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 / 1)

赵庭梧和赵意儿这两位当官的先后回乡省亲,对赵府来说,如何接待他们是头等紧要的大事。

可惜赵掩松偏偏在这个时候出远门了。

最尴尬的是,无论赵庭梧亦或赵意儿,当初离开时,几乎与赵府决裂,一个被赶走,一个私自出逃,多年不见,如今二人纷纷衣锦还归,尤其赵庭梧,攀附长公主,竟已官至大理寺正卿,他回瓜洲城行踪低调,但风声依然传得很快,人刚到,知县亲自出面不说,就连知府和省里的三司长官都派长随前来问候,如此排场,看得赵府众人暗暗惊叹。

清早,意儿醒来洗漱完毕,穿戴整洁,先去祠堂给祖先磕头,接着到二叔三叔那边请安,叔婶们或客气寒暄,或故作亲切,总之不再拿她当晚辈看待,而是一个不能怠慢的贵客。

意儿说不清失落还是无奈,不仅长辈,如今堂姊妹们都大了,多年未见,相互生疏也是有的,她早该想到。

满府里只有赵玺没什么变化,见了她便眼圈儿通红,抓住妹妹的手,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好好的回来便是,弄成这副鼻青脸肿的样子作甚?”赵玺容易激动,哭起来整个面颊并脖子都变得通红。

意儿又笑又叹:“哥哥先把鼻涕擦了吧。”

他也没好意思,命丫鬟打了盆水,妻子楚烟箩拿帕子沾湿,给他洗脸。

“对了,这是你嫂嫂,”赵玺道:“她还没嫁进府你就走了,算来你们还没见过面呢。”

意儿忙与烟箩见礼,接着笑盈盈打量一番,心里啧啧称赞,果然是个清雅文静的美人,举止得体,柳眉凤目,妆容淡淡的,颇具端庄脱俗之质。

难怪赵玺为了她,宁肯被爹打死也不娶那喻家的千金。瓜洲城看热闹的百姓曾一度把他们称作悔婚兄妹,茶余饭后增添不少谈资。

烟箩的儿子已经四岁,赵玺让奶娘抱出来给意儿请安,那娃娃很是怕生,扭着身子不肯叫人。

“阿瞻,不可无礼,这是姑姑。”

意儿满不在乎地摆手道:“没事,小孩子嘛。”

说话间,忽闻廊外丫头回话:“亲家太太和二小姐来了。”

湘帘打起,只见进来一个珠光宝气的中年妇人,和一位娇俏可人的年轻姑娘,正是烟箩的母亲和妹妹。

这楚家乃书香门第,祖上曾做过通判,也算有些渊源,奈何后代人才凋零,功名不继,到这一代已过得十分清贫。两年前楚父远走他乡,留下孀妇与孤女,烟箩便同赵玺商量,求了赵掩松,把楚太太和楚君媚接进府里生活。

赵掩松起初极其反对这门亲事,可当时烟箩怀上身孕,赵玺又那般痴情坚定,他也只好认下这个儿媳。偏生烟箩并非他们想象中的攀龙附凤之辈,除了未婚先孕这一样,她倒没有别的不是,几年相处下来,温柔大度不说,处事也极为周全妥帖,府内众人都夸她好,赵掩松看在眼里,也逐渐接纳。

因着烟箩的情面,楚太太和君媚住进赵府,吃穿用度和各房一样,烟箩每月匀出自己的份例给她们花,意儿的芷蘅院一直空着,赵掩松便让人收拾干净,分给她们母女住下。

这会儿见了面,相互打过招呼,都客客气气。

阿瞻扑到君媚怀里:“姨妈姨妈!”

意儿虽喜欢小侄子,想和他亲近,但毕竟没有相处过,彼此生疏也属正常,她并未放在心上。

君媚抱着阿瞻,倒是仔仔细细的把意儿打量了一遍。

正当此时,周升从外头进来,笑问:“二小姐在吗?”

意儿搁下茶盏,正要应他,谁知君媚立刻抢在前面开口:“我在,什么事?”

意儿奇怪地抬眸看她一眼,周升也愣了愣,接着仿佛没有听见,只向着意儿笑道:“四爷说,中午带您出去吃,叫我来告诉大奶奶,不必给我们备饭了。”

赵玺闻言便调侃意儿:“听闻昨晚半夜三更的,四叔让人去邀月楼,把老板和厨子叫醒,多出了三倍的价钱,专门给你做夜宵。唉,他几时能对我这么好,都是侄子,四叔未免太偏心了些。”

意儿打着扇子轻摇,笑笑没吭声。

赵玺又问:“你们待会儿去哪里?”

“不知道。”意儿望向周升:“其实我懒得出门,脸上伤没好,另外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改日吧。”

“这个……”周升为难:“小的可不敢回话。”

意儿趁势起身:“那我去和他说。”

赵玺道:“我随你一起,正好有事和你们商量。”

意儿向烟箩她们打了声招呼,与赵玺一同回芝兰斋找赵庭梧。

楚太太见人走了,啧啧轻叹:“那就是你小姑子?她怎么对周升那般傲慢?”

烟箩让乳娘把阿瞻带回房:“可能做官的都那样吧。”

楚太太又道:“长得是很漂亮,不过言谈举止却没有半点女儿家的样子,穿男装,用折扇,哎哟,哪像个千金小姐?你瞧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天呐,难道还在外头跟男人打架不成?”

烟箩抿了口茶:“听说这个二小姐自幼叛逆,天性不羁,所以当年才逃婚出走,之后参加科举,入仕为官,倒也给赵家长脸。”

君媚在边上闷闷不乐,小声嘀咕:“究竟谁才是二小姐,她要在府里住多久,若我们同时在场,别人这么喊,都不知在喊谁,多尴尬啊。”

楚太太宽慰女儿:“即便尴尬也该她尴尬,咱们在这儿住了两年,大家都习惯叫你二小姐了,她才刚回来,如何能取代你的位置?”

君媚仍不高兴,问她姐姐:“那个赵意儿打算住哪儿,该不会惦记芷蘅院吧?姐,我不想搬。”

烟箩无奈叹气:“我跟你姐夫商量过,另外收拾房子给她,因时间匆忙,地方还没打扫干净。”

君媚眼睛一亮,忙问:“那我不用搬了?”

烟箩也犯难:“如果她开口要芷蘅院,我也没办法,但……应该不会。”

楚太太问:“她昨夜歇在芝兰斋吗?”

“嗯,四叔把自己的屋子让给她了。”

“什么?!”君媚霎时睁大眼:“姐姐你是说她并未睡偏房,而是睡在四叔的卧室?!”

烟箩蹙眉:“你小声些。”

“这算什么规矩?”楚太太直摇头:“哪有侄女睡叔叔的床,也不避讳,传出去成何体统?”

烟箩道:“权宜罢了,昨日她回来的时候不是晕着吗,半夜才醒的。”

君媚紧咬下唇,使劲儿扯着手绢:“我看见了,马车停在府门外,四叔抱她下来,一路抱回芝兰斋的。”

烟箩笑道:“他们叔侄关系好,这个我一早就听你姐夫说过。”

楚太太想起什么,忙道:“对了,早前让你打听的事情有眉目了吗?赵庭梧可有续弦的打算?”

烟箩苦笑:“娘,这种事情怎么好问呢?”

“让姑爷去问呐,算来他在府里待了七八日,也见过君媚好几次了,究竟觉得她如何,有没有什么想法,总得探探口风吧?至少他身边有多少女人你该晓得吧?”

烟箩瞥着妹妹绯红的脸:“我只知前年他有个小妾怀着身孕意外死了,孩子没能生下来。不过四叔与先夫人育有一子,今年约莫**岁……我们君媚不介意做后母吗?”

“姐姐你取笑我!”君媚双手捂住脸:“讨厌死了!”

烟箩道:“你可想好,他年纪比你大好多呢。”

楚太太谈兴愈浓:“年长的男子才知道疼人,君媚本就喜欢稳重的,正好与他般配。箩儿,你看你妹妹快十八了,耽误不起,也该是时候谈婚论嫁,可千万别像你小姑子,二十几岁了还不成亲,变成老姑娘谁要她?”

烟箩道:“娘,你先别急,这件事情主要得看四叔的意思,咱们女方不好过分主动……再说你之前不是相中赵玺的堂弟吗,妹妹也不是非要嫁给四叔不可……”

“放屁!”楚太太啐道:“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能和高官相比吗?我能把你嫁入这个赵府,一样能把你妹妹嫁入京城的赵府!女子也该有做人上人的野心,你们两个定要争一口气,明白吗?”

……

赵玺到芝兰斋,主要为了商量意儿住所之事。

“三日前才收到你的信,我叫人把西北角的燕燕馆腾出来,这会儿还在收拾,你看,要不先在四叔这儿将就几日?”

赵庭梧看了看意儿,随口慢悠悠道:“其实你们住在芝兰斋也没什么,这里空着几间厢房,大家在一处也热闹。”

意儿眨眨眼,倒有些诧异:“四叔你最爱清净的。”

“是吗?”

不是吗?

意儿心想他莫非上了年纪,性情也跟着变了?

“你不知道,阿照整日上蹿下跳,又会耍嘴皮子,叽叽喳喳的,到时有你好受。”

赵庭梧笑问:“比你还淘气吗?”

“我?我可是淑女,她是女土匪、女流氓,如何比得?”说这话时,意儿正翘着二郎腿歪在椅子里摇折扇。

“仿佛听见有人讲我坏话?”阿照从厢房的窗户探出头来。

意儿抿嘴,拿扇子挡住脸,一本正经:“没有,你听错了。”

阿照点头“哦”一声,放下了纱屉子。

意儿接着对赵庭梧道:“四叔你搬回自己屋吧,我和敏姐她们住偏房就好,昨日占了你的卧室,怪不好意思的。”

赵庭梧面色淡淡:“随你。”

赵玺见状便笑道:“既如此,你好生歇着,想吃什么告诉哥哥,缺了短了尽管问你嫂子要。”

意儿懒散“嗯”一声:“知道,我脸皮可厚了,况且在自己家,能缺啥?”

赵庭梧歪头瞥她,嘴边浮现几丝浅笑:“你倒惬意,回来以后没觉着不习惯吗?”

意儿眨眨眼,轻哼道:“他们虽对我客气,我却不会把自个儿当外人,就是这么自信。”

正说着,见田桑和宋敏从屋里出来,意儿合上折扇起身:“四叔,借你书房一用。”

赵庭梧打量她们:“我已将欧阳氏母子虐待官员之事报给巡抚都院,文书今日便能送达,明日便可把人带到省里……你还想做什么?”

“自然有更重要的事。”

赵庭梧便随她们一起来到书房,坐在边上看着。

案上趣÷阁墨纸砚俱全,意儿研墨,田桑陈述,由宋敏为她代写讼状。

她不仅要告欧阳氏母子和张华富,还要告刘炳昆贪污包庇。

田桑将这一个多月来的遭遇和盘托出,如她所言,仿佛人间地狱,说到被欧阳氏母子强行“嫁”给张华富,被强/暴、殴打、囚禁,几度逃跑,被同村人抓回去……她浑身发抖,险些无法继续。

状子写完,田桑也泣不成声,宋敏让阿照扶她回房休息。

意儿坐到案前,拿着讼状认真细看,胸中怒气翻涌,她揉了揉眉心,冷声道:“旺良村不仅略买人口,更有典妻、卖妻之事,他们当我大周朝的律法是摆设的吗?”

宋敏道:“依昨日的情形来看,村民显然无知无畏,欧阳氏身为乡约,并未给他们宣讲律法。”

“这都是官府的责任,刘炳昆不作为,竟然默许此等非法勾当,他是官啊,为何姑息养奸?”

宋敏道:“州县官在任期内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争眼前之利,以稳定为主,也是普遍的事。”

意儿凝神思忖:“欧阳氏母子倒好办,但旺良村里被买来的妇女该如何解救,这会儿报上去,终究还需交给县衙处理,我得先把刘炳昆的罪行揭报给按察司,等吏部派遣新官过来,才能解决旺良村的事……”

想到这里,她紧紧蹙眉,愈发犯难:“这一来一去可要花费不少时间,我最多能在瓜洲城待一个月……”

赵庭梧听那话的意思,竟是当真要纠弹刘炳昆,他实在诧异,且极不赞同。

就在去年,本省某位巡按御史因参奏某任知府贪渎,被毒杀身亡,意儿如此意气用事,恐怕会招来祸患。她在瓜洲城自然安全,可出了城又该怎么办?

再者,官员之间人际交往错综复杂,刘炳昆倒不倒台并不打紧,但他总有恩师好友在职,随时可以给意儿下绊子,所谓暗箭难防,她实在不该冒险树敌。

于是赵庭梧开口:“其实田桑已经决定告发他,你何必再蹚这趟浑水?况且你既非本地官员,又非御史,冒然出面,是不是不太合适?”

意儿抬眉望过来,略微叹道:“我也知道不合适,但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赵庭梧想了想:“你可以给巡按御史写一封私函,让他们这些监察百官的人来办。”

意儿闻言摇头:“不行,流程太冗杂了,巡按接到告官诉状,涉及五品以上的才能奏闻请旨,否则也得转交两台(布政司与按察使司)参究,既然这样,倒不如我直接报给按察司。”

赵庭梧看着她,犹豫地开口:“我的意思是,用私人信件,别用公文。”

意儿眨眨眼:“那怎么行呢,若不公事公办,我怕他们相互包庇,到头来不了了之。”

赵庭梧见她铁了心的要去撞南墙,颇为无奈,单手撑着额头,望向她:“既如此,你不如报给我,岂更不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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