分明是图谋为大。
图谋一件事情,却要无辜的人牺牲,自私又阴暗。路杳杳愤恨地想着。
“去查一下袁枚是如何到御书房的。”她咬着唇,丧气说道,“他不会武功,出现在层层重兵把守的御书房也太过奇怪。”
“娘娘是觉得有人故意的。”卫风问道。
“未必不是,毕竟若是此时闹大,一举牵连白路两家,朝堂大乱,一箭双雕。”她转身回了床榻,无奈说道,“不用着急,自己人不要陷进去。”
“是。”卫风自沉思中,盯着她的背影,片刻失神,但是很快又回神,起身离开。
“殿下今日说什么时候来?”路杳杳过了几天无所事事的日子,人越发懒了起来,拎着枕边的话本,懒洋洋地问着。
“晚膳和娘娘一同用膳。”她说道,“已经吩咐厨房多做些小食了。”
温归远依旧每夜都来看她,带了不少话本和小礼物,但从没有留宿,只是看着她吃完药就离开。
如此古怪的行径,春嬷嬷都忍不住念叨了好几次。
“殿下对娘娘真好。”绿腰倒是笑眯了眼。
路杳杳不解地歪着头,吃了两颗温归远送来的金丝蜜饯,迷惑说道:“你不觉得太子最近突然好生殷勤,有点奇怪?”
绿腰捂着嘴,得意的笑着:“娘娘这般好,殿下和您相处久了,自然也喜欢上娘娘。”
她捏着细白手指,想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眼珠满是警惕:“还是不对劲。”
“殿下最近来兴庆殿也太勤快了点!”她掰着手指,细声说道,“之前两个月没来几次,现在一天来两次!”
“不对劲!”她信誓旦旦地说着。
“娘娘今天还要吃奶酪浇鲜樱桃?”绿腰坐在矮凳上,绣着香囊,转移话题问道,“大病初愈,吃多了伤身。”
路杳杳哼哼唧唧,柔柔弱弱地叫唤着:“殿下管我,你也管我,我不管,我就要吃。”
说话间,红玉就偷摸摸地端着奶酪浇鲜樱桃走进来,挤眉弄眼说道:“没问题,谁也没发现。”
路杳杳得意地笑着:“端上来。”
等她吃了一半多的奶酪,听到卫风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心虚地差点打翻手中的甜点,一抹嘴巴把东西塞到红玉手中。
卫风一入内,就闻到屋内漂浮的淡淡甜味,眉眼一抬,果然看到路杳杳颇为心虚的模样。
他冷静接过红玉手中的甜点,放在手边的桌子上。
虽然冷淡但是格外一声不吭,显然也是极为纵容。
绿腰颇为不争气地叹了一口长气。
他依旧是面不改色,转若无事地说道:“查不到袁郎君出入御书房的痕迹,那日固守御书房的人都是张环的人。”
张环是圣人心腹,绝不可能出差错。
“带他入内的人应该是很熟悉御书房,而且袁郎君本身很是配合,不然也不可能躲过层层守卫。”
卫风这几日一直在踩点御书房,便是他也不敢保证能不能全然躲过所有侍卫的视线,更别说带着一个大活人。
若是他不配合,成功的几率很低。
路杳杳脸上的笑意逐渐僵硬,眉心皱起:“有人提早一步带走袁枚,布下这个局?”
卫风点头。
“一个和白家,路家都有仇的人。”路杳杳沉默片刻,突然苦笑着,“我怎么觉得像太子殿下?”
绿腰倒吸一口冷气。
卫风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殿下十岁能平安去陇右道,是当时的袁相一力送出的。”路杳杳摇了摇头,百思不得其解,“如果带走袁枚的人,真的是他,其他两派人是谁?”
“不应该是殿下。”卫风抬头,冷静说道,“卑职倒是觉得,殿下当时应该也没找到袁郎君。”
“和卑职在梨园交手的,应该就是旭阳。”
路杳杳睁大眼睛。
“卑职和旭阳切磋过,他虽极力掩藏,但依旧有些许痕迹,若是那日出现的旭日,卑职可能分辨不出。”
旭日的武功比旭阳高,卫风介于两者之间。
屋内陷入沉默。
“娘娘,殿下来了。”在门口放风的红玉大声又不显突兀地喊着,打断了所有人的沉思。
“你先下去吧,此事查不出便算了,有人既然布下这个局,不如等着看到底还有什么后手。”她冷笑着。
“用人血设下这样的大局,圣人不接招,不可能善罢甘休。”
路杳杳突然拥着被子坐着,眨眨眼,认真说道:“快把桌上的奶酪端走。”
绿腰一愣,忍笑着把东西端到屏风后。
路杳杳忙不迭挥手,示意把东西赶紧藏起来。
卫风看着他眉眼间不由露出的鲜活之色,站着殿中好一会儿,这才身形僵硬地躬身退下。
“殿下。”他一掀开帘子,就碰上踏上台阶的人太子殿下,退居一侧,低头行礼。
“不必多礼。”
卫风是路相亲自送入宫的人,又是太子妃闺中时的贴身侍卫,不论如何,温归远对他都算礼让。
今日他没由来地特意多打量了一会卫风,沉默寡言的侍卫低眉顺眼时,总能很好地隐藏自己。
“旭阳说你武功不错。”他漫不经心地说着。
卫风一愣,但眉心很快皱起。
“去吧。”
两人擦肩而过,正准备踏入殿内的温归远突然扭头看向卫风青色背影。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甜奶味。
他掀开帘子的时候,只看到路杳杳捧着一本诗集,津津有味地看着。
“吃药了吗?”他坐在床边的软塌上,笑问着。
路杳杳一本正经地放下书,假装乖巧地说道:“还没……”
一只手伸到她嘴边,轻轻拂过她的嘴角。
指尖温暖富有弹性,擦过她的唇角,莫名让人多了一丝悸动。
“又偷吃奶酪了。”温归远态度自然地问着,把手指放在她面前。
甜腻的味道在鼻息间回荡。
一点浅浅的雪白色奶酪在他指尖清晰而明显。
路杳杳脸色微红,一时分不清是被这个动作弄羞的,还是被抓包才羞的,一双眼睛不知道落在何处。
琥珀色眼眸越发水润,点点水光,看上去竟然有些委屈。
“吃完了吗?”温归远掏出素白手帕,细细擦着她嘴角,“喝完药,再让人端一碗过来。”
路杳杳打量着他,见他确实只是问问,这才小声说道:“没呢?”
她扫了一眼绿腰,绿腰从屏风后的小矮座上端出半碗奶酪浇鲜樱桃。
这个时节樱桃不好早,这碗奶酪上的樱桃早早就被她吃完了,雪白的奶酪沉淀在碗中,好似浓稠的汁水,浓郁而芬芳。
“岭南道节度使送了几筐樱桃,圣人赏了东宫一筐,我让人给你送来。”
路杳杳眼睛一亮。
“不过上火,少吃些。”他笑说着。
她忙不迭地点点头。
“殿下对妾身真好,妾身受宠若惊。”她连忙拍着马屁,又谦虚地说道,“半筐就好了。”
非常善解人意。
“你喜欢吃,都给你。”温归远端上药,亲自到她嘴边,“旭阳那日不小心伤了卫风,我让他亲自来给卫风赔罪。”
他说得漫不经心,浑不在意。
路杳杳微微张着嘴,嘴边的药好似变得有些烫嘴,一时间没敛住淡定的神情。
温归远突然笑了起来,俊眉修眼,顾盼神飞。
“殿下……”她喃喃地喊了一声,心绪大乱。
是了,卫风能认出旭阳,旭阳虽武功略逊与他,但才智机警却远高于他,认出卫风不稀奇。
没认出才叫有问题!
她忍不住想着,琥珀眸子扫了面前笑脸盈盈地太子殿下,后脖颈突然起了一地鸡皮疙瘩。
“你我成婚已有三月,杳杳不必如此生分,我师从饮冰先生,及冠后取字元遥,不如喊我元遥。”他继续喂着药,神情自然,继续说道。
路杳杳低着头,没说话,纤细修长的脖颈被隐在雪白的薄裳上,柔软无助。
“卫风想必也和你说那日遇到旭阳的时候吧。”他见路杳杳没心思喝药,小脸雪白,生怕吓到她,放柔嗓音低声,安慰道,“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语气真诚,不似作假。
路杳杳心思稍定,面上却是不显,只是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
水雾朦胧,可怜兮兮。
“袁相曾有助于我,袁枚是他唯一独活于世的血脉,我竟然看到了,自然不会置之不理。”他低声叹道,露出惆怅之色。
袁思楼性格固执古板,黑白分明,于大是大非立场坚定,为此得罪了不少世家。
温归远能平安出长安,回到母族鄯州慕容所在的陇右道,袁思楼功不可没。
这事路寻义说过,路杳杳要嫁入东宫后,路相把这位太子殿下的底细仔仔细细地查过,这事只要有心去查,不是能遮掩的事。
太子的这个借口,路杳杳已经信上几分。
“世人都说我爹是……。”她伸出小手攥着被褥,哀声说着,“只是当时证据确凿,我爹也不过是授命而为,如今袁相的孙子竟然还在世,妾身不忍他落寞,这才打算送他出宫。”
路杳杳细声说着,扫了殿下一眼,生怕露出一点破绽,甚至主动又解释着:“不瞒殿下,妾身甚至还找了一个身形相似的小黄门,打算让他死遁出宫的。”
温归远漆黑的眼珠微微波动。
“为何不告诉路相?”他皱眉,不解地看着她,“你不过是一介女子,若是被人抓住把柄,平白遭罪。”
路杳杳心中一咯噔,脸上却是眨眨眼,不好意思地说道:“原本以为不过是送个梨园子弟出宫,梨园人员一向变动频繁……”
她说的含含糊糊,语意未尽,温归远却是明白她的意思。
梨园子弟不少人的结局最后都会入了世家高门的内院,变动频繁到梨园嬷嬷都麻木了,少一个人根本不会引起上面的注意。
“只是没想到……”
她长叹一声,露出悲痛之色,小脸越发苍白,眼角泪光闪动,看上去憔悴可怜。
“袁枚应该是自己死意已决。”温归远拭了拭她眼角的水痕,手心的温度落在她手心,干燥又温暖。
屋内两人半敛着眉,沉默不语。
路杳杳心中暗松一口气。
“吃药吧。”他端起手边的药碗,笑说着,“过几日幽惠大长公主可要开宴,帖子很快就送过来了。”
路杳杳闻着药味,下意识皱皱眉头。
“这碗喝了就好了。”温归远见状劝着,“糖已经准备好了。”
路杳杳闭上眼,大义凛然地伸手,自己把药一饮而尽,喝完药一张脸都皱了起来。
太苦了!
她闭着眼,正准备去矮几上胡乱地摸糖。
突然感觉一颗酥糖抵在她嘴边。
自己在空中比划的手也被人轻柔地握住。
她的睫毛抖动片刻,悄悄睁开一条缝,只看到一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近在咫尺。
近到似乎能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温度。
“乖,叫元遥便给你吃。”耳边是含笑声。
杨柳抚春水,触之便起涟漪,点点动人心弦。
路杳杳心跳不由乱了一拍,大脑一片混乱,傻傻地张嘴吃糖。
入口的滋味,除了糖的甜味,还有一点奇怪的触感。
不明所以地路杳杳下意识舔了一下,突然睁大眼睛,连脖颈都羞红了。
温归远盯着指尖那点一闪而过的红舌,漆黑的眼睛好似瞬间蓄满黑夜,嘴角的笑逐渐敛下,让他凭空多了一点阴霾之色,和平日里的和煦模样截然不同。
奈何路杳杳一点也没有察觉,已经连滚带爬地躲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元遥。”
作者有话要说:1.就是这么狗血又刺激……
2.我平日都日更,不是九点就是12点!有事会提早挂请假条!一般错字会在第二天修改(表白为我捉虫的小基友)
3.我打算发个红包,但是不会那个开奖设置(就很蠢,而且好像要一星才可以)所以手动发前三十个评论吧(不可能连三十个留言都没有吧么,卑微小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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