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刀自从别了爹娘,离开边城小镇,按着李大侠给的地址,一路向东北走去。路上给人打打短工,走走停停,约有三个多月,才到了呼市。他在回民区打问了多日,并没有找见老爹说的那个人。
一日中午,李小刀走进一家饭店里。看饭店有十来张桌子,正有一二是位客人吃饭喝酒,感觉也有些规模,便问一个跑趟的伙计:“大哥,哪位是掌柜的?”
伙计看李小刀破衣烂衫的,没个好气地说:“掌柜的忙着,就在柜台上。你个花子,咋了?”
李小刀也没有接那伙计的话,拖着饥肠辘辘的身子,走到柜台前,看一个圆脸大眼的生意人正在打着算盘,口里还念念有词。就轻轻问了声:“掌柜的贵姓?”
那人也没有抬头,只随口说了句:“免贵,姓王。小弟兄有何指教?”
小刀说自己想找个临工,不要工资也行,只要有口饭吃。王掌柜立即停下手中的算盘,摘了老花镜,打量了小刀一眼,便向刚才跑堂的伙计喊了声:“刘子,弄两个馒头,给这个兄弟。”
回头又对小刀说:“这年月,兵荒马乱的,我们也是小本经营,您就看看别家吧。”
那个叫刘子的伙计把两个浅灰色的馒头塞给小刀,又忙去了。还没有等小刀说话,就看见进来两个黑衣男子。领头的摇摇晃晃,跟着的高大威猛。掌柜的看见这两个人,马上从柜台前走来出来,对领头的人低头哈腰。领头地问了句:“王老板,今是最后还钱的期限了。要不,就把香香带出来,八爷还等着圆房呢?”
王老板急忙说:“求您给八爷说说,再宽限几天,我正在想办法筹钱。香香只有15,还小,不能伺候他老人家。”
只见领头的黑衣男子那听他啰嗦,上手就是一个耳光。后边跟着的大个子,不容分说,就是一脚,把王老板登翻在地。紧接着,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大个子稍稍停下拳脚,王老板一边在地上摸着眼镜,一边连声求饶。后来眼镜没有找见,便跪在地上,连连磕着响头,脑门上都磕出血了。
客人看八爷的人正在收账,都纷纷在桌上放了酒钱,悄悄溜走了。这时,柜台后边的一个布帘子扶了起来,有个面色白净、瘦脸大眼、扎着一条大辫子的女孩走了出来。看王掌柜还在磕头,就蹲下身子,对王掌柜说:“爹,我和他们走。大不了,豁出这条命了。”
王掌柜扭头看了看那女子,厉声呵道:“你还不给我进去,女孩子家,谁让你出来了?”
这时就见领头的黑衣男子,笑嘻嘻的对那女子说:“香香,奥,不,是三娘。要不,今天就和小的回去吧。”
那个叫香香的女子,扶起王掌柜,又瞟了一眼傻站在一旁的小刀,对领头的黑衣男子说:“你们再为难我爹,看我过了门,不把你们弄死。”
领头的黑衣男子,扭头看了看大个子。只见大个子走上前去,一把抱住香香,竟将这女子扛在了肩上,就向门外走去。香香一边挣扎着蹬着腿脚,一边大声哭喊着:“爹,救我。”
王掌柜想拉住大个子,没戴眼镜,只是到处乱抓。领头的家伙,一脚就把王掌柜蹬翻在地。刚要离开,却被小刀挡住了。小刀说:“你们把人放下,我跟你们回去。”
这时,王掌柜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眼镜,戴上后,才看清了小刀的模样。领头的男子问:“你,你是什么人?”
小刀说:“不要管我是谁,你们先放下掌柜家的女儿。我和你们回去。”
王掌柜灵机一动,对领头的黑衣男子说:“这是我干儿子。”
黑衣男子听了,觉得如果香香将来真成了三姨太,这个走法也对自己不利。反正今天八爷只是说来收账,并没有说拿人。于是,就让大个子先将香香放下。王掌柜看小刀要冒充自己的干儿子,便将小刀领进内屋,给换了身干净衣服,洗了把脸,又交代了几句,便让他跟着两个黑衣人走了。
小刀被两人用黑布蒙着眼,带到了一处大院子。去掉蒙眼布后,他立即看见三十多人分坐在一个个凳子上,边大碗喝着酒,边嘻嘻哈哈地说着什么。看他进来,竟没有磕头作揖,坐在中间的那个光头大汉吼了一声:“把这小子拖出去,打三十板子。”
小刀此时,立即大声问了一句:“谁是八爷?”
手下的人还没有动手,就看见秃头大汉右手一扬,问道:“你是那路子的?本人就是龙图老八。”
只见小刀还是没有磕头作揖,只回了一句:“我爹是独颗蒜。”
老八一听,立即走到了小刀跟前,问了句:“小兄弟,你叫什么名?”
小刀从衣服下的裤带上抽出一把短刀,对老八说:“李小刀。”
说着,让老八看了看手中的短刀。老八看了那短刀,立即倒头便拜,三十多个兄弟看大哥已经跪下,也纷纷跪在地上,齐刷刷地叫了声“李爷”。
原来,十三年前,1917年年底,这帮人随土匪头子卢老大流窜长安期间,被长刀大侠“独颗蒜”救过一命。当时,他们和卢老大走散了,被王狮子带领的队伍围了。是长刀大侠看他们都是些贫苦人,和颇有交情的王狮子一番交涉,才放了三十多人一条生路。而后,对领头的图森额说,以后不得干欺压良善的坏事。图森额当时带头起誓,只做劫富济贫的英雄,不做残害百姓的恶人。大侠将这把短刀拿出,让图森额看清,上边刻着“独颗蒜”三个字。大声说道,如违此誓,见刀必死。这些话,十三年来,龙图老八图森额每次堂会都要和兄弟们说一遍。小刀看老八还跪在地上,便双手将他扶起,说了句:“八爷,残害王掌柜,怕不是劫富济贫吧?”
其他人还跪在地上,八爷急忙说道:“小刀兄弟,先让兄弟们都起身,你听我说说。”
小刀也觉得是这个理,便点了点头。随即,老八便让大家起身,重新上些酒菜,就将李小刀请到首座。李小刀不坐那座,只在紧旁的一个空椅子上坐下。听老八说:王掌柜是呼市数一数二的饭店老板,去年以来,遇上这十八年馑,到处都有饿死的人。他却借着开酒店,和乡绅勾结,向穷苦百姓放帐。他本来想一刀结果了王掌柜的狗头,却听王掌柜答应说,将自己挣来的钱都交回,还说以后再也不盘剥穷人了。这不,刚才就是派人去取钱。
小刀又问,那抢人家的女子又是怎么回事?老八说,这是王掌柜想赖账,自己想把女儿香香送给我,让我不要和他要钱。我也和手下说过,他要送我也不反对,但钱一分不能少。其实,是想将他的女子押在这里,催他出钱。
这样一说,小刀也便明白了几分,便接了八爷端过的一碗酒,一起和众人喝了起来。酒足饭饱,不知不觉,就到了天黑。又在八爷的安排下,住在了院中的一处单间。
一夜无话,到了次日,他带着昨日的两个黑衣男子,再次来到了王掌柜的饭店。
王掌柜一看,小刀不但没事,还换了身行头,后边跟着的两人也毕恭毕敬,似乎成了两人的大哥。便走上前去,说了声:“兄弟,八爷没为难你吧?”
小刀三人,找了个空桌子坐下,问王掌柜,他之前是如何坑害穷人的?王掌柜听了小刀这话,知道八爷已经向他说明了情况,便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勾结乡绅,向穷人放账的事,大概说了说。而后,小刀又说,看你也只是个贪财的生意人,也不是不讲良心的恶人,还是早早交了钱,安安份份开自己的店。王掌柜说,以前挣的钱很多都被乡绅拿去了,后来自己还四下筹了一些,统共不到三百大洋,和八爷要得五百大洋还差得很远。小刀想了想,就说,三百就三百吧,剩下的,我和八爷说说,只要你以后改邪归正,就免了。听了这话,王掌柜就要给小刀磕头,却被小刀挡住,说自己不是土匪,只是来口外混口饭吃,还问能不能在王掌柜店里干个粗活?
王掌柜一听,是既惊又喜又担心,只是连忙说:“哪里有不能的道理。您来了,这店就是您的,我们都是您的伙计。”
小刀看王掌柜还是把自己当成了土匪,便笑着说声:“掌柜的,我说过,我不是土匪,只是在你这里找口饭吃。虽说和八爷认识,但我并不想随他们过活。”
王掌柜也明白了小刀的意思,就兴兴地让伙让伙计弄了一些酒菜,招呼小刀三人吃喝;又让香香给小刀收拾了床被褥,和其他两个伙计住在一屋。
原来,小刀离开边城小镇的前几天,独颗蒜就给儿子讲过,见了八爷,如果他们还干着土匪的营生,你不要入伙,只在那地面托他找个活路,干个正经生意。如果他们如今还整天欺男霸女,残害百姓,你就让他们看看你的短刀,想想当初的誓言,告诉他们老爹的长刀定会替天行道。
小刀之所以叫小刀,就是因为独颗蒜不但有一把江湖闻名的长刀,还有一把结义救命的短刀。这把短刀,西北一十三省叫的上名号的各路豪侠,私下里都知道一二。见刀如见人,没有不给面子的。小刀出生那年,独颗蒜将自己短刀送个了自己唯一的侄儿,弟弟就给孩子起名李小刀。
当天,小刀将王掌柜交来的钱送给八爷后,就给八爷讲了他要在王掌柜店里干活的事。起初八爷不答应,但见小刀不愿入伙当土匪,也不能勉强,便让人从那三百大洋里拿出一百大洋,偷偷送还给王掌柜,算是李爷入股饭店的股金。
当晚,小刀就搬到了饭店住下,给王掌柜做了个跑趟的伙计。
第二年,八爷和他那些兄弟被国民党的军队缴了,杀头的杀头,收编的收编,从此消失于呼市江湖。王掌柜的饭店也被一伙匪军抢了,伙计们都逃了,只剩下王掌柜父女和小刀三人。在小刀提议下,他们雇了辆马车,准备回同州县老家找活路。只是路上又遇上一股流窜的部队,开枪打死了王掌柜。王掌柜在咽气时,拉着小刀的手,将女儿香香托付给了他。
等他们回到同州县铁镰山上的那个小村庄时,已经是1931年春天,独颗蒜和李翠莲也已二次回到了家里,在高明镇的街上开起了酒坊。只是,这个酒坊不叫太白酒坊,而是叫北山酒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