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刑野这句话的福,裴初知当天做了一整晚恶梦。
梦里她主演的电影上映了,首日票房只有五万不到,惨淡得全公司上上下下一片愁云满布。
第二天她父母来到燕城,说想观看女儿主演的第一部电影,结果她带着父母跑遍燕城所有影院,都被售票人员告知“不好意思呢,这部电影根本没人看,所以制片方打算直接撤片了哦”。
最可怕的还是网上铺天盖地全在嘲笑她自不量力,就连刑野都在微博表示:【我撒把草在地上抓只羊当主角,它都能比你担票房。】
梦境的最后,她不得不含泪退圈,收拾好行李跟父母一起灰溜溜地滚回老家了。
“太可怕了,你都想像不到那个梦有多么真实。我醒过来的时候都还在难过,刑野怎么能说我连只羊都不如?
次日清晨,裴初知边吃早饭边向许蕾讲述她昨晚的惊心动魄。
许蕾捧着三明治想了想,说:“虽然但是……如果电影院放一只羊吃草,我说不定真的会愿意去看哎,感觉还挺治愈的。”
裴初知怔了一下,低头看着碗里的蔬菜沙拉,沉思片刻后说:“但羊并不需要助理,你有兽医证吗,没有的话可能要失业了。”
“……羊哪儿比得过我们吱吱的盛世美颜啊。”
许蕾跟株墙头草似的,马上改变口风,“而且讲道理,如果刑老师能给你砸电影资源,你就演嘛,反正就算亏本,那亏的也是男朋友的钱,怕什么。”
问题关键不就在于不是男朋友吗?
裴初知有苦说不出,只好默默祈祷刑野昨晚是酒后失言或逢场作戏。
吃过早饭,两人下楼准备出发。
由于刑野要在四天时间内把戏份全部拍完,因此这几天的拍摄计划都排得很满。
裴初知走出大堂时,天都还没亮,远方零散点缀着几颗星星。
大概是因为昨天众目睽睽之下的铺垫,因此当她看见刑野的车停在外面等她时,心中基本没泛起任何波澜,只悄悄感慨了一句影帝大大果然敬业。
相比起裴初知的淡定,许蕾就要没出息得多。
她战战兢兢地坐到副驾驶,和负责开车的肖州打完招呼后,就再也不敢把脖子往后转动丝毫。
刑野坐在后排靠里的位置,一双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往里屈起,整个人散发困倦又淡漠的气息。
裴初知坐进车里,往下扯了扯围巾:“今天多多指教啦。”
刑野懒洋洋地垂下眼眸,在昏暗的视野里扫过她脚上那双看起来挺软的平底鞋,低声问:“到了片场要换高跟鞋么?”
“不知道,可能需要吧。”
裴初知也拿不太准,只记得剧本里有详写姜南烟推门而入的全景描述。
刑野“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裴初知昨晚本来就没睡好,见此情景便自觉地安静了下来。
今天拍的全是棚内的内景戏,拍摄环境倒是比昨天要舒服不少,至少没什么风,棚内气温也比室外要暖和。
裴初知到达摄影棚后,就有造型师把今天要穿的衣服给她送过来。
她一看那双闪闪发亮的细高跟,就感觉脚踝隐隐作痛。
造型师也很体谅她:“正式开拍前再换鞋吧,让你助理把鞋拿着别丢了就成。”
许蕾闻声过来,把高跟鞋塞进背包里,等造型师走后才小声嘀咕:“你在酒吧不是大多数时候都坐着的吗?不拍下半身也没什么关系吧?”
裴初知隔着更衣室的门回道:“可能导演希望精益求精?”
“我们不能提意见吗?哪怕有些镜头换替身来拍也行啊。”
许蕾说着就有点心疼了,明知道这儿扭了脚踝,虽说确实伤得不算太重,但能少受点罪也好啊。
裴初知在更衣室里无声地笑了笑。
当演员说白了其实就是这样,表面上看起来风光,可拍戏的时候总归都会吃苦。
她运气还算好,没遇到过生理期还要泡在冷水里拍戏的事。
几分钟后,她换好衣服出来,捏了下许蕾的脸蛋:“别生气啦,想想我只不过是个小透明,难道你想我被人说矫情兮兮耍大牌吗?”
等整套造型全部做完,裴初知俨然又变成了姜南烟。
既高傲又妩媚,走出来的模样美得随时能上杂志封面,可惜就是脚上一双平底鞋破坏了整体效果。
她走到摄影棚里找了把椅子坐下,顺便叫许蕾把高跟鞋拿出来,就等导演通知。
没过多久,刑野也进了摄影棚。
他第一次在剧组正式拍摄,前前后后围满了工作人员。
除此以外,许多上午本来没戏的演员也慢慢到场,都想近距离看看他是如何演戏的。
裴初知没在这时跑过去凑热闹。
她只是偏过头看向那被聚光灯环绕的地方,有些走神地想着,什么时候她也能像那样,成为一举一动就能吸引无数眼球的人。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刑野在人群中远远扫了她一眼。
然后对身旁的导演说了几句话。
隔得太远听不清他的声音。
裴初知只看见导演好像有些踌躇,但随着刑野的嘴唇再动了几次,他就用力点了下头,朝身后的副导演交待了什么。
副导演一溜小跑,来到裴初知面前,脸上带着阿谀的笑容:“吱吱啊,呃,这几天咱们不拍全身了,你脚不方便干脆就别换鞋了,需要的镜头等脚好了再补拍。”
裴初知不用想也能猜到,肯定是刚才刑野帮她说话了。
她感激地笑了笑,问:“不会影响进度吧?”
“不会不会,”副导演连连摆手,“大家互相照顾,应该的。”
旁边的许蕾悄悄鼓了下腮帮。
心想前几天你们怎么没想着照顾一下呢?
不过这句话她也只能放在心里想想,说出来除了给裴初知招黑以外,一点用处都没有。
因此当裴初知嘱咐她晚点订些下午茶送到剧组时,她也乖乖答应了下来。
“所以刑野对你真的很好哎,”许蕾把高跟鞋还回去后,蹲在裴初知身边感叹道,“好羡慕啊,我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这么帅又这么细心的男朋友。”
裴初知无奈地拍拍她的肩。
不好意思哦,其实我也没找到。
现场调试结束,导演通知裴初知坐到吧台的高脚椅上。
她慢吞吞地坐上去,手肘撑着吧台,向里面一身调酒师打扮的刑野眨了下眼:“谢谢啦。”
为了符合姜南烟的人物特色,她今天的眼妆化得比较重,深棕色的小烟熏拉长了眼尾的线条,本就纤长浓密的睫毛上还多加了一层假睫毛,衬得一双明眸更加勾人。
只不过稍微眨了下眼,便像有亿万星辰都藏在了她的眼中。
而她身上那件墨绿色的露肩衬衫,则更是完美展现出了她的天鹅颈与直角肩,在强烈的灯光显出耀眼的白。
哪怕用最挑剔的眼光去审视,也挑不出任何缺陷。
美得仿佛一件独一无二的艺术品。
刑野声音低了低:“小事,等下好好演。”
“我是想好好演的,”裴初知笑着往后指了下围观群众,“不过我入行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现场围那么多人,虽然大家都是冲着你来的,但怎么感觉压力全在我身上了呢?”
导演已经在拿着喇叭喊“各部门就位”,方才还有些吵闹的摄影棚忽然陷入了寂静。
刑野看她一眼,嘴唇微张,无声地说出四个字:【相信自己。】
裴初知愣了愣,随后还给他一个微笑。
等到正式开拍时,裴初知终于体会到了刑野有多专业。
这和他们从前合拍广告时的体验完全不同,广告片的拍摄着重于强调构图好看,说白点就是演员们的形体互动要有张力。
而在影视剧拍摄时,演员之间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微表情、甚至是每句台词的语气呼应,都更需要依靠彼此的配合。
刑野平时给人的印象足够强势,也时常让人产生容易被他碾压的错觉。
但他与人搭戏的时候,那种锋芒毕露的侵略性却完全不见踪迹。
他没有盲目展现自己的演技,而是礼貌地留出了让对手也能发挥的空间。
裴初知很难用语言去形容这种感受,只觉得与他一起拍戏是一种极为舒服的体验。
她不用顾虑自己经验浅薄,会在影帝级别的演员面前露怯,而只需要全身心地相信他,然后顺着他搭建好的节奏自然而然地演下去就好。
别人都说,三流演员让人出戏,二流演员很会演戏,但只有一流演员,才能帮对手也演好戏。
整个过程异常顺利,两人ng的次数都不多。
拍到上午最后那一幕时,刑野把装着牛奶的玻璃杯放到她手边,稍显凌乱的额发也没能挡住他眼中的怜悯,说出来的话更是温柔到了骨子里。
“回去睡一觉,明天醒来什么事都过去了。”
裴初知鼻子一酸,在那一刻她无比相信,她就是受了情伤的姜南烟。
而面前这位萍水相逢的人,正以他的方式告诉她,不管再痛再委屈,等她清醒过来之后,总有一天能够放下一切。
她根本无需刻意设动情绪,只需要静静地坐在那里,伸手握紧玻璃杯,泪水就无声地润湿了睫毛。
裴初知嗓音哽咽:“我……”
只说了一个字,一颗晶莹的泪珠便缓缓落下。
监视器前的导演握紧双拳,在心中疯狂叫好。
这滴眼泪掉得简直完美!
不掉不够打动人,掉得多了又把她的悲伤衬得太廉价,最关键的是连时机都恰到好处,刚巧就出现在她话音未落的那一刹那。
此时剧组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这个镜头播出后将被粉丝歌颂为无比经典的“绝美落泪”。
摄像机仍在捕捉两位演员的身影。
刑野蹙眉凝视着裴初知脸上的泪痕,心里漫上一种极为烦躁的情绪。
他按照剧本的指示,拿起她的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用人脸解锁之后,直接找到最近联系人里的季西宁,把电话拨了过去。
他在心里数着拍子,假装手机响过几声后,才开口:“来把你的女人带走。”
说完便一松手,把手机扔回到吧台。
“咔——”
导演为难地站起来,搓了搓手:“那个,刑老师,刚才那段有点问题,打电话的时候有点凶了,还有最后扔手机那下也太重了点儿。”
他以为刑野对角色不够了解,认真地解释道,“你不喜欢她,所以看到她哭是不会生气的。”
“……”
刑野静默半晌,才清了下嗓子:“不好意思,再来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