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喃见到林漾的第一眼,她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了那串丢掉的红宝石项链。
其实老天很仁慈,它总会给你很多暗示提醒你,可你却总是或无意或有意地忽略掉,然后毫无准备地,被当头一棒。
林漾笑容妩媚动人,伸出手,红色蔻丹指甲艳丽得灼人眼:“认识一下吧。梁小姐,我是顾间的未婚妻林漾。”
林漾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女人的反应。
梁喃穿着一条月白色长裙,裙摆随风飘扬,小腿又白又细,在月色下如玉一般仿若透明。
她正静静地看她。上天似乎对这个女孩格外的怜爱,所捏出的五官单拎出来都是极美的,合在一起更是妖孽魅惑,勾得人心荡漾。
林漾瞬间眼眸微沉,即便她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张惹男人爱的脸,当然,也是一张容易让女人生妒的脸。
她淡淡移开视线,缓缓道:“梁小姐,你说你年纪轻轻的长得漂亮学历也高,为什么……”
她停顿半刻,再张口时眼眸沉下,勾唇冷笑,满是不屑:“……要当人情妇呢?”
用最鄙夷的神情,最肮脏的词汇,□□裸地羞辱梁喃。
梁喃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她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那双桃花眼眼型依旧妖媚,就那么定定地盯着人,却丝毫光彩也没,像一朵枯萎的烂桃花。
良久,林漾才听到面前的女生冷淡开口,声音里混着寒霜,被夏日晚风轻轻送来:“哦。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宿舍了,再见。”
林漾一怔。
她没想到梁喃会是这幅反应,平平淡淡的,仿佛一点也不在意。
见梁喃起步要走,她快步拦下,目光炯炯地看她,义正言辞:“你自甘堕落要做情人我管不了。我过来就是提醒你一句,摆正你的身份,别想些你不该想的东西。”
梁喃没抬眸,许久才开口,声音又轻又慢,像是从梦里传来的:“林小姐,给你造成了伤害我很抱歉。”
她慢吞吞地鞠了一躬,再抬眸时,眼里亮晶晶地闪烁,声音轻轻的,像是在和林漾说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可是,我从来都没想过当别人的……”
她眼睫颤了颤,嘴唇蠕动,可良久,她微微颔首,和林漾告别,到底还是没能说出那两个不堪的字眼。
林漾停在原地,看着远处慢吞吞行走的女孩的背影。
夜色浓厚,总教人疑心有什么猛兽蛰伏其中。女孩身穿单薄白裙,孤身一人,背影孱弱,一步一步地,往黑暗里走。
她握起拳,并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上次和顾间聊完后,加上又赔了三块地出去,她对这桩婚事越发慎重,忍不住去查了下这情人的身份。
今天私家侦探给她发来了梁喃的资料,见到梁喃照片的第一眼,她瞬间就怔愣住,女人的警惕性使她几乎没多作考虑,立马过来找梁喃。
江城的夜晚温度有些低,林漾穿得单薄,凉风一吹,她身体不由自主地轻抖。她凝视着那抹已经变得模糊的白影,突然有些怔愣,不明白自己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良久,她抠了抠手心,转身回去。头一如既往地高昂,永远骄傲,不肯认输。
余雯和徐语已经躺上床快要睡了,见状,梁喃先去简单洗漱一下,很快上床,平静地和往常一般无二。
灯熄。
宿舍里被黑暗笼罩。
梁喃平躺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一眨不眨,像是中蛊了似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思绪慢慢地回笼,刚刚的一切一点一点地重新浮现在脑海里,梁喃眼睫颤了颤,这才恍然,她不是在做梦。
猛地,极大的悲恸如巨石一般,直愣愣地砸下,死死地压着她,她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泪水如决堤一般往外涌。
难忍的痛苦让她喉间忍不住发出一声呜咽,察觉到后,她立马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一个接一个的片段乱七八糟地蹦出脑海。那些她曾忽略的细节,如今再看,她只觉得自己像个小丑,又好笑又好哭。
其实他不是话少,只是懒得应付。
其实那些珠宝不是礼物,而是金主开心之后的打赏。
其实……他从未说过,他爱她。
……
当回忆慢慢上涌,梁喃这才发现,她和他的交流,永远只存在于景园和车上。
她早该发现的。
她于他,是见不得人的。
泪水氤氲眼眶,梁喃眼睛被泪水溢得睁不开,索性闭着眼。过往回忆被一点点地剥开,露出残忍的内核。她平躺着,什么也不做,任由它们在心脏上肆意拉扯挣扎,大把大把地挤出酸水来,再从眼眶里排下。
意识被扯得特别昏沉之时,梁喃突然想起故事的最初。
2019年10月18号,是周五。
那个盛夏午后。
她冒雨而来,自此一眼心动。
顾间那时对她说:“来吗?”
她以为这是爱意的表述:来吗?我们做最亲密的事,也做最亲密的人。
可原来却是:来吗?进我的车里,躺我的床上,做我的情人……
悄然无声地,梁喃感觉心间深处仿佛碎掉了一块,空落落地疼。
夜已深,树影婆娑,月挂枝头。
女生宿舍里阒然无声,月色轻柔地穿过窗户,怜爱地给梁喃笼了层雪白色的轻纱,也盖着,那块已被润湿却仍有泪水不停洒落的枕头。
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梁喃才起床,眼睛不可避免地发起肿。她疼得眼睛都睁不开,洗漱完之后就拿冷毛巾敷上,又让余雯买了冰袋回来。
余雯从药店买回冰袋,一进门,瞧见她这样,一时都没认出来:“卧槽,宝贝,你昨晚干啥去了?这是哭的吗?还是被虫子咬的?”
梁喃抿了抿唇,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彻底消化掉昨晚的事,更不知该如何向余雯解释:“哭的,昨晚重温了一遍《忠犬八公》。”
余雯深信不疑,帮梁喃敷上:“可你今天晚上不还有演奏吗?这怎么演奏?”
梁喃昂起头:“上午应该就能消得差不多了吧,到时候眼妆修饰一下,应该看不出来。”
余雯点点头。
中午梁喃吃过饭,收拾完东西去了琴室,半路上,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打开手机看。
喃喃的小心间3:晚上我去接你?
梁喃盯着看了两秒,伸出手指点了点,没回信息,将备注改成了“顾间”,然后左滑,她抿了抿唇,轻点一下,删除聊天框。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去琴室练琴。
到了晚上,见时间差不多了,她收拾完东西,手机上叫了辆车,然后抬步去校门口。
刚靠近校门,远远地,她就看见那辆加长版迈马赫安安静静地停在不远处,不少人好奇地投去视线。
梁喃看了两眼,而后转身,打电话跟司机说去另一个校门。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顾间。
她想声严厉色地去质问他,坚决高傲地和他提分手,可她……
顾间是她从小到大第一个爱上的男人,她一眼心动并且心心念念爱了那么久的男人,至今一想起来就会心痛到近乎窒息的男人……
她只能选择逃避。
试图等她平静下来,再去做出决定。
迈巴赫内,顾间捧着手机,紧蹙眉头。
一天了,一点回信都没有。
他扫了眼时间,又瞥向窗外,伸手去给梁喃打电话。可一直到电话自动挂断,那边都没接通。他眉头皱得更深,又拨了两个,结果仍然一样。
顾间敏感地觉察到不对劲,他回想了一下,觉得有些烦躁,明明昨晚离开时还是好好的,怎么又闹上脾气了?
他扫了眼时间,索性不再等,直接去了演奏厅,总归她会去的。
梁喃决心要避着顾间,干脆手机关机,一直到演奏开始,她都待在后台没出去。
白雅将压轴的位置留给了她。她就一直在后台坐着听白雅演奏。
白雅不愧为古琴大师,所弹的古琴曲苍劲有力。梁喃静静地听,原本浮躁不安的心竟逐渐也平静下来了。
约莫一小时之后,白雅一曲作罢,台下掌声雷动,她款款笑道:“今天这场演奏会除了让我过个手瘾,最主要的是为了带大家认识一下我的徒弟,让大家来把把关,瞧她够不够格。”
说完,她就回到后台,梁喃立马起身迎接:“老师,你弹得好好听。”
白雅温柔地笑了笑:“那你心静下来没有?”
梁喃一怔。
白雅款款道:“我还不了解你,表面瞧着是什么事也没有。可你一来我就瞧出来了,遇到事了?”
梁喃只笑,却笑得僵硬苦涩。
白雅温柔地揉了揉她的鬓角,神情却认真严肃:“我不管你遇到了什么事儿,但是到了古琴面前,拨出第一个音前,就要心静下来,全身心地投入进去。这是你身为一个古琴演奏者对古琴起码的尊重。”
万千射灯瞬间汇集一处,偌大的演奏厅上,一架仲尼式古琴不动声色地安坐在那儿。
顾间坐在观众席上,沉默地目视一道蓝色的倩影缓缓上台。她优雅地朝观众席致意后,伴随着雷动掌声,手指一拨,一声高昂的音出来。
那对金丝眼镜因为藏着黑暗里,闪烁的流光沉寂下来。
顾间眯起眼睛,打量梁喃。
梁喃头发被尽数绾在脑后,她穿着一条蓝绿色修身旗袍,身段玲珑婀娜。光线明亮,照得她本身白皙的皮肤仿若透明,整个人美得不像话。惹得台下不少人移过视线。
而她浑然未觉,始终低着头看琴,抚琴。
整个人痴痴地,仿佛和琴融为了一体似的。
顾间细细地扫过梁喃,从发梢扫到脖颈,从肩膀扫到指尖……
他盯着她,突然就想起,似乎他们第一次相见时,梁喃的那条裙子就是这个颜色……
思绪逐渐被拉扯进那个盛夏午后。
那时他受邀参加江传大的演讲,演讲结束后,临走前想起钢笔落下了,便回去拿。谁知拿完后,一转身,就瞧见了梁喃。
梁喃因为淋了雨,裙子湿漉漉地贴在身上,窈窕的身材显露无遗。
她昂着张小脸,本是娇媚蛊惑的长相,偏偏那双眼睛像小鹿似的,水莹莹的,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纯得惹人心痒。
他也瞧得微失神,等回过神来时,已经情不自禁地邀请她:“来吗?”
他记得很清楚,那时梁喃睁着那双大眼睛,似乎是很惊喜地点了点头。
后来他带梁喃去了景园,至今仍能回想起她那时的样子。
又娇又乖的,招人疼。
这是他第一次养女人,没想到就一直养到现在。
剧烈的掌声轰然响起,把顾间拉回神,他抬眼望,梁喃已经演奏完毕,白雅正带着她和大家道谢,紧接着朝观众席鞠了一躬,而后离开。
顾间微不可查地眯起眼,那双眼睛又恢复了往日的敏锐。
下了台,白雅惊喜道:“我真没想到你进步这么快!看来一直有好好练1
梁喃不好意思地捂脸笑。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最后白雅被柏言辞唤走:“小雅,该回去了。”
白雅这才离开,临走前不忘叮嘱梁喃:“过两天不端午了嘛,你回家看看父母,等你回来我们就去泗潭了。”
梁喃点点头。
她目送着白雅被柏言辞轻搂着离开,抿了抿唇,满眼艳羡。
晚风很舒服,迎面吹来,她的头发皆被向后吹去,露出白皙的脖颈。
梁喃瞧见前方不远处有家水果店,见车还没来,她想了想,抬步过去想买点水果。
刚走两步,一道大力把她抵到边上的墙上,熟悉的冷调沉香铺天盖地地挤走她周围的空气。
梁喃低着头,只能看到一双很干净的手工定制皮鞋,但饶是如此,她也知道来人是谁。
顾间按住她的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他咬了咬下颚,语气冷得吓人:“为什么不回信息不接电话?嗯?躲着我?”
顾间力气很大,梁喃的下巴被按得生疼。
她与顾间对视。
顾间的眼睛很漆黑,却永远藏在那对金丝眼镜下,也教人永远都看不清里面的东西。
才被平复的情绪卷土重来,细细密密地哽在喉间,梁喃喉间发出一声呜咽,紧接着,眼里闪烁出亮晶晶的泪花。
顾间一怔,觉得是自己按疼了她,松了手:“怎么这么娇?我一时生气,力气大了点,不要紧吧?”
梁喃静静地瞧着他,突然想到什么,神情恍惚起来。她不清楚在顾间的心里,她也是把顾间当情人,还是他明知自己爱他却故意当作不知情,也不提,编造着一个美丽的谎言骗自己。
第二种可能的出现让她的心极速下沉。
她头靠上墙,冷眼瞧他,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愣愣地问:“顾间,我们是什么关系?”
顾间闻言,眼睛眯起,满含警惕探究的意味,却有些疑惑:“什么?”
梁喃瞬间哑声。
是了,顾间不会屑于做第二种可能的。
她突然就觉得自己没劲儿透了,这般地反复猜测怀疑,再而否定,为什么不一开始就问清楚呢?
今晚的天很好,云层很薄,月牙弯弯似钩斜挂。有不知何处而来的烧烤的香味传来,隐隐还能听到那家水果店里顾客和老板讨价还价的声音。
梁喃用眼神细细地勾勒着眼前男人的眉眼,深情又诚恳,像是在对待心尖上的恋人。
她问:“顾间,所以你以后会娶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