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家父子两个翻了脸,父一句“狗日的小畜生”,子一句“他妈的老不死”,你来我往骂不绝口,俩人在东民市场门口大打出手,直到被好心的路人强行拉开才算完。
彭大元把从清洁工手里抢来的扫把丢下,指着儿子大骂一声:“狗日的你有种就别回老子的家。”吼完了他拦了一辆三轮车直接回了铁西,而孬蛋则对着他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回到家的彭大元拍桌子摔板凳对着空气把孬蛋大骂了一通,这混账儿子从小就不听话,自己对他算得上仁至义尽了,结果这混蛋一点儿都不领情,现在他吃自己的住自己的,一点儿事儿不顺着他的心,他竟然敢跟自己这个做老子的动手,真是无法无天至极,今儿个要不狠狠给他个教训,怕他都忘记谁是他老子了!
骂完儿子彭大元勉强出了胸中半口恶气,直接把院子门从里面给插上了,他打定主意这次要狠狠地教训一下孬蛋,如果这混账不下跪求饶,他这辈子都别想进这个家门。
庞大脑袋挥金如土的生活让日子拮据的彭大元很是动心,孬蛋三十好几了,一直在家分他的退休工资花也不是个事儿,他原先计划着跟自己这个老兄弟取取经,要是孬蛋能在庞大脑袋的扶持下做生意挣点儿钱那就再好不过了。
想得倒是挺好,只是彭大元万万没料到在庞大脑袋嘴里“练练手的小摊位”就得需要花那么多的本钱,买机器进货摊位转让费和摊位租金,基础花销就得近万把块,彭大元一个月退休工资也才两百元左右,漫说他没有存钱的习惯,就算他有这习惯,以他的收入,要想攒下万把块钱也得好几年。
万把块钱的本金,这要是找亲朋好友借一借,倒也能筹出来,只是做生意毕竟不如上班稳妥,挣了还好说,这万一要是赔了呢?
最近几年私人企业如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把许多国营单位给挤兑得没了立足之地,职工下岗的下岗,工厂倒闭的倒闭,那么多职工烂了铁饭碗,许多人都下海经商,挣了钱发财的有,更多的是血本无归把全家人的积蓄都给折腾了个精光的倒霉蛋。
自己那儿子有几斤几两重彭大元一清二楚,前期投入如果不需要那么多,他也不介意让孬蛋去试一试,万一挣了钱发财了呢?可前期投入这么大,彭大元忍不住就退缩了,这要是赔了,那他得背多少年的债?
高昂的本金投入吓退了彭大元,计划还没开始就夭折了,他倒是愿意继续过每个月拿两百块退休金的安稳日子,孬蛋却不甘心,三十好几了还一事无成靠爹施舍,过几年爹死了呢?他又该咋办?
彭大元还在铁西等着孬蛋回家认错的时候好趁机拿捏他一把,不甘心的孬蛋跟自家老子打了一架后气咻咻奔前程去了,压根没想着要回家找他爹。
左等不回,右等不归,三个多月过去了彭大元始终未见孬蛋的影子,这下他开始着急了,这急倒也不是急儿子的安危,他只是怕孬蛋又出去偷鸡摸狗再来个“二进宫”(第二次进监狱)就不好了。
着了急的彭大元开始主动找孬蛋的狐朋狗友打听儿子的下落,这事儿倒没他想象中那么难,不过是稍一询问,就得到了孬蛋的消息。
“啥?你说孬蛋在东民市场摆了个摊位卖磁带?”彭大元惊得下巴险些掉在了脚背上。
“是啊叔,你不知道这事儿?”留着披肩发的小伙子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前几天我们还一起喝酒来着,他生意挺好的。”
自己又没给他钱,这万把块钱的本金孬蛋从哪儿弄来的?这个意外的消息让彭大元心神不宁,他一言不发丢下披肩发匆匆赶到了东民市场。
一进东民市场彭大元就直奔原先卖笔记本的那个摊位,果然隔老远就见到了自家那倒霉儿子,三个月没见,孬蛋也大变样了,半长不短的头发拿发胶打的一绺一绺硬邦邦地顶在脑袋上,里面穿着雪白的高领毛衣,外罩牛仔短褂,腰里别着传呼机,下面套着微喇的牛仔裤,如果忽略了体型和五官,整个一偶像剧里的时尚小青年。
摊位后面的时尚小青年孬蛋不是自己一个人,他旁边还坐着个正在嗑瓜子的年轻姑娘,孬蛋低着头对着那姑娘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那姑娘冲他翻了个大白眼把嘴里的瓜子皮呸到了他身上,孬蛋不但没生气,还对着那姑娘笑了起来。
那贱兮兮地模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彭大元一股火气涌上心头,冲到摊位前对着孬蛋一声怒吼:“孬蛋!”
正绕着姑娘耍贱的孬蛋被这冷不丁的一嗓门给吓得哆嗦了一下,等抬头一看是彭大元,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撇着嘴把脸拧到了一边儿,竟是一句话也懒得跟彭大元说。
“你这摊位是咋回事?你哪儿来的钱?”彭大元气咻咻地质问。
“跟你有啥关系?”孬蛋把脸拧回来又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不是让我有本事别回去吗?我没本事,我也不回去,又没让你掏一分钱,这摊位是咋回事你管得着吗?”
“狗日的!咋跟你老子说话呢?”彭大元被孬蛋这轻慢的态度给气得直哆嗦,他四下踅摸想找个趁手的工具把这混账小子抽一顿。
孬蛋一看彭大元的样子就知道他想干嘛,这要搁别的地方,他少不得要陪着自家这个老不死的练练身手,可现在不行,这是在东民市场里,他的摊位旁边,打架势必要影响生意,他可不愿意陪着那老东西发疯。
“我告诉你啊,我摊位上的东西都贵着呢,录音机一千四,一盘磁带最便宜也得卖八块钱,这都是我赊账赊来的,你可想好了再动手。”孬蛋对着正解皮带的彭大元提出了郑重警告。
这话倒是真的劝住了彭大元,赊来的,打坏了还得赔,这笔账说不得还得落到自己头上,彭大元咬着后槽牙拿手指点了点孬蛋,转身走了。
离开东民市场,彭大元就直奔东大街庞大脑袋的店铺里,孬蛋说摊位上的东西是赊的,除了自己那个老兄弟,还有谁能这么大手笔的赊那么多货物给他?
一见到庞大脑袋,彭大元就直奔主题:“老弟,东民市场那个摊位,是你给孬蛋操持的?”
“哎呦!老哥哥来了,坐坐坐。”庞大脑袋对上彭大元,一向是十二分的亲热,他一边儿给彭大元递烟点火,一边儿高声喊着让店员倒茶水来。
等把彭大元安置好,庞大脑袋坐在彭大元身边儿亲亲热热地开口了:“老哥哥,兄弟也不瞒你,孬蛋那个摊位,确实是我给他操持的。”
“你,嗐,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彭大元话音里就带了一丝埋怨:“孬蛋那小子一向不稳重,这做生意复杂着呢,他能懂个屁呀?他浑身上下就几十块钱,我早就退休了,退休工资也就刚够吃饭而已,你把那么贵的机器那么多的货赊给他,他要是赔了,拿啥赔给你?”
彭大元的态度很明确,就差没有明说“孬蛋生意失败我不负责赔偿”了,庞大脑袋可是生意场上的人,这话能听不懂吗?
“老哥哥唉,这你就多虑啦!”庞大脑袋哈哈一笑挥了挥手:“凭咱俩的交情,这生意要是不挣钱,我能安排大侄儿去做吗?老哥你放心,今儿我就把话给你放这儿了,只要我能挣钱,侄儿就绝对不赔不了!”
庞大脑袋这话一出口,彭大元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就是心下暗喜,孬蛋没多少能耐又是商界新手,赔钱太正常了,可庞大脑袋就不一样了,这家伙祖祖辈辈都是做生意的,挣钱对他来说想必真不难,不然他也不能开这么大的店面,过这么奢侈的生活了,现在有他这句话,那孬蛋等于就是有了个保驾护航的,这生意肯定是稳赚不赔了。
“老弟,老弟呀,你这让我怎么说才好。”彭大元眼圈都要红了,他伸手抓住庞大脑袋的手反复摇来摇去:“我何德何能,能得老弟你这么照顾,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啊我……”
“老哥哥你这就见外了不是。”庞大脑袋假做不快:“咱们兄弟谁跟谁呀,当年我身体弱干不了多少活儿,可不全赖你照拂?要不是有你,我不是饿死就是累死了,哪儿还能有现如今的好日子?以后这见外的话可不能再说了。”
自己当年有那么好?彭大元费劲儿地想了想,发现想不起来自己当初到底帮了庞大脑袋什么忙,不过自己记不清了,庞大脑袋总不至于记错,自己要是没帮他,他能在孬蛋身上费这么大劲儿?
“老弟啊!”彭大元拿袖子撸了一下脸又抓住了庞大脑袋的手:“这辈子能有你这么个兄弟,老天爷待我不薄啊,我值了!”
脉脉温情流荡在两个老兄弟之间,庞大脑袋眼圈也红了,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彭大元抓住自己的手的手背:“老哥哥你放心,兄弟我早说过,大侄儿就是我半个儿,我指定把他带出来,早早晚晚,让他能独挡一面。”
“我信你,我信你!”彭大元连连点头:“老弟你是个能耐人,比老哥我强多啦。”
“老哥哥夸我,我就厚脸皮受了。”庞大脑袋笑眯眯地拉起彭大元:“我跟老哥哥也有日子没见了,走,今儿咱哥俩儿得好好喝一盅。”
彭大元稀里糊涂就被庞大脑袋给领到了大饭店,庞大脑袋点菜一如既往地豪气,俩人对着一桌子好酒好菜喝得面红耳赤。
一顿酒喝完,彭大元把孬蛋这段日子的情况打探得是一清二楚,谢绝了老弟送他回家的提议,彭大元踉踉跄跄打了个三轮车去了东民市场。
东民市场里孬蛋跟那姑娘正在吃饭,一人抱着一盒炒面条边吃边聊,彭大元歪歪扭扭走到摊位旁,豪气地把自己手里提着的打包盒扔到了孬蛋跟前:“给!”
硬纸做的一次性餐盒高高一摞被塑料袋绑得紧紧的,彭大元打了个酒嗝手一摆开始装大尾巴狼:“吃你的吧,干净着呢,你庞叔知道我要过来,特意点了菜在后厨直接装好的。”
老头子先低了头,孬蛋也不会跟好饭菜过不去,他三下五除二撕开塑料袋掏出餐盒都摆了出来,小小的折叠桌被餐盒给挤得满满当当。什么油焖大虾清蒸鱼,红烧排骨酱肘子一桌子的硬菜,孬蛋跟那姑娘直接把炒面扔到了一边儿,跟那一桌子菜较上了劲。
彭大元看着甩开腮帮子吃得青红不顾的孬蛋,点了一根烟坐到一边儿的小凳子上开始指点江山:“你小子别以为自己现在挣了几个钱就算生意人了,就搁老子跟前抖起来了,生意场,你小子连个边儿都没摸着呢,你现在挣的这几个钱算啥?”
“几千块儿钱的货,说赊给你就赊给你?几千块钱的转让费,说借给你就借给你?”彭大元吐出一个烟圈把烟灰直接抖在了地上:“要不是有老子的面子在,你庞叔他知道你是谁吗?”
这话倒也是,自己跟庞大脑袋素不相识,能在他的帮助下把摊位开起来,还确实是沾了老头子的光,老头子说得是实情,孬蛋往嘴里塞了一块儿肘子肉,没反驳彭大元的话。
“小子,你有今天不是你能耐,靠得都是你老子。”彭大元站起来在孬蛋后脑勺上呼了一巴掌,差点儿把吧唧着嘴闷头大嚼的孬蛋给扇到一次性餐盒里去:“以后在老子跟前恭敬点儿。”
孬蛋把这话给听进去了,没站起来给他老子脑袋上也来这么一下,只低头吃自己的饭。儿子认了怂,父子两个算是尽释前嫌,彭大元志得意满地对着孬蛋的摊位跃跃欲试,想插手孬蛋的生意。
闲着没事儿干的彭大元往东民市场去了没几天就发现了孬蛋这生意就是个空架子,他气急败坏地把孬蛋给拉到一边儿悄悄儿地算账:“摊位管理费一个月四百,你租住的房子一个月一百五,这传呼机一个月得五十,这就是六百块钱,你给那姑娘一个月开多少工资?”
孬蛋漫不经心地摆弄着传呼机:“不多,也就三百五。”
“三百五!”彭大元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老子我一个月退休工资也才两百块,你给她开三百五?这大头花销一个月就一千块了,狗日的你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挣多少这上哪儿算去?”孬蛋有些不耐烦:“我反正是没钱了就从那营业额里拿,总归挣得钱够这些开销就对了。”
“自打你庞叔给你撑起这摊位你就没还过他一分钱,你狗日的想啥呢?”彭大元气得直跳脚:“光从人家那拿货不给货款,你他妈的以为你是人家亲儿子是吧?”
“我什么时候说不还了?”孬蛋又被彭大元给骂得心头火起:“这不是生意刚起步还没稳定下来嘛,等稳定下来我挣了钱就还。”
“照你这个稀里糊涂的花钱法儿,你一辈子也稳定不下来。”彭大元气哼哼地道:“以后衣服鞋都少买,咱爷俩看这个摊足够了,你把那姑娘给我辞了。”
“那不行!”孬蛋一脑门的官司:“卖东西就要漂亮姑娘才行,就你那腌萝卜样儿往摊位前一杵,谁会来买东西?”
孬蛋不肯听彭大元的,腌萝卜彭大元拿他也没办法,气咻咻找了庞大脑袋诉苦去了:“你看看他,挣的钱还没有开支大,这什么时候才能还上你的钱?更别提攒钱翻盖房子了。”
“这~倒也是。”庞大脑袋拧着眉头想了想对着彭大元道:“老哥哥,你要是觉着孬蛋挣钱太慢,我倒还真有个来钱快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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