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狄青早起出门就被玉通家的拉住问起李张的去向、这才知道二人一夜未归;怕玉通家的担心,狄青只扯了个幌子说是二人早起去开封府办事了,自己也跟着出了门往兵马处衙门来。
一行人去琼林苑的路上说起伴射之事,徐仲达道:“听闻今年国舅曹佾病了,伴射之臣选的是其从弟曹偕。”
当今皇后曹氏乃是开国大将曹彬之后,族中子弟皆善骑射,加之身份尊贵,首领伴射之伍自是最合适不过的。
李宽笑道:“辽国的这位秦王又好强又跋扈,想来今日是输是赢都讨不了好。曹偕是曹佾从弟、又尚未入仕,合该来替他兄长挡一挡这风头。”
有人道:“李指使未免想得太远了些,秦王殿下没准儿故技重施,说是外头下雨、不去南御苑射箭了。”
“听闻今年是八大王代官家出席观战,要是八大王今天能收拾收拾那跋扈的亲王殿下,往后的名声就更响亮了。”
八大王赵元俨乃是太宗第八子,因其生性严毅不可犯,大人常以其名哄骗小儿止啼——因而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大笑。
……
此番接待使者及后续赐宴都在琼林苑,地处汴梁外城西墙新政门外。
琼林苑东南山高数十丈,上建恒观层楼,金碧相射;苑中锦石缠道,宝砌吃糖,柳锁虹桥,花萦凤舸,花间点缀,梅亭、牡丹亭等小亭兼做赏花之用。
偏殿里齐齐整整备了白底青缘的窄袖短衣、玄青束带和乌靴,伴射之队一行十数人换了衣裳、便被领着往射殿上去。
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渐停了,狄青一行站在廊下等候圣驾,随即瞧见两侧陆陆续续有宫人上来将殿前射台的积水清扫开去。
等不多时,便有两列內侍并排而来,其后正是八大王赵元俨的舆轿。
狄青在鄜延路时曾听闻荆王赵元俨上表请求官家批岁钱五十万以助边关平西夏之乱,故而对赵元俨早有几分感激与敬重;此番能在十步之内窥见赵元俨,见其威仪孔时,更是满心敬仰。
亲王舆轿之后又有一人,着窄衣丝鞋、头戴幞头,腰间银色束带熠熠生辉,人是一副眉清目秀的模样,衬得这一身装扮也文质彬彬起来,想来便是这回领衔伴射的曹偕了。
冬风仍有些凛冽,狄青一行站在廊下,双腿双脚都渐渐麻木僵硬起来,眼看着射台上的洇湿一团团散开,辽国使者才姗姗来迟。
两列契丹武士着圆领窄袖红色短衣、内露白色中单,腰系革带、脚蹬黄靴,领头那人则是暗紫窄袍、束金蹀躞,头戴金顶毡帽,端的是魁梧轩昂、玉树临风——正是辽国来朝的秦王耶律重元了。
辽国使团进了射殿,丝毫没有为来迟一事作解释的意思;赵元俨也不多作计较,命礼官宣读过今上圣旨,赐下弓矢御酒由两国使者共饮了,才算是礼仪圆满、盛会方可开启。
射殿内已有十数座草靶子,以各色涂料着色。
按惯例,第一箭皆由辽国大使及大宋领衔伴射先发,因而宫人陆陆续续将弓箭捧上殿来递予曹偕,契丹武士也奉上金带弓到耶律重元面前。
不料耶律重元并不接那箭,只昂首对着赵元俨道:“这样射箭,既没乐趣,又没诚意,还不如不射呢。”
发音字正腔圆,殿上众人听得清清楚楚,都是心中一紧、屏息等着八大王的回应。
赵元俨端坐主位之上、不怒而威,朗声道:“秦王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耶律重元闻言低笑两声、哪有丝毫胆怯,只见他在大殿上踱了几步,高声道:“我大辽国对弓箭既珍视又敬畏,箭仪古老而丰富,正旦惊鬼、上巳射兔,哪个不比在这大殿之上射草垛子有趣?”
曹偕得了赵元俨的默许,拱手道:“秦王殿下有雅趣,我大宋子弟定当舍命陪君子。”
“好,好一个舍命陪君子。”耶律重元抚掌而笑,“我大辽先祖苏可汗曾定下一箭仪祈福,名曰瑟瑟仪——每行此仪,必择古日,将柳条去其青一尺、使巫人执之,皇帝及群臣绕柳而射之。而今我等不远万里来到南朝,自然也要以此仪为南朝祈福。”
曹偕还未出言反驳,又听得耶律重元笑道:“虽没有巫人,我大辽使者可和南朝勇士互相执柳。”
伴射队伍中已有人闻言色变——替契丹人拿着柳枝,也不知契丹人要射的是柳枝还是人。
曹偕拱手笑道:“既是辽国旧俗,我等合该奉陪,只是以人执柳、人动而柳偏,到底不够公正,不如以长杆悬挂,不知二位殿下以为如何?”
赵元俨闻言首肯,即刻命人往射殿外备下柳枝,耶律重元挑眉一哂,到底也没有反驳。
既要在射场上切磋,赵元俨自然也移步到殿外的看台上。
群牧司早已将二人惯骑的马接至琼林苑内,此时牵上场来,耶律重元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肚,座下白马飞驰而出,耶律重元当即搭弦弯弓,在利箭射断柳枝时俯身接过断枝。
契丹武士欢呼四起,面带奚落地等着南朝的败绩。
曹偕见状也毫不慌乱,几乎是和耶律重元同样的动作跑完了全程,将三支断枝都堪堪接住。
一名契丹武士上前观望片刻,用契丹语高呼一声,契丹武士的欢呼又再度响起。
“两人不都射断了柳条、接住了断枝吗?”徐仲达疑惑道。
狄青也满腹不解,只见那契丹使团里有一书生模样的文官走上前来,行礼道:“若是以射柳定胜负,既断柳,又以手接而后飞驰而去者,为上等;断而不能接去者,次之;或断其青处,及中而不能断,与不能中者,为负。”
太常寺卿上前道:“秦王殿下与曹校尉皆为上等。”
那文官点头笑道:“若是二人皆为上等,则以留白者多者为胜。”
太常寺卿闻言一惊,虽不满辽国未曾事先告知判准,却也上前去查验二者的柳枝,复而呈给赵元俨过目。
众人都对辽国此番行径不齿,伸长了脖子等着太常寺的判定,未几便听得太常寺卿道:“辽国秦王殿下胜。”
契丹武士闻言自是欢呼不已,耶律重元坐于马上,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复而笑道:“方才不曾说好规则,算是胜之不武,合该重新比一回。”
太常寺卿颇有大国风范,抬头笑道:“既是祈福,本就无关乎输赢,但秦王殿下技高一筹、我等甘拜下风。”
耶律重元笑道:“大人此言有理,我和曹大人的比试无甚乐趣,今日赴宴之人众多,不如南朝勇士与我契丹男儿比试一场,荆王殿下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