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萦绕着幽香，无痕推门进来，眉眼冷厉。未迟正在收拾床铺，闻声便走过来接下了她手里的东西。瞧她的脸色很不好看，忍不住担忧地问道：“他们为难你了吗？”
无痕轻轻摇了摇头，道：“没有。”未迟料定她是不愿多说的，便也不问，只将手里的东西收进了柜子里。扭头瞥见如玉朝这边走来，便瞒着无痕走到外面，向她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又指了指后面的厢房。如玉会意，悄声向那边去了。未迟瞧了眼屋内的无痕，也跟了上去。
四下安静后，无痕轻轻叹了口气，趴在窗边瞧外面的风景，心也渐渐沉寂了。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恋，终于要将她逼疯了。风吹来，竟有微微的凉意，卷起她的发遮盖容颜，她本想抬手去捋，想了想终是作罢，任由它裹挟着自己的忧伤飞出墙去，飞向了碧苍。
合欢摇红，于风中傲然睥睨，待路人走过，撒下一树清香。说也奇怪，今年的合欢格外艳些。惹尘抬头望去，一笑而过。那次不欢而散后他再没有见过她，其实也不是不在意，只是觉得亏欠，不敢面对罢了。江山美人，他终究只能护一个。
跨进院门，他望着她的方向顿住了脚步。身后忽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他惊了一惊，转过身去只瞧见一个老妪戴着帷帽缓缓走近。
“陛下可是要见郡主？”
说着，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揭开了面纱。儿时的记忆涌上心头，惹尘哽咽着唤了声“姑姑”。老妪闻言浅笑着摇了摇头，道：“老东西担不起陛下如此抬爱。”惹尘也不过多计较这些虚名的东西，问道：“姑姑怎会在这里？”老妪笑道：“有些旧日里的账没有算清，特此来瞧瞧。”“为的长姐？”“那倒不是。”
见她不愿说，惹尘便住了声。老妪看着眼前的少年，禁不住想起了他的母亲。定了定神，她开口道：“孩子，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罢。”
惹尘眼底的光躲了躲，故作糊涂地问道：“什么？”老妪便笑着向无痕的方向遥遥一指。惹尘见状无奈一笑，低着头说起了那段尘封多年的旧事——那是他心头永远的伤疤，每每触及总痛彻心扉，也是他的幻梦，承载了全部善良。虽然清醒过后一无所有，但毕竟曾经彼此拥有过。
老妪静静听着，什么也没有说。许是回忆太苦，惹尘中断了回忆，再不愿多说一个字。沉默了许久后，老妪沉声道：“孩子，你应该明白，人生在世，总会有许多不如意的。”
“姑姑也会劝我放弃吗？”
老妪浅浅一笑，半转过身子望向枝头的合欢，眼含柔情地接道：“作为一个帝王，当然要以江山为上，毕竟当初许下誓言的人是皇太子而不是岺朝的皇帝。但抛开这层身份，我希望你可以听一听心底的声音。你先得是自己啊。”
“但那样……无痕、长姐、令跕，甚至是帝国的每一个人都会受伤……”
“太阳朝升暮落，紫薇万年不移，该受伤害的一个也少不了，凭你已经竭尽了全力。所谓人生如此，帝国如此，天地亦如此。没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局是怎样的。哪怕到了最后，又怎能肯定那就是结局？从来没有人能说明白结局是怎么一回事，自然也没人知道怎样的结局才算是好的结局。不要留下遗憾才是，因为那是无可弥补的，死了还要折磨灵魂。莫怨你长姐，她也是可怜的人。”
“我……其实从来不怨长姐……”
“她是不容易的。不过话说回来，谁都不是容易的。”惹尘闻言抬头来看她，瞧见她的眼底闪过了一丝熟悉而陌生的光。重重点了点头，他说道：“我明白了。”老妪瞧着，也轻轻点了点头，微笑道：“去罢。”直至再看不见，她才将帷帽重新戴好，转身消失在了阴影里。
转过拐角，惹尘一眼撞见了窗边的美人儿。她出落得愈发标致了，只需静静站着就足以惊艳时光。一晃多年，再见仍是惊心动魄，但岁月已经悄悄改变了太多。该来的终究逃不掉。
“陛下。”她冰冷的请安声将他的梦境击碎，低下头苦涩一笑，他轻轻应了她。跨进那道门，他明白一切都同曾经不一样了。几番阴差阳错，彼此之间早已隔了万水千山。
请他落座后，无痕亲自沏上一壶茶来，惹尘品了一口，也请她坐在了自己对面。炉子里的香熏得有些重了，他的头昏沉沉的，脑海里也不得清净，总有谁在耳边重复着那些被深埋记忆底下的伤痛往事。
“好苦。”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无痕将目光投向窗外，喃喃道。也不知是瞧见了什么，忽然抿嘴一笑。将目光收回来，她平静地望向他，缓缓递过了手边的茶杯。惹尘愣了愣，正要伸手去接，她却先放了手。
茶杯磕在桌上又滚落到地下，茶水便溅了满屋子，自然也溅到了惹尘身上。他呆握着被茶水弄脏的衣角，思绪却怎么也归不到心里。他感觉自己处在一团雾里，四下只他一人，流云飘过，他便被流云划伤，失血而亡。
无痕没有他这般复杂的心绪，淡淡起身走到柜子面前，从中取出了一只白玉杯。沏上茶，双手端着递到惹尘面前。他伸手接了过去，眼瞧着她一口气吃了个干净。
心忽然疼起来，她瞧见一点殷红顺着他含笑的嘴角缓缓流下来，脸色也瞬息间变得惨白。他将头扭开去猛得将一口黑血吐在地上，望向她正要说话，忽然痛苦地扑到地上，紧紧蜷起了身子。她的眼里流出深深的悲伤，只是没有蹲下身子，缓缓从桌上摸过剪子来握在手里，走到他面前，将它举过了头顶。
眼底有什么轰然炸开了，光影掠过后，她将手里的剪子狠狠甩在了一边，猛得跪到地上，将他的身子小心地拥入了怀里。
她终究是败给了爱情。
他的口里喃喃着谁的名字，她俯下身去细听，竟是自己。抬起头见他的嘴角抽了抽，挣扎着想握住她的手，但她只是迟疑了一下，他的手便擦着她的手重重垂了下去，再没能抬起来。前所未有的悲恸瞬间占满心海，她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仰天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吼，直到嗓子眼里涌起腥甜，猛得吐了血还不罢休。
殷红的血画成妖艳的花在空中怒放，怀里人的体温一点点下降。她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剪子上，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又将他的身子放在地上，跌跌撞撞地爬将起来一把夺过地上的剪子，没有丝毫的犹豫，对准了自己的心脏，狠狠扎了下去。一片血花飞过，她倒在了他的身边，倒在了两人的血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