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春堂众人也早已和贺兰熟稔了,门口的童子更是瞧见马车停了就停下手中的活计,等着贺兰下车就同她打招呼。
谁都知道,这位贺师姐虽然不苟言笑,却是个极温柔善良的人,明里暗里都对他们照拂了不少。
贺兰径直上了楼,将脉枕、银针及笔墨等诸多杂物都准备妥当,便听得孙翁沉重缓慢而又无比熟悉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兰丫头来了。”孙翁慈眉善目地笑道。
贺兰点头还了礼,正想说什么,却见已有问诊的人跟了进来,旋即到一旁落座,提笔准备记录脉案。
等到络绎不绝的病人看完诊,时辰已到午后了。
孙翁揉了揉酸涩的双眼,自嘲道:“老了,看这么会儿就不重用了,还好有你帮我写药方子,不然我这双老眼早该瞎了。”
贺兰闻言有些心酸,走到大案对面福了一礼道:“多谢孙翁这些日子的教导和照拂,贺兰受用一生,日后离开了汴梁,也会尽力救死扶伤、惠及他人。”
到底是年逾古稀之人,孙翁早已看淡了世事,闻言只是微微讶异,复而笑道:“哦,小丫头要走了?”
贺兰点点头,又道:“我自己做主将手中的脉案都和小耿的妹妹交待过了,耿小娘子很是聪慧,跟着小耿将数百味药都认全了,往后多多少少能帮您写一写药方。”
老人家的双眸有些浑浊,点头笑道:“好啊,难得你有心了。只可惜这时日还是太短了,也没能多教你些什么。”
贺兰闻言感怀,含泪对着孙翁磕了个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孙翁上前扶了她起来,笑道:“人这一生,免不了的就是聚散离合,怀着一颗平常心就好。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贺兰跟着送了孙翁下楼,在店门口竟迎头遇上了展昭。
“贺娘子,好久不见。”展昭面上有几分尴尬,笑着同她打了招呼。
“正巧我有些事要和展大人商量。”贺兰客客气气地请了他移步二楼说话。
方才看完诊,诊室里的椅子零零散散地错落着,尚未整理的脉案和杂物毫无章法地铺在大案上,此情此景,竟然周遭多了几分人走茶凉的惆怅氛围。
“安安眼下已经痊愈了,身体也长得结实。”
“有劳贺娘子费心。”展昭闻言谢道。
贺兰摇头笑道:“举手之劳罢了。只是奴家不日就要返回故国,想在走之前安置好安安。”
展昭闻言一阵失落。
虽然他不常看见贺兰,但知道她每日总会在妙春堂,就足以让他心安、愉悦。
而眼下她要回西夏去,也许此生就再无缘相见了……
“贺娘子什么时候启程?”
“快了吧。公主还有些小事要处理,最迟也晚不过三月。”贺兰随口一答,又提醒他道,“眼下照顾安安这几个婆子还算细心。小孩子容易产生依赖,若是没有特别的原因,还是让他们照看的好。只是安安毕竟是个孤孩,身份也不同寻常……”
展昭淡淡道:“我一会儿回衙门和同僚商议商议此事,看是否有人方便寄养安安。”
“寄养总是不太方便,如今他年岁还小尚且不懂事,若是年龄再大些,恐怕会自卑抑郁。奴家斗胆,想请展大人帮忙走访合适的人家,领养安安,不论家境如何,只要为人勤奋善良就好。”
展昭闻言心里一动,笑着点头应了。
贺兰说完了这茬,才回过神来问起:“展大人今日前来,是身体抱恙?”
展昭语塞。
他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就走到这里来了。
“我来问问狄兄的伤情,昨日听见他咳得厉害,不知是不是旧疾复发了。”展昭随口扯了个幌子。
贺兰略一思索,又道:“还请展大人不要同狄钤辖提起此事。”
展昭闻言会意。
也不知道狄兄和魏娘子这捉摸不定的关系是怎么回事。
……
而此刻被惦记着的百花正坐在凉亭里和耶律重元对座饮茶。
早间才回的帖子,孰料午膳还没用完,就听见门上来报,昨日那位萧官人又来了。
百花闻言颇为无奈。
这几日耶律重元的所作所为无不让她费解,先是举重若轻地杀了钱晦,说是要替她报仇,尔后又近乎讨好地来接近她;当她抗拒他过于强势的作风之后,竟然又从善如流地做足了礼数……
“真是个怪人。”百花又一次感叹道。
珊瑚替百花端了茶来漱口,忍不住道:“公主也许是误会秦王殿下了。”
“嗯?”百花好奇。
“我听说,这位秦王殿下生下来就是被当做皇位继承人来培养的,后来是他自己不愿意,才会让现在的辽皇登了位,他自己又做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弟。”珊瑚娓娓道来,“这样呼风唤雨的人,从来都是旁人上赶着巴结讨好他,他怎么会明白与人相处之道呢?”
珊瑚在宫里时年岁虽小,却也见过宫中內侍是如何众星捧月、鞍前马后地伺候主子,这样的人自然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哪里体会过被拒绝的感受呢。
百花听来颇有道理,点点头道:“说来也是。”
转念却又想起王弗所言——耶律宗真从来没有想过让耶律重元当皇帝,他在辽国的处境并不好——忽然又生出了些怜悯。
思索间耶律重元已进了门厅来,百花下得台阶来盈盈福了一礼。
两名契丹武士捧着精致的檀木盒子上前来递到珊瑚二人手中。
耶律重元笑道:“今日一早请教了太常寺少卿,听说上门拜访应当准备拜礼,还请娘子笑纳。”
众人闻言都有些呆滞——这等小事,竟然去劳动了太常寺的人……
“多谢。”百花笑道,“凉亭里已备好了茶点,还请官人移步。”
耶律重元看着眼前的人虽还有几分见外,却已不是昨日那冷若冰山的态度,顿时觉得有些奇妙。
女人还真是奇怪,竟然因为这样的小事斤斤计较。
饶是如此,这样的斤斤计较,放在眼前这位公主身上,倒显得愈发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