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的故事听完,他们结账离开酒楼,这次意儿抢先霸占了一匹马,路上走着,她问赵玺:“楚太太和君媚搬入赵府,她们家的宅子就一直空着吗?”
“是啊,反正也卖不到几个钱,烟箩说,好歹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留着也好。”
阿照疑惑:“这倒怪了,她们以前过得辛苦,那房子里肯定没什么愉快的回忆,留着作甚?”
赵玺“啧”一声:“你不懂,家嘛。”
“我看她们比较喜欢芷蘅院的新家。”阿照轻笑:“入府后她们回去看过吗?”
“没有。”
“我说吧。”
赵玺瞪她。
不多时,众人来到旧城的一处深巷,问了几个街坊才找到楚家老宅。
阿照仰头望着屋檐繁茂的杂草,好不诧异:“这跟废弃的荒宅有什么区别?你们没有派人打扫过吗?”
“烟箩说,不必浪费钱财和人力,反正也不回来住了。”
没有钥匙,意儿让阿照先进去探探,阿照踢墙跃上屋顶,踩着黑瓦打量一番,跳入院中。
意儿扒着门缝往里瞄:“啧啧,好一个凄冷破败,幸亏不是晚上,否则我可不敢进。”
赵玺拉她:“你不要鬼鬼祟祟的扒人家门缝行不行?”
“我是光明正大的扒。”
“被人瞧见了成何体统?”
“你一边儿去,不要给我捣乱。”
不多时,阿照飞身而出,稳稳落地,她拍打衣服上的灰:“里边到处都是蜘蛛网,昆虫不少,人嘛,鬼影子也没有。”
“我就知道,霍康不在这儿。”赵玺催促:“走吧走吧,抓捕疑犯的活儿让官府去干。”
说着他们几个打算撤了,周遭一户邻里探头探脑,磕着瓜子问:“你们是这家人的亲戚?”
意儿停住脚,热络地笑起来:“是啊,大姐,我哥哥娶了这家的女儿,可不就是亲戚么。”
她一边说,一边揪住赵玺往前推。
那妇人上下打量,忽然眼睛发亮:“哎哟,原来是赵公子啊,几年不见,都快认不出来了,记得那时你和烟箩幽会,我还帮你望过风呢!”
赵玺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算来楚太太和君媚搬走两年了,也不回来看看我们这些老街坊!”
意儿道:“我嫂子说,这里是伤心地,她轻易不敢回来的。”
妇人闻言叹气:“也对,那两个姑娘长得跟仙女似的,原不该生在这种穷地方,她爹又那样……”
意儿走近与她攀谈:“楚老爷走后,当真再也没露面?”
“可不是,音讯全无,丢下孤儿寡母,心肠够狠呐。”
“我听嫂子说,当时和楚老爷吵架,吵得街坊邻居都听见了。”
“当时我在家呢,听到烟箩撕心裂肺,还砸碎了什么东西,楚太太劝也劝不住,那楚老爷啊,从前挺斯文的一个人,自从上了赌桌,把人性都输光了,成日家要钱,不给就闹。”说着直摆手:“那天他们吵完,没多久君媚从外头回来,烟箩便让她收拾东西,母女三人坐车走了。”
“坐什么车?”
赵玺道:“府里的马车吧,有车夫专门负责接送她。”
意儿往后退开两步,左右打量这条巷子:“马车不好调头,应该会等在巷口,对吧?”
邻家大姐笑道:“是的呀,好气派的车子,连毡帘都那么精致。”
意儿问赵玺:“嫂嫂回娘家通常带几个丫鬟?”
“几乎不带,她怕丫鬟回去说嘴。”
“这样啊……”意儿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接着问邻家大姐:“然后呢,楚老爷几时走的?”
“大约掌灯后,我听见他在家里砸桌子摔椅子,发了好大的脾气。”妇人陷入回忆:“街坊都知他乖僻,不敢出声,没过一会儿传来锁门的动静,我和男人藏在门后偷看,见他背着一个包袱,不声不响的走了。等楚太太和君媚回来,发现家里的钱被搜刮干净,人也不知去向,我们帮着找了好几日,全然无用,后来她们母女被赵府接了去,唉,也算因祸得福吧。”
意儿听完,凝神忖度,眉间深拧:“楚老爷把钱拿光,并且打算一走了之,到了这种地步,居然还不忘锁门?”
阿照搭话:“习惯嘛,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
赵庭梧上前问:“这位娘子,你可认得霍康?”
“霍康啊,认得,那个清秀的小伙子,常常跑来找君媚的。”
“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哎哟,好久了……”妇人使劲想:“诶,对了,可不就是楚老爷出走那日吗。”
“什么?!”意儿倏然抬眸,大为吃惊:“怎么他也在?”
“他和君媚出去玩儿,送她回来嘛。”
意儿心里砰砰直跳,一个惊人的假设迅速擦过脑海,像烟雾被风吹散,她不得不退到一旁,扶着墙,闭上双眼,集中注意力,让烟雾重新结成清晰的形状。
邻家大姐有些懵:“这是怎么了?”
宋敏笑说:“没什么,早上吃多了油饼,她不舒服,透透气。”
赵玺看着意儿的背影,对赵庭梧低喃:“四叔,你说这个死孩子,在那儿琢磨啥呢。”
他摇头。
邻家大姐问:“你们各位今日过来是……”
宋敏拍拍阿照的肩:“哦,我和妹妹打算购置房舍,托赵公子帮忙,看了几处都不满意,听说这里空着……”
话音未落,只见意儿急忙走来,杵到大姐跟前,问:“烟箩带楚太太和君媚离开的时候,楚老爷没说什么吗?”
对方被她弄糊涂了:“啊?”
“他们父女吵得那么厉害,烟箩要带走母亲和妹妹,楚老爷就没有阻止吗?”
“这个……我记得没有,他们早就吵完了呀,半天没声响。”
“那霍康是几时走的?”
“跟她们一起啊。”?轻?吻?小?说?独?家?整?理?
“什么时辰?”
“这哪儿知道呢……不过当时我准备做饭,大概黄昏吧,反正天还没暗。”
“之后楚老爷有动静吗?”
“没呢,天黑了也没点灯,黑漆漆的,我们都不敢问,后来准备睡了,突然听见他摔东西,隔壁的狗直叫唤。”
“除了摔东西,可有谩骂?”
“那倒没有,不过平日里楚太太不给钱,他可骂得很大声。”
问到这里,意儿脑中嗡嗡作响,她深吸一口气,紧攥着双手:“好,大姐,最后请你认真想一想,楚老爷背着包袱离开的时候,你看清他的脸了吗?”
大姐挥手笑道:“看他脸作甚,他穿着斗篷,帽子盖着呢,哪儿看得见呀。”
听完这一连串密不透风的对话,赵庭梧已猜中她的心思,不由得唤了声:“意儿。”
她置若罔闻,垂头扫一圈,从墙边捞起两块石头,走到楚宅门前,用力砸断锁头,然后推门而入。
赵玺不明所以:“里边没人,你进去做什么?”
“找东西。”
“啊?”
宋敏和阿照紧随其后:“意儿,你要找什么?”
她面色有点白,嗓子也略微发颤:“霍康手里的筹码。”
赵玺用扇子挥开蛛丝:“这破院子荒草丛生,你当心被蛇咬,我最怕蛇了。”
院子并不宽敞,灰败的墙壁斑驳点点,野蔓攀附,青苔随地可见。意儿望着面前的几间房舍,决心已定,回过身,用不容置喙的语气:“现在我要请你们把此处当做犯罪现场进行勘查,分组搜索,先从屋内开始,不能放过任何一块地方,之后相互交换,做第二次搜索。”
宋敏点头:“好。”
赵玺愈发糊涂:“什么犯罪?我不懂,怎么勘查?”
意儿道:“你自己待着就好,别乱动。”
“……”
宋敏往偏房去,阿照负责厨房,意儿对她们完全信任,而赵庭梧身为大理寺卿,经手的案子只有比她多的,她自然不敢指挥或质疑。正屋地方最大,他们二人推开门,“嘎吱”一声,像咳喘的尾音,紧接着浑浊的霉味迎面扑来。
意儿抬袖遮挡口鼻,见正前方挂着匾额,题“清晖堂”三字,居中的墙上贴着一幅秋海棠,两旁对联写的是:风搅玉皇红世界,日烘青帝紫衣裳。
意儿默念完,问:“谁的诗?”
赵庭梧道:“南宋四大家,诚斋先生。”
“杨万里?”
“嗯。”他问:“你是怎么考中进士的?”
意儿毫无愧色:“科举又不考诗词。”
外头虽已天光大亮,屋内却明暗错落,因陈设素净,愈发显得森冷透骨。那画下设一张平头案,案上左侧一只五彩双耳花瓶,中间一座屏风,都是半旧的寻常物件。桌凳铺满厚厚的灰尘,柱子之间垂挂帐幔,已褪尽颜色。
意儿怪道:“花瓶应该是成对的,怎么单剩一只?”
“方才邻居那位娘子说,当日听见烟箩和楚老爷争执,还摔碎东西,兴许正是花瓶吧。”
意儿默然点头,赵庭梧往西面的书房去,她则走入东面的卧室。
里间更显幽静,窗前摆着镜台,盆栽早已枯死,灯罩结着蛛网,其余案上不过几只炉瓶和茶具。意儿来到大箱柜前,屏住呼吸,缓缓打开柜门,诡异的嘎吱声令人头皮发麻,不知怎么,她总觉得会有一具腐尸赫然出现,然后把她吓晕过去。
但这个恐怖的预感并没有发生,柜子里只有被褥和衣物,以及令人窒息的浊气。
赵庭梧从书房过来,一无所获:“这边如何?”
意儿摇头,目光转向这间屋内最吓人的拔步床,那玩意儿不仅有四角立柱,更有飘檐与围栏挡板,因而显得封闭压抑,像是摆放“奠”字灵堂,又像一座放大的棺材。
静极了。
赵庭梧撩开鬼气森森的纱帐,除了发霉的褥子什么也没有,一览无余。
“走吧。”他说。
意儿站着没动,强自按捺恐惧,一点一点弯下腰,低头去看床底。
天知道她后背发凉,双脚虚软,那种遍布全身的毛骨悚然,心快要从喉咙跳出来。
“好像,有东西……”
话音刚落,赵庭梧上前,不由分说的捂住了她的眼睛。
“四叔。”她四肢僵硬,不敢动了。
“你等等。”说着,推她转过身去。
意儿听见一阵咣当的响动,梆梆梆,木板断裂,仿佛在拆房子。她实在没忍住,回头一看,原来赵庭梧把整个床板给拆了。
“哪有东西?”他的衣裳全是灰:“自己吓自己,把我也吓一跳。”
意儿里里外外仔细检查,果然,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真不知该庆幸还是失落。
第二轮搜索,同样毫无进展,她甚至连茅坑也没放过,但那里头早已填土埋实,不存在特别迹象。
如此折腾,五个人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意儿坐在堂屋前的石阶上,闷不吭声,歪头打量院落。赵玺用帕子捂住口鼻,方才见她用锄头挖茅坑时已经干呕过,这会儿五官纠结成菊花模样,不断催促:“走吧,我身上痒,到处都是虫子。你啊,回去好好洗洗,至少用香炉薰个三天三夜,连屎都敢挖,看我不告诉爹爹收拾你。”
意儿置若罔闻,拍拍手,准备继续干活:“阿照,你去借两把铁锹。”
“哦。”
“你还要干什么?”赵玺瞪大眼睛:“有完没完啊?!”
她挽起衣袖,先把墙边的水缸推倒,挪去空地,再把枯死的盆景也搬到铺着青石的庭院中央,等阿照拿来铁锹和铲子,她便开始刨土挖地。
赵玺欲哭无泪:“这么个破院子,你究竟想找什么嘛,难道底下埋了珠宝?”
意儿提醒阿照:“挖深一些,浅了不行。”
“好。”
宋敏擦着汗:“意儿,我休息会儿再来帮你。”
赵庭梧坐到石桌前,略歪着,胳膊支起,手撑着脑袋,看她固执的样子,什么也不听,只专注干活。
“四叔,你也不管管。”赵玺气不打一处来:“她这是魔障了吗?”
“没有。”赵庭梧的语气仿佛在唠家常,朝那边抬了抬下巴:“她在找你岳丈的尸体。”
赵玺转过脸,双眼懵懵的彷如痴呆,就这么看着他的好四叔,嘴巴微微张开,半晌后蹦出一个字。
“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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