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炷香后,齐远坐在桌案对面,看着桌上散落的珍珠和钗。
“怎么办?”萧婉抽了下鼻子,可怜巴巴地看向齐远,“我刚骑马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有个娃娃调皮,扔石头打在踏雪的眼上,踏雪受惊,钗就被甩掉在了地上,摔成这样子。”
“公主可安好?”齐远立刻关切萧婉的安危。
“没事,我的身手你是知道的。”萧婉笑了下,立刻又忧愁起来,“只是我却把你送我的钗摔坏了。”
“公主安好最重要,钗坏了没关系,我再重新做一个给公主就是。”齐远笑容朗朗,目光里满是温柔。
“重做就不一样了,这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个自己亲手做的礼,我想好好保存它。”萧婉缓慢垂下眼眸,惆怅感慨。
“这简单,我回头将它修好就是。”齐远说罢,就一颗一颗捡起桌上的珍珠,打算将钗带走。
“在这修吧,正好我也想学学,回头我也想做一个自己想要的簪子。”萧婉说罢,就打发锦环将早准备好的工具端上来,让齐远来。
齐远愣了下,浅笑叹:“别瞧这东西小,弄起来颇费工夫。我们正在当值,做这个回头被韩学士瞧见了,又该说我们不务正业。再说我是御史,来京府本就是为了监察,若无法以身作则,岂不被人笑话?这钗我还是拿回去先弄好,等回头公主想学,再挑时间教公主。”
“马上就到晌午了,耽误不了多少时候。”萧婉笑眯眯凝视齐远。
‘再挑时间’,齐远很可能就把不会的东西偷偷学会了。今天她就是想看看,齐远是真心做了东西给他,还是把她当傻子一样糊弄,故意拿别人做的东西来敷衍她。
齐远立刻起身行礼,“公主请见谅,我身为御史,若刚为官便越矩,实难服众,也有违陛下赐官给我的初衷。”
萧婉摇头,“罢了,怪我自以为是,以为你会为我破例。齐御史以公事为先,是国之幸事。你走吧!”
齐远心下一沉,晓得公主这话的意思是在威胁要跟他撇清关系。他默默然拱手跟萧婉恭敬行礼之后,就转身去了。齐远知道自己这一走,势必会引发公主的怀疑,但不走就会被彻底怀疑,怪他自以为是,行事疏漏。但不能慌,只要稳住,以后一定会有机会补救。
齐远走后,萧婉在桌前静默了片刻,便伸手将桌上的珍珠和钗统统拨到地上。
脚步声近,外头人传话说韩温来了。
萧婉用袖子擦了擦下眼角,端正坐姿,便看向来人。
韩温止步于门口,低眸看着脚边滚落的珍珠,弯腰捡起来。
锦环见状,晓得这东西在地上会让人滑到,忙去把地上的东西都拾干净。
韩温对她伸手。
锦环愣住,看向自家公主。
萧婉看眼韩温,心里疑惑又好奇,就示意锦环过去。
锦环便把拾起的珍珠和钗都送到韩温手里。
韩温就在才刚齐远坐过的位置坐下来,取来制钗的工具,捏住一颗珍珠放在钗头……
一炷香后,韩温竟将钗修好了。他修长的手在握钗放钗的时候,温文雅然,叫人没由来地目光停滞。
萧婉细看桌上修好的银钗,竟比之前的时候更精致,可见韩温真有些手艺。
萧婉把钗拿在手里,一边看一边笑了,但这笑并不是纯粹的喜悦,掺杂了很多别的情绪。
“你怎么会这个?”
“小时候做来哄母亲高兴。”
“我不想要它了,你却把它修好了。”萧婉见这根钗就没由来地心燥。
她自小就对齐远印象好,大一些的时候更有了好感,但羞于表达。这次因为四门阀的问题,萧婉借机表现了出来,有真情谊也有真试探。但对于她来说,在国政大局面前,儿女情长根本不重要。她拎得清,也舍得下,不过心里还是会难受。
“公主不想要的,不见得不好。”韩温说此话时,语调有放慢的意味,但并不太明显。
萧婉觉得韩温话里有话,而且他似乎故意用这种方式说话,只让她这个观察入微的人能察觉到,别人却察觉不到。
萧婉低眸继续看手里的钗,“你今天怎么突然来了?”
“还给公主。”韩温从袖子里拿出什么东西握在手心里,然后松开手,把东西放在了桌上。
萧婉起先瞧不清,如今定睛再瞧,才看到是两块皱巴巴的干木耳,如今只有指甲大小了,应该是她之前送给韩温的那两朵。
韩温想必已经明白了她那日所说的话,知道她对他根本没有意思。那以他的聪明,自然就会重新体会这木耳的含义。如今大概是明白了这木耳的寓意不好,所以就给她送回来了。
韩温果然还是那个有脾气的韩温。
萧婉本就心烦,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木耳默默然。
“董良策一案,凶手胆大心细,行动缜密,似乎很了解京府的办案习惯,几乎没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这绝非一般人可以做到。”
萧婉听出韩温话中意指齐远很有嫌疑,虽然说她也有这方面的怀疑,但韩温选择在这时候说,让她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好像在公报私仇。
“抓不到凶手,我无法向他的家人交代。”韩温和萧婉四目相对。
萧婉明白韩温和董良策的兄弟感情,点了点头。在心里检讨自己不该胡乱揣测韩温,他现在接连遇到伤心事,挺不容易的。
“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凶手。”萧婉承诺道。
“齐陆两家既已联合,公主何不试着拉拢秦家,不然这三家若联合一起——”
“去找秦讴。”萧婉放下手里的钗在桌上,立刻起身走。
萧婉走到门口后,发现韩温还坐在原地没动,回头看他。
“不一起去么?”上次给秦讴分析‘捧杀’的人正是韩温,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去劝秦讴的话有韩温在肯定效果更好。而且秦家长期盘踞在北方,很少进京,萧婉对他们的了解甚少,韩温则了解颇深。
“此不在京府府尹职责之内。”韩温起身后对萧婉微微行礼,不卑不亢地拒绝了。
萧婉不禁想起了她和韩温初相识的时候,韩温每次这样她都想揍他。
但这次跟以前还不太一样,韩温先提醒让她了,明显有帮她的意思,但是他又偏偏不去。这是在故意拿架子,想让她求他去?
求还是不求,是个问题。
萧婉觉得这事儿自己能解决,但是以后的事儿她未必都能解决。她本还以为上次对韩温说了拒绝的话后,以韩温的孤傲性子,应该不会再理她了。现在韩温有表达友好的意思,她再搞砸了,就太不聪明了。
“那当我欠你个人情?”萧婉打商量问。
韩温从袖子里掏出一锦盒,萧婉扫了一眼,面色未变。她身后的锦环一瞧见这金线绣制的桃花锦盒,眼睛下意识地睁大了。
“送一样可放进这里的东西便可。”
锦环忙凑到萧婉耳边提醒,这就是装木耳的锦盒。
萧婉早注意到锦盒精致,更加注意到那上头绣着桃花,还以为韩温故意拿这盒子跟她暗示什么。听锦环的话后,她明白过来,韩温这是在故意‘报复’她。
她此刻大概有点明白,韩温为何会误会自己喜欢他了。
往秦讴那里走得时候,萧婉拉住锦环,在后头远远地跟着韩温。
“谁叫你拿那种锦盒装木耳了?”
“婢子当时以为……”锦环晓得自己多说无用,“婢子知错了!”
萧婉用手狠狠点了点锦环的额头,韩温突然回首瞧她们,主仆二人反应飞快,一起对韩温微笑。
秦讴的小厮们拦住了屋门,挡住韩温和萧婉进屋,“我们侯爷吩咐了,不见任何人。”
“既然不见任何人,为何还要每日按时来京府当值?何不在家闷着做缩头乌龟?”萧婉质问。
“你说谁缩头乌龟?我看你全家都是缩头乌龟!”小厮们还不知道萧婉的身份,以为她只是个捕快,听她这样说话立刻就反驳。
“我可是府尹的堂弟,你骂我全家是乌龟,就是骂整个韩家是乌龟,骂我堂哥是乌龟!”萧婉强调自己的‘身份’道。
韩温在旁听了这话,目色淡淡地转眸凝视萧婉。
“是吧,堂哥?”萧婉义愤填膺地掐腰,鼓励韩温惩治他们。
那口误的小厮吓得哆嗦双腿跪地,眼泪立刻就流出来了,不停磕头跟韩温道歉,发誓自己没有骂他的意思。
韩温没饶他,命衙差将人拖走,按诋毁侮辱朝廷命官论罪。
其余小厮们吓得缩脖子,都不敢拦着韩温和萧婉。
萧婉跟着韩温进屋的时候,小声嘟囔他惩治得太狠,按照诋毁朝廷命官论罪那小厮可是要徒刑好几年。
“若按辱骂皇亲算,他该被五马分尸。”韩温轻笑一声,提醒萧婉,“堂弟该赞美堂哥仁慈才是。”
“你们来干什么!”秦讴看见萧婉和韩温,突然大叫。他坐在上首位,冷冰冰地恶狠狠地看他们。
萧婉随手将门关上,屋子里只留她和韩温、秦讴三人。
“秦小侯爷既然都想明白了,何苦还要每日摆出这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萧婉说罢,就找了个椅子坐下来。
秦讴恼怒地瞪向萧婉,“你算什么东西,跟我说话。”
“这大周的华阳公主到底算什么东西,我也不清楚,不如秦小侯爷跟我讲讲?”萧婉扬眉看他。
秦讴先嗤笑一声,随即才反应过来萧婉话里的内容。他有些惊讶地看着萧婉,然后慢慢转头看向韩温,见韩温没有纠正的意思,晓得这肯定不是开玩笑。秦讴才渐渐明白过来,怪不得这个‘韩原’细皮嫩肉,娘们唧唧的。怪不得自己当初被她揍了之后,韩温和皇帝都在莫名其妙地护着她,原来她就是传说中的华阳公主!
秦讴满脸惊诧未退,慢慢从座位上起身,噗通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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