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英拜过王家祖母,缠着要和长姐睡,锦湲疼她不过,就留她歇在了自己屋里。吹熄烛火,屋子里很静,少英紧紧搂着长姐,于黑暗里感受她的气息,心上溢满了安定。她不敢回忆这些天噩梦一般的生活:整夜整夜藏身于尸山血海之中,不敢睡沉,只一闭眼,耳边的惨叫声总难断绝。若是未迟来得再晚一些,她恐怕已经疯了。
于黑暗中缓缓睁开眼,看着长姐宁静的侧脸,少英露出了一抹浅笑,不觉更加紧地搂住了她。梦中,一轮圆月冉冉升起,她被蒙着眼推到了城墙上。耳边是嘈杂的叫喊声,她茫然地四下打量却什么也看不见。身后送来一股力量,她被狠狠推了出去。坠落的窒息感铺天卷地地袭来,她拼命挣扎奈何身处半空,注定什么也抓不到。
就在死亡触角卷上她腰身的时候,一股温暖将她怀抱,黑暗退散,她瞧见那一晚的月亮亮得耀眼。月辉中踏着光华而来的男子注定会成为她一生的负累,但她不后悔将他深深刻入心底。
宿命玩心一起,吹口气都会要了人的命。但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的底线是你。
窗外的月很亮,落在人们眼底点亮了一道光。锦湲缓缓睁开眼睛,听见枕边人平稳的呼吸后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拿过手边的披风披在身上就出门了。在景从门前徘徊多时,瞧她屋内烛火暗着,料想是已经睡了的,正要打道回府,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响,扭头就瞧见景从提着宫灯肩上搭着披风往外瞧。该是自己吵到了她,便颇为抱歉地笑了笑,明知故问道:“吵到你了?”
景从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没有。公主坐一会儿罢。”
锦湲本就是有事与她商量,至此就没有推脱,进了门二人捂在一条被子里,她向她说了钦天监的占卜结果。景从沉思了一会子,问她心里是否有了合适的人选。锦湲提起了谢家的嫡女谢三娘。景从回想从前令跕的事情,不禁面露难色,唯恐悲剧再演,锦湲却摇了摇头说只是自己不愿介入这类事情,趁着自己还在能替他谋划的终究有限,若是以后证明她看走了眼,最苦的还是惹尘。
“我宁可自己是那杀伐机器。”末了,她轻轻喃道。
景从瞧见一滴晶莹从她的眼角滚落到地上,窗外吹进屋里的风弄得宫灯一闪一闪的,光影变幻明灭间连锦湲的影子也摇摆不定了。终于,风吹熄了那点微光。景从心下一惊,忙伸手去探锦湲,却听见她的声音自黑暗中幽幽传来:“我不能再让他欠下感情的孽债了。这一次,我只为帝国而战。”
岺朝的夏天常有阵雨,雨后碧空如洗,阳光在水面上泛出七彩的光晕。涟漪打搅平静挽来清宁,只是可怜了濯缨亭下的荷花,经雨打风吹或凋谢了。
锦湲着淡红衫子斜倚于长廊上,半边身子探在亭外,正伸手去够池中的荷花。荷花冰冷的眼泪经她一拨弄飞溅到脸上,她只是微微一笑就抽回了身子。忽而余光瞥见那端一月白衫衣裳的女子朝这边走来,忙唤了景从将自己扶起来,稍稍整顿了衣装,转眼那女子已到了亭外。
两弯柳叶眉,一双桃花目,肤滑肌美,身段丰腴,灵巧多媚而高傲自持,其貌不似无痕“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也不似令跕“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更是“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的美而不怯、柔而刚强。
就连锦湲也不禁在心中暗叹道:“真真一个姑射仙子。”
她叫谢芳宸,小字惊春,谢老将军嫡亲的孙女。柔肠一寸愁千缕,娇容靥靥似仙人。
进了濯缨亭,她先向锦湲行礼,锦湲浅笑着应下了,亲自上前扶她起来。瞧着她的脸,不禁脱口赞叹道:“果真是一副羞花闭月的容貌。”
“长公主过誉,芳宸惶恐。”
她回话时依旧是端庄得体的仪态,锦湲瞧着十分满意,又探问了她的文化功底,隐约知道她读过女四书,还对四书五经有着非凡的见解,愈看愈觉得满意,愈看愈觉得悲伤。这时池上吹来一阵风,荷花便随风舞了起来,一时间抖落了不少花瓣。
满庭芳华。
锦湲触景生情想到了三年间的起起落落,不禁动情地感慨道:“昨日里这些花还开得好好的,怎知今日就做了水里的残红,果真是世事无常不饶人呐。‘花开有落时,人生容易老’,如今我也年华不再喽。”
惊春只瞅着亭下的荷,声音似流水清澈:“花开花落有时尽,我们都是大俗之人,四季轮转从来由不得我们,但幸运的是身边之人没有被弄丢在时光的角落里。命数到时我们没有一人可以逃脱,既然结局注定,何必再叫过程里多添几分愁苦呢?”
锦湲见她活得通透,又联想惹尘乃是多愁多病身,愈发坚定了纳她为后的念头,便趁着兴头问道:“三娘可了意中人?”
惊春摇了摇头。锦湲瞥见她的侧颜安静而美好,纯洁得那般不真实,恍惚又瞧见了令跕,心念有了一丝动摇。毕竟令跕入宫时也是这般美好的,她凭什么保证惊春不会成为下一个令跕呢?
正想着,惊春忽转过眸子来,锦湲心下一惊,发觉那眸子澄澈的外表下包藏着一点精灵。念头一转,没有直接向她提中宫之事,闲谈了小半日就让景从备车送她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