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小台这天的乔装还是成功的,因为在他认出光头的身份时,光头却没有对他的这张脸做出任何反应。
兰切是控血的,他不动声色地帮光头止了血,又麻痹了痛神经,光头自己走下山是不成问题了。兰切不算是个纯粹的好人,他不希望这个光头打扰了他和冷小台出游的雅致。然而眼前的冷小台却在救上光头以后,表现得兴致全无,兰切便低声问了句,“我们要带他下山吗?”
“啊?”冷小台当时正蹲在地上失神,显然没有听清兰切的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天边遮住太阳的那片云被风吹开了,阳光再次洒下,斜阳下的影子拉得老长。说来奇怪,只听‘啊’地一声,眼前的光头突然惊呼着站了起来。他惊恐万分地盯着冷小台的影子,慌乱中险险被脚边的石头绊倒。
光头一个趔趄跌坐到地上,面无血色地瞪着冷小台,嘴里不成声地嘀咕着,“不要,不要杀我。”
冷小台没有去看光头那副没出息的丑态,而是觑着眼,看着即将西落的太阳。云兴霞蔚,本是不错的光景,可此时的冷小台已经没了赏景的心思。
他轻叹一口气,站起身,迈开下山的步子,从兰切身边走过,“走吧。”
那天兰切与冷小台回到度假山庄时被金刚逮了个正着,好在两人平安无事,金刚只是敲打了主谋‘闵奂’一番,然后就领着他们去厨房端他特意留好的饭菜了。
吃饭的时候,冷小台显然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情绪不高,也没什么食欲。吃了几筷子后,冷小台就回屋休息了。
兰切始终默不作声地陪在冷小台身边,他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不知从何问起,也不知从哪猜起。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冷小台又一次因噩梦失眠时,终于能被他发现。
轻薄的纱帘被风扶起,露出窗外的半轮圆月。冷小台坐起身,抹了把额上的虚汗,腕表上显示的时间不过夜间一点四十分。
他看了眼另一张单人床上背对着自己的兰切,翻身下床,赤着脚走过木质地板,推门出去了。
这座木屋建在湖面上,冷小台在门外的木质长廊边坐下,抱着膝盖看着水中的月影。夜里有风,水面被吹起道道波纹,冷小台意念一动,将水面的褶皱捋平了。
整片湖静得像镜子一样,水中浑浊泛绿的杂质也因意念的催动沉淀到底部,借着这晚清亮的月光,浮于水面的几条彩色锦鲤清晰可见。
吱嘎,身后的木门被拉开,兰切将手里的毛毯披到冷小台肩上,“失眠了?”
“恩。”冷小台没回头,“做噩梦了。”
兰切在冷小台右后方的位置席地而坐,“什么梦?”
冷小台将手指插、进发隙,把前额的碎发尽数捋到脑后,没有回答兰切的问题,而是随口问了句,“吴导说第五期什么时候录?”
“明天下午进山。”
“下午?”冷小台挑眉,“行,上午能睡个懒觉。我今晚上一时半会是睡不着了。”
俩人沉默片刻,兰切突然起身,道了句,“你等我一下。”随后就进屋了。不一会儿,兰切拿着几罐啤酒和两个酒杯出来,“这木屋不错,东西挺全。”
冷小台打眼一看,笑了,“兰神,你太他妈懂我了。”
兰切将酒杯摆到地上,往地上盘腿一坐,开了罐啤酒往杯里倒,“我觉得你心情不好。”
“不用给我倒了。”冷小台单手拎起一罐生啤,食指娴熟地扳动,呲咔,开了,“我不用杯子。”
他好像是渴了,仰头灌下大半罐,闭着眼龇牙咧嘴地咽下这口拉嗓子的酒,痛痛快快地道了一句,“爽。”
水里的鱼儿都睡了,静静地悬在水里。兰切陪冷小台喝光了拿来的几瓶罐啤,大概是兰切抿一口,冷小台干一罐。
度假山庄建在半山腰,夜里的温度不高,冻得冷小台的鼻尖和脚尖都是凉的。他用冰凉的右脚搓了搓左脚的脚背,歪头枕在身旁的木质雕花围栏上,“今天星星怎么这么少?”
兰切放下手中的空杯,毫不犹豫地抓过冷小台赤着的双脚,踹到怀里。冷小台是真的醉了,他微微抬动眼皮,“兰神。”
“恩?”
“你不觉得咱俩这样特像一对基佬吗?”
兰切用温热双手捂着冷小台冰凉的脚,像是没听见这句的调侃,缓缓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做了什么梦呢。”
“啊...”冷小台仰着头,月明星稀。
兰切突然歪歪头,“要不,我们交换,你告诉我,我也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
冷小台醉意朦胧地盯着兰切,几秒后,他噗嗤一声笑了,兰切不解,问他,“你笑什么?”
冷小台摇摇头,还是笑,他记得以前的兰切是从不追问他的,他不想说,兰切也不问。可今天兰切竟格外执着起这个噩梦,甚至还撒娇一样玩起了交换秘密的游戏。
“你就这么想知道?”冷小台道。
兰切平静又认真,面部的棱角被月光镶了边,“所以你可以告诉我吗?”
冷小台笑着笑着,嘴角忽地紧涩起来,他收敛了笑意,看向平整的湖面,“你还记得,那天在甲板上,你问我为什么怕水吗?”
“记得。”兰切回,“你那时只提到你十二岁的时候,可后文你就没再讲了。”
“记得这么清楚啊?”冷小台笑,“其实,我刚才梦到小时候了。”
在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兰切没有插一句话,他只是静静听,听冷小台讲起他十二岁的某个晚上。
冷小台小时候,家里有很多孩子,可这些小孩总是躲着他,大人们也视冷小台如祸害一般,将他锁在一所祠堂里。
除了家族祭祖的日子,冷小台很少能被放出来,那时的他很想出来见见光,要是还能看看月亮就更好了。直到有一天,他终于见到月亮了,那天的月亮格外明亮,星星却很少。他被几个家族里的孩子捆绑着抬到湖边,湖面静得出奇,没有一丝波动。
冷小台记得这个几个孩子,那个光头的小男孩养了一只小狗,他以前扒着门缝见过这些小孩抢着去摸那只小奶狗。可如今,这几个冲他张牙舞爪的孩子,却没了他们对待奶狗时的童真与友善,他们挥舞着稚嫩的拳头,拉扯着冷小台的头发把他往水里推。
冷小台慌乱地在水里挣扎着,混乱中听到一个孩子说,‘就算他死了,家长也不会怪我们’。是这样的,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次的救命堵在嗓子里,冷小台却不知能喊给谁听。就在这个时候,他的余光注意到远处树林里走来的身影,那个不算熟悉的轮廓是他的妈妈。
冷小台曾在懵懂的时候喊过那个女人妈妈,换来了一个干脆的耳光。可现在,冷小台希望女人能来救他,可他该喊什么,他都不知道女人的名字,是该喊她女人,还是喊她妈妈?
然而冷小台的这番思考是无意义的,因为在那女人看到一群孩子像是往水里塞进一只老鼠一般地要去溺死她的儿子时,她选择的是充耳不闻,甚至脚步都未曾加快地漠然走过。——那声救命最终还是没能喊出来。
冷小台用词不多,大概说清了主谓宾,短短几句话就将这个梦交代完了。他没想渲染什么,却被兰切听出了悲剧的所在,“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你?你也是人啊。”
闻言,冷小台有瞬间的失神,他重新靠回木质的雕花栏杆,释然地扬起嘴角,“都多少年了,如果不是今天又做了这个梦,我已经快想不起来他们了,”
兰切:“你经常做这个梦?那后来呢?”
“哈!不告诉你!”冷小台突然笑了,佯装灿烂的样子,“兰神你自己说的,只用回答你一个问题,你怎么还能再问呢?!不能耍赖,该你了!该你交代秘密了!”
兰切也装作被冷小台佯作的灿烂骗到的样子,面带笑意地进入下一个话题,“你怎么这么小气,那你问我,问五个都行!”
“这是你说的啊!”冷小台扬了声调,坐直了身子,大有要问出个惊天机密的架势,他冥思苦想,突然眼睛发亮,“兰神!”
兰切:“恩?”
冷小台:“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兰切眼波一晃,与冷小台对视着,“有。”
冷小台胸口一紧,“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兰切想了想,“也许很久。”
“宇宙那么久?”
“宇宙那么久。”
冷小台紧绷的胸腔忽然传来一阵酸痛,他呼吸沉闷,不敢再问了。他想起那个在尼布罗萨听到的故事,想到那位让兰切不惜为其丧命的友人,‘原来兰切喜欢她啊...’冷小台心想,‘难怪兰切在她死后做了那么多。’
“你现在...还喜欢她吗?”冷小台拘谨地将双脚从兰切手心里收回来。
兰切没有察觉到异样,坦然,“喜欢。”
他等了一阵,迟迟没有等来那第五个问题,“第五个问题呢?还剩一个呢。”
呆滞的冷小台立刻回过神来,声音干涩地问道,“她...是个大美人吧?”
兰切忽地在嘴角推开一抹笑意,点头,“是。”
下一秒,兰切就要张开手臂,他想好好抱抱眼前这个人,想把那句喜欢你完完整整地说一遍,他以为冷小台也会回抱住他,然后把昨晚那句半睡半醒的梦呓也郑重地说跟他听。可不知为什么,冷小台忽然站了起来。
“你...”兰切困惑地拧眉,“你怎么了?”
气氛明显降了温,冷小台背对着兰切,丢下一句‘没什么,我回去睡了。’说完,冷小台就失魂落魄地回房间了。
冷小台重重地栽到床上,看着窗外孤零零的圆月,叹了口气——妈的,失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