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多的样子,太阳慢悠悠地升起,洒落一地暖意。
梁喃吃过早饭后,去了琴室。
她昨天的琴曲作业因为生病没交,白雅知道后说今天下午会抽空帮她评一下,她上午就先去练一会儿。
刚接近琴室,就听到悠悠琴音。
梁喃没什么反应地继续往前走,显然是意料之中。
她们宿舍总共四人。林萌萌和余雯都是琵琶专业的,她和另外一个人徐语是古琴专业的。她虽然也勤奋,从十岁学琴那天开始,从未有一天不抚琴,但徐语更甚,在梁喃的印象中,大学四年,她每一天都如一日地从早上八点练到晚上四点,风雨无阻。
她由衷地佩服她。
进到琴室时,见到徐语还在练琴,梁喃索性没打招呼,径自练了起来。
徐语自知天赋低,所以练习格外勤奋。她正练着,突然听到一阵别的琴音。
琴声悠扬婉转,缓急得当。
是和她弹的同一首曲子。
可又不太像。
古琴相比其他乐器,本身指法并不难,难的是其散板,这也正是古琴的特色。但这需要极高的悟性,需要你彻底领略了所弹曲子的情感才能表达出来,是以,同一份琴谱在不同大师手里,弹得也会有所差别。
这首琴曲白雅曾经弹过,徐语当时在心里默默记下了快慢的地方,试图模仿,但很多地方还是弹得很生硬,节奏也把握不准。
梁喃和白雅弹得完全不一样,丝毫没有白雅的痕迹在。
她弹得很跳跃,甚至很多地方都不在拍子上,却意外的好听。
如果说白雅的曲子像广阔的大海,表面平静安详,但细品之下,能感受到其下的暗潮汹涌,藏着数不尽的厮杀骇浪。
梁喃的曲子就像海上的鸥,头顶朝阳,脚踩浪花。天地何其之大,她偏能自由无惧。肆意翱翔翻转,是天与地之间最恣意的灵魂。
好半晌,徐语静默无言。
她默默停下了指尖的动作,扭头去看梁喃。
琴室里开了暖气,梁喃只穿了件薄毛衣,头发高高扎成了一个丸子头,两鬓有缕缕碎发落下,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飘荡。
她双眼微阖,鸦羽般的眼睫下叠了一层薄薄的阴影,随着眼睫的轻微颤动,影也微跳动。
偶尔眉头微蹙,偶尔红唇微弯。
她从未睁眼,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停歇。
像是完全融入进了这首曲中。
忽然有细碎的亮光闪过。
徐语忍不住晃神,循着光瞧去。
梁喃的脖颈很好看,又长又细,肤色也白得似好玉一般。
项链中间有颗红宝石,缀在脖颈上,似生了颗通红的朱砂痣。碎钻星星点点,她一动,便忽闪忽闪地发起光。
整个人都在发光。
整个人都美得不真实。
徐语盯着梁喃看,手心不自觉地握紧。
无论是梁喃弹的曲还是她弹曲的姿态,都是她比不上的。
怎么也比不上的。
徐语咬起唇,注视着面前的琴好久没动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很快到了饭点,梁喃感觉练得差不多了,就收拾东西要走:“语语,我去吃饭了,你要一起吗1
徐语盯着眼前的琴:“不了。”
梁喃点头,叮嘱道:“你也别练得太辛苦了,饭还是要好好吃的。”
徐语没应答。
梁喃看了她两眼,没多问什么,拿起包走了。
她在外吃了份黄焖鸡,又给林萌萌带了一份。大四课少,余雯多数时间在外和男友腻在一起,林萌萌就闲躺在宿舍里玩手机。
她把林萌萌发来的做雪梨汤要的食材买了之后,一起拎回宿舍。
回到宿舍,梁喃把东西放在桌上:“我食材买回来啦,你教我做吧,我还顺便给你带了份饭,你快点趁热吃。”
林萌萌忙着打游戏,“嗯嗯”地应两声:“打完就吃。你先把银耳泡一下,梨子削个皮。”
梁喃闻言,先把银耳放入碗中,倒入凉水,她想让银耳浸没得更深些,于是指尖浸入凉水。正是冬天,水尤其冰,一入水,便冰得她手指发痛。她轻轻按了两下就快速收回手,葱白的指尖都冰得发红。
她微微皱了下眉,去削梨子。
伴着咯吱声,一条条的梨子皮整齐地往下滑落,露出雪白水润的果肉。
梁喃一边削一边忍不住想顾间看到时的反应——应该会很惊喜叭。
她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笑声比梨肉还甜。
“嘶——”
突然,梁喃吃痛地轻呼一声。她拧着眉看去。
白皙的食指上赫然划出一条红痕,血正慢慢地往外流。
痛感越来越甚,她忍不住咬起唇,盯着看了几秒后,没多说什么,慢吞吞地去拿了个创可贴贴上。
这边,林萌萌刚打完一局,一边开包装盒吃饭一边问:“萌萌,弄好没?”
梁喃正盯着那条创可贴,闻言,回过神:“好啦。”
林萌萌点头,开始一步步给她交代该怎么做。
梁喃听了两句,便将视线从创可贴上移开——不要紧,他喜欢就好啦。
全都弄好之后,梁喃就托着下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小锅。
林萌萌:“你不用在那儿等,再煮个十来分钟就好了。”
梁喃没听,仍然静静地盯着。
她从小被梁父梁母娇宠着长大,从未做过什么家务活,这是她第一次做饭。
也是第一次,给心爱的人做饭。
很快雪梨汤煮好,一开盖,满宿舍里都弥漫着甜蜜的清香味儿,一直飘到了梁喃心里。
她笑眯眯地将其盛入保温壶内,拿起包:“萌萌,你帮我看好啊,我去交个作业,很快就回来1
林萌萌白她一眼:“放心,你一走我就全喝完。”
梁喃笑着掐了一把她的脸:“走啦1
她们学校有一处梅园,如今红梅盛开,极为美丽,走在路上,使劲儿嗅一下,能闻到梅花飘来的雅香。
梁喃一边走一边给顾间发信息。
喃呀喃:你今晚上有局吗?回景园吗?
喃喃的小心间3:有,看情况。
梁喃抿起唇,过了会儿,慢慢打字。
喃呀喃:……什么叫看情况呀?回来嘛,好不好呀?多晚我都可以等你。
顾间皱眉,正要想一下饭局结束的大概时间,门外传来两下敲门声:“顾总,该开会了。”
顾间没多耽误,直接随手打了两个字,收回手机,抬步去了会议室。
喃喃的小心间3:随你。
课上,梁喃一曲作罢后,笑眯眯地托腮问:“老师,我弹得怎么样?”
白雅瞥她两眼:“还行,凑合能听吧。”
梁喃瞬间蔫了气,撇过头,轻“哼”了一小声。
白雅瞧得失笑,忍不住敲她头:“德行!你这丫头,夸两句尾巴都能上天,我可不敢夸你。”
梁喃撒娇:“哪有嘛。”
闹归闹,白雅还是好好地评价了一下:“弹得是很不错,尤其难得的是你加入了自己的思考,已经逐渐有了自己的风格。”
她感慨道:“有很多古琴人甚至终其一生都只会模仿,但是古琴是需要入心的啊,只求模子的琴音或许好听,但那只有皮,没有魂。”
徐语刚好在旁边练琴,没走,闻言,她猛地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眼前关系亲密的两人,手心越扣越紧……
临走前,白雅突然想到一件事:“既然你俩都在,那我索性现在就说了。半个月后,学校会办场乐器比赛,毕竟四年一度,很难得,咱们古琴专业的就你俩还不错,你们俩商量一下,好歹上一个。”
徐语闻言,心中思索万千。
她们已经大四,该为今后做打算了。她们学校是国内最好的艺术类高校,又是四年一度的比赛,这般难得,届时必然会举办得很盛大,或许还会有业界前辈过来。要是她能从中出彩,肯定能从中获利良多,给今后铺好路。
她又想到什么,扭过头去看梁喃。
梁喃各方面都在她之上,要是梁喃也上了,她肯定没法儿出彩……
徐语问:“喃喃,要不你去吧?你长得比我好,弹得也比我好,你去肯定更能长咱们专业的面子。”
梁喃忙摆手:“没有的,你弹得也很好的。”
徐语:“真的吗?”
梁喃:“当然,你别这么没自信,你去参加一下试试。”
徐语犹豫了一会儿:“那……好吧,我去试试。”
“嗯嗯。”
“可是古琴的演奏形式都是单人演奏,要是我们俩都参加的话,观众会感觉无聊吧。”徐语说,“要不我还是算了,你去。”
梁喃忙拦住:“别别别,你去吧。本来我也不太爱这种场合,我就不去了。”
徐语“氨了一声:“不不不,还是你去吧,我没你好。”
梁喃已经收拾好东西,她站起身,掐了掐徐语的脸:“怎么这么没自信呀?你去参加吧,相信我,你很棒的,到时候肯定一鸣惊人。”
说完,她拿起包往外走:“就这样决定啦,我还有事儿,先走啦。”
她先去医院输完液,然后回到宿舍,随便吃了两块饼干充当晚餐,就急匆匆地拿上保温壶去了景园。到了之后,给顾间发信息。
喃呀喃:我到景园啦,你啥时候回来呀qaq
手机震了一下,顾间拿起手机看,看到信息挑挑眉,正要打字回复,旁边的男人轻飘飘地道:“小顾来喝酒还这么不专心啊,该罚。”
顾间抬起头看。
是林家的一个长辈。
虽然穿着昂贵的西装,但也遮不住其大腹便便的体态。他左右各拥着一个窈窕凹凸的女人,见顾间看过来,他腾出抱着女人的右手,给顾间倒了杯酒,递过去,手臂挥动之间,带来了从女人身上沾染的刺鼻香水味儿。
顾间不由自主地微皱了下眉,但很快,几乎是刹那间,他的神情已恢复自然。
男人说完那话,就又和怀中的女人耳鬓厮磨,调情暧昧起来。
顾间视若无睹,微微勾唇,接过酒杯:“是该罚。”
接着,一饮而荆
手侧的手机再未碰过。
景园客厅的小桌儿上,雪梨汤上方的白雾飘了散,散了飘,反反复复许多次。
最终被窗外透来的一地寒霜严严实实地压住,再也飘不起热腾腾的白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