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下午,田芮笑都无心做事。
自己退出也就罢了,直接发警告令等于宣告他们得罪了浦越,几乎葬送了他们在中国的未来。
要不是报复,说出去谁信呢?
之后在anna办公室里,被anna盯了好一阵后,田芮笑问:“姐怎么这样看我?”
anna撑着下巴看她:“等着看你什么时候问我呀。”
田芮笑明知故问:“怎么了?”
anna不再勉强。选择不作猜测,也就避开了担责,这个女娃娃实在聪明。
但anna和田芮笑心知肚明,还有另一重原因——在深圳时anna一番话明显在劝告田芮笑远离庄久霖,怎么转眼又帮她到庄久霖那里告状了?anna猜想,她一定觉得这个怪姐姐真是阴晴不定。
虽然曾短暂地心有余悸,但田芮笑并不是太介怀。在这件事里,当作没发生才是最好的办法,她不过是一个实习生,一个月后她将与浦越无关,忍一时倒霉,能避免公司数十亿的损失。
所以,面对这个结果,田芮笑不知道自己该喜该忧。
连轴转了大半个月,这一天的周四,田芮笑终于得以按时下班回家。
她与几位同事一起等电梯,门打开时,所有就要往前的人皆是一滞,一齐道:“庄总。”
庄久霖点点头:“进来吧。”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站在其中的田芮笑眼中。而她也同样直视着他。
浦越大厦不设高管电梯,庄久霖虽然寡言,却很受拥戴,大家都不惧与他同乘电梯。
田芮笑不是站在最后的,却退了一步让位,笑道:“姐你先进去吧,我等旁边的。”
对方谦虚:“没事,你先进去。”
“没关系,我回家不着急,你们先去吃饭。”
“那好吧,谢啦。”
实在挤一挤的话,她还是可以站进去的。只是她不想与他同处有这么多人掺夹的空间,听着别人客客气气地与他说话,而自己要躲在角落里做那个离他最远的人——她是说,拥有过与他的独处,便不再想与别人分享他在的空间了。小女孩的这点虚荣,只有上帝明白。
庄久霖一直在看着她,她也未曾挪开自己的眼睛,直到电梯门彻底阖上。
田芮笑往墙上一靠,低头偷笑。
——田芮笑,你赢了。她在跟自己打赌,只要有那么一点特别,那么一点心照不宣,就拜托他在电梯门关上之前,不要断开与她对视。
事实上,离开深圳前,她认真劝过自己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可那一桩公告,将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堡垒拆成了断壁残垣。
田芮笑往墙上砸了一拳,嘟囔道:“可是,你连人家的微信都没有加……”
来浦越将近两月,田芮笑错过了北京的整个春天。
等田芮笑回到学校参加中期答辩,得知蒋纯的考研复习已步入正轨时,她犹如老母亲一般松了口气:“你可算让我省了点心。”
她按照田芮笑的嘱咐,正在跟着网课过第一遍英语词汇。“等你把词汇过了两遍还是没办法完整翻译那些真题例句的话,你就需要把长难句的课看一遍,”田芮笑挽着蒋纯的手,正往篮球馆走,“英语一阅读的句型非常复杂,没有生词也不一定能看懂。”
蒋纯问:“你单词看了几遍呀?”
田芮笑知道这个回答会让她暴躁:“一遍。”
“然后你第一次做真题阅读就错了三个?”
田芮笑沉默了一阵,说:“我低估了它的难度。”
蒋纯一把甩开她的手:“靠!你还不满足?我虽然还没开始做真题,但好歹也是听说过的,正常人第一遍下来错个八/九个都不错了好吗?”
她们刚好走进篮球馆,就看见方也投进了一个三分球。
“对了,齐苑复试过了,”田芮笑告诉她,“她的数学考了137分,你可以去找她聊聊。”
“我……不用啦,”蒋纯降了些音量,“我找了个直系研究生学长,我专业课和数学都让他教了。”
“谁呀?”
蒋纯下巴一抬,田芮笑顺着她视线看去,目光落在与方也同场的一个男生身上。
“蛮帅的哦,”田芮笑挑眉,“好像从来没见过,是研一的吗?叫什么名字?”
“对呀,”蒋纯不知哪来的得意劲儿,“吴浩然,他是从陕西考过来的,初试第二名,复试第一名。”
“这么厉害啊!”田芮笑由衷感叹,重新抬头细看吴浩然,“你怎么就正好找到老乡了?这也太棒了。”
方也刚刚把球传给了吴浩然,他一个起身跳跃,进了一个漂亮的球。
注意到蒋纯没做声,田芮笑回头看她,继而折了眉头:“看你这表情,是不光想骗人家的脑力,还想骗人家美色?”
蒋纯跟她交换了一个眼神:“一边学习一边恋爱,最后还考上了,岂不美哉?”
田芮笑学着她说:“你最好是。”
两人绕着篮球场转圈,看方也,也看吴浩然。
蒋纯忽然说:“话说,你那个朋友庄希未不也准备考研吗?她怎么样了?”
田芮笑一怔:“还没问,有段时间没联系了。”
在过去相识的三年里,田芮笑和庄希未几乎每天无间断地发着微信,大一二的生活总是那么悠闲惬意,让她们有分享不完的乐趣和秘密。可人生终究会到达一个专注于为自己忙碌而开始孤独的时刻,与挚友交流的减少,正是孤独的开始。
从此以后,朋友的问候从一种依赖的必需品,变成了锦上添花的调剂品。
庄希未的这个时刻,刚刚开始了。
回到宿舍,田芮笑给庄希未发了微信:在干嘛?我中期答辩刚完,明天吃饭吗?
过了很久,庄希未才回复:我好烦,我能给你打电话吗?
田芮笑当即拨通了她的电话。她很快接起来:“喂……”
田芮笑一怔:“怎么鼻音这么重?你哭了?”
庄希未默认,好一会儿才说:“我哥带爸爸去美国了,他不让我去,要我好好学习,可是这种时候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什么时候去的?”
“昨天。”
昨天。这么说,她在电梯里见到庄久霖之后,他便匆匆赶去机场了吗?田芮笑猛地回神,自惭自己这个时候还在想他。她沉着气说:“昨天去的,现在他们可能才安顿好联系上医生,你就先安心等结果,不要自己吓自己,好吗?”
毫无防备地,田芮笑就听见庄希未在那头大哭起来,她心头一揪:“你别哭啊,你别哭……你在哪里呢?”
“我……我在家……”庄希未声泪俱下,“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太空了,我好怕啊……你来陪我好不好?”
“好好好,你别哭了……”
田芮笑匆匆换上衣服,在宿舍门禁前一分钟出了门。
坐上了滴滴,田芮笑看着手里庄希未给的地址,有些晃神。她竟然……就这样要去庄久霖家了……
庄家大宅坐落的和园,是浦越最早开发的别墅地产之一,建于古时皇家园林之上,风水得天独厚。
和园的宅院间距不短,高墙院落,河池清幽。导航将田芮笑带到一座由湖水环绕的三层独栋前,下车时司机特意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很懂他——她要是司机,也会好奇是什么人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田芮笑按了门铃,很快一位阿姨过来开门,笑盈盈对她说:“同学这么晚过来,真好啊,妹妹在房间里,阿姨带你上去。”
妹妹。田芮笑忽感温暖,从前家里的阿姨也是这样称呼的她。田芮笑同她打招呼:“阿姨这么晚还不休息呀?”
阿姨回头一笑:“就休息了,阿姨先带你上楼。”
大门一开,天井之下立着一棵迎客松,玄关与客厅中庭对景。整座宅子以暗木色为主格调,从家具到装修都极为古朴素雅。
和从前田家很像。甚至田芮笑忽然想,如果田镇南和庄徐行都很健康,他们一定会聊得很愉快。
庄希未的房间在三楼。田芮笑进门后,她拜托阿姨再送一份甜品上来:“就做西米露吧,她是广东人,一定喜欢的。”
考虑到这个时间,田芮笑补充一句:“阿姨有没有低脂的牛奶?”
“有有有。”阿姨应声离去。
田芮笑突发好奇:“你们家阿姨,怎么称呼你哥哥和你爸爸?”
庄希未在给她铺枕头:“先生,老先生。”
“哈哈,和我们家阿姨之前一样,叫我姐姐小姐,到了我就是妹妹。”
“可能因为,我们俩在家里都是最可爱的。”
“哈哈哈哈……”她俩在一起总有办法笑起来。
庄希未往田芮笑身上一扑,枕到她大腿上。田芮笑主动问:“距离上次你说爸爸发病也过去半个多月了,有去找北京的医生吗?”
庄希未点点头,过了良久才说:“其实,北京的医生已经给了结果,只是哥哥不愿意相信,还想再去试试……”
田芮笑不知道该说什么,癌细胞扩散,通常意味着回天乏术。
庄希未无助地呢喃:“我该怎么办……”
田芮笑揉着她的头发,说:“好好生活,别停下来。”
庄希未翻了个面看她,脸上已挂着泪水:“你是怎么熬过去的呢?”
田芮笑愣怔许久,才想起来要说话:“不知道,就那么过来了,那段日子感觉没有了明天,所以也根本什么都不想做,其实现在想想自己真的很没用。”
“你别这么说,你年纪还小,”庄希未一跃而起,反过来安慰她,“留在医院陪着爸爸,这就是你全部的责任。”
明明是两个摔得一样痛的孩子,却还要扶着彼此一同站起来。或许这就是朋友吧。
事已至此,田芮笑不想再说什么无力而渺茫的安慰,她拉起庄希未的手:“希未,勇敢一点,你还有哥哥,还有爷爷奶奶,还有你自己。”
“我好怕……”
“我也很怕,”田芮笑苦笑一下,“那时候我每天都在胡思乱想,一会儿抱怨凭什么他只能陪我二十年,一会儿又觉得,这二十年的缘分已足够我一生感激……我从小到大一直都在听父母的安排,没有自己拿过什么主意,我以为我会一直按照他们给我划的路走下去。那段日子一想起没有爸爸的以后,不再有人给我挡大风大浪,天高海阔只能自己闯,就真的怕得要死。”
庄希未开口前,将原本的“还好”替换成了:“至少叔叔现在醒过来了,以前是他保护你,以后要换你保护他了。”
“希未,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要像我一样,打起精神生活才是对父母最好的安慰,”田芮笑努力地笑着,“不要颓丧,不要放弃,好好考研,做你想做的事。”
这个夜晚她们说了很多很多的话,搀扶着彼此把破碎的心一点点缝合。
到了最后,田芮笑带着一点私心,问:“你哥哥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不知道,但是爸爸最好不要回来,”庄希未又悄悄抹去一行泪,“不回来意味着医生还有办法,可以让他留在医院。”
田芮笑沉默了半晌,决定说:“这段时间没什么机会找你,之前就想告诉你,我导师帮我找了浦越的实习,这两个月我一直都在上班。”
庄希未翻身起来:“真的啊?你在什么部门?”
“浦越资本。”
“就是我哥搞的那个?”
“嗯,”田芮笑也翻身面对她,“但我很少见他,公司里所有人都很忙,你哥哥比我们更忙。希未,你哥哥身上的担子真的很重,公司,你爷爷奶奶,你爸爸,还有你。”
“我知道……”
庄希未平躺下来,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我知道我没有哥优秀,从小到大,他什么都能轻而易举做到最好,而我……越来越平庸——你不用安慰我。”见田芮笑想开口,庄希未制止了她。
流泪好像成了本能,她又带了哭腔:“我也好想帮哥的忙,可是我能做什么呢……”
“好好照顾自己,别让他担心,这就是你的任务。”田芮笑说。虽然很土,却是实话。
天亮之前,田芮笑抱着庄希未说:“希未,我们一起长大吧。”
……
早晨阿姨上来叫她们吃早饭,洗漱过后,庄希未带田芮笑下楼。
田芮笑边走边问:“你自己住在三楼啊?”
庄希未直接给她一指:“对啊,爸爸和哥哥住二楼,爸爸在那间,哥哥在那间。”
田芮笑套话的本事越发长进——噢,对不起,希未,谁让他刚好是你哥哥。
田芮笑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庄久霖住在二楼左手边的卧室,门关着,好想进去看啊……
进了餐厅,庄希未首先走到一座橱柜前,对着一张画像问好:“妈妈早上好。”
田芮笑一怔,抬眼看去——是一位妇人的照片,长发齐肩,眉目柔和,一派端庄。她很早就听庄希未说过,她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车祸过世,看来每日向她问安是他们的习惯。
这么说来,那大概就是在庄久霖中学的时候了……
今天周末,田芮笑就留下来陪着庄希未。后来等到她离开前,她不带任何私心地交代:“你哥哥回来的时候,无论是什么结果,都告诉我一声好吗?”
庄希未答应了。
周一、周二、周三过去了,庄久霖一直没有出现在公司里。
转眼又到了周四,田芮笑早晨从家里出来,照惯例排了三趟才挤进地铁。一开手机,庄希未的消息迸入屏幕——爸爸和哥哥回来了,医院下了病危,爸爸最多还有一年。
田芮笑浑身一震,刚要给她打电话,就看到她又发来一行字:不用打给我,我今天陪爸爸,我会好好陪着他的,你放心。
过了很久,田芮笑才回复她一个“好”字。
阖上手机,田芮笑倚着门,心口一闷。
走进浦越中心前,田芮笑仰起脖子,将这幢大厦望到顶。很快,这里将迎来一场风云,而庄久霖也将真真正正成为那个站在顶点力挽狂澜的将领。
这一刻,她觉得他离她远得犹如隔着整个宇宙。
——如果注定他是一道无法企及的光,那就让自己也变得发光发亮吧。
她心底一个声音在呐喊。
整个浦越四海升平,无人知晓山雨欲来。
庄久霖还是没有出现,甚至田芮笑试图想找个借口到总部办公室去再确认一下。
然后她真的就去了,没有想好任何理由就去了,结果——真的不在。
下班之前,田芮笑最后再往最里那间办公室看了一眼。
——拜托你了,周一一定要来,好不好?
她不知道的是,庄久霖当天回到家里,注意到阿姨在做西米露,便问:“妹妹有精神吃甜品了?”
阿姨笑答:“前两天妹妹有个同学过来了,说是广东人,喜欢吃西米露,就让我做。”
庄久霖一怔,立即转身上楼,推开自己的房门——噢,还好,挺整洁的……
这个晚上田芮笑频繁地看手机,明明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周五一早田芮笑又回了学校。即将进入五月,毕设也已收尾,开始论文的修修补补。
她在图书馆一直待到下午,突然间收到了庄希未的微信:哥哥自从回国那天回过家一次,就再也没有回来了,打他电话也不接,我该怎么办啊……
田芮笑猛地一颤,回:你都问谁了吗?
庄希未:爸爸问了,他没去公司,也没有爷爷奶奶那里,曼丽姐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田芮笑过了很久才回:或许他只是想去散散心,你别担心。
庄希未:哥哥从来没有这样过,我不想让他自己待着,有什么话他就不能告诉我,让我一起分担吗?
田芮笑:你哥哥会有分寸的,好好陪你爸爸,别担心了。
安慰完了庄希未,田芮笑自己变得心不在焉。她何尝不是不想让他自己待着,何尝不希望能替他分担啊……
挫败和懊恼轮番刺激着她,她的世界在为他颠倒反覆,却竟然连一点点得知他信息的渠道都没有!
田芮笑愁得开始拔自己的头发。
他到底会去哪里……
走回宿舍的路上,一阵风将她的头发吹得凌乱。
没来由地,她想起了深圳湾的那阵海风,想起了海风中他近在耳畔的声音……
——你不开心的时候会做什么呢?
——我会去打高尔夫。
田芮笑猛地刹住脚。
“温、温榆河——!”她嘴唇发颤,断断续续,“温榆河畔,浦越一处地产……方也……方也!”
上次带她去那个高尔夫球俱乐部的人,是方也。
田芮笑冲到篮球馆把他揪了出来。方也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一般瞪大眼:“田芮笑你疯了?你连他电话都没有你就去找他?你忘了那里多远了?就算去了你知道那里多大吗?”
“没有结果我也认栽,现在真的很急,”田芮笑不停地剁小碎步,“我求你了你赶紧帮我问呀!”
“你看着我干嘛?你别盯着我行不行?”她都快急死了,他竟然双手抱胸看着她发呆?
方也把手一摘,吐了口气,说:“田芮笑,你爱上他了。”
……
那家高尔夫俱乐部年费百万,非引荐不得入。
至于方也为什么会有,没错,他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资本家之子。
方也是山东人,家里真的有旷。十八岁时,父亲就给了他一百万,要求他在一年内赚回一倍,他轻松达成,展露了从小耳濡目染的经商天赋。可惜方大少爷对继承家产没什么兴趣,一门心思扑在火箭上,如果要选一个人结婚,他会毫不犹豫选择冯-卡门。
一大清早,田芮笑坐着滴滴离开市区。
窗外街景簌簌倒退,田芮笑脑海里一片空白。她还没为她此行找到理由,更没想见到他会说什么,与见到他相比,这一切都无关紧要。
到达俱乐部还不到八点,田芮笑租好一套球杆,跟着教练上摆渡车进入园区。这里的草坪实在保养得好,一碧万顷,水障区波光粼粼,偶有几只鸟儿飞驰而过。
可田芮笑完全无心欣赏,她试着问教练:“这个点之前有人来了吗?”
“之前还来了一位客人,然后就是您了,现在太早了,一会儿……”
后面再说什么,田芮笑已听不进去。她忍不住问:“能带我去之前那个客人的地方吗?那可能是我的朋友……”
教练驱车带田芮笑来到一处四杆洞场,远远地就能看见一个高挑的男人站在草坪里挥杆方酋。田芮笑鼻尖一酸,到了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对他的身影已这么熟悉。
她在很远的地方下了车,背上球杆,向他走近。
庄久霖穿着polo衫和运动长裤,随性而俊逸,他刚刚将一杆打入果岭,换了推杆过去,第二杆将球推入洞中。庄久霖将球杆递给球童,走了过来,即将换下一洞场。
看到田芮笑之后,他蓦地放慢了脚步。她站在他刚刚发球的位置,就那么看着他,眉眼间的笑意比清晨更干净纯粹。
他心底隐隐一陷,接而被涌上的热泉填满,每一涓都是她的笑靥。
待他再近一些,田芮笑双手鼓起掌来,说:“漂亮的老鹰球。”
庄久霖径直走到她跟前,面无表情,却很温和:“找我?”
田芮笑心尖一颤——完蛋,怎么简简单单两个字也能撩到她?她倔强地抬起下巴:“才不是,谁知道你会在这里。”
是啊,谁都不知道他会在这里,偏偏她知道。
庄久霖看了看摆渡车上的球童,点了点头,十分干脆:“好,你接着打这一洞吧,我去下一洞了。”说完,他提腿就走。
田芮笑的眼睛追随着他的背影:“喂……”
庄久霖停下脚步,半侧身,看着她一副被欺负的模样,终于一笑:“来,我们去下一洞。”
下一洞是四百码的四杆洞场,对于男女都很合适。
球童走在他们跟前,纯粹随口一提:“既然两位一起,可以比个赛。”
庄久霖转头看田芮笑,她真受不了他眼里的傲慢,说:“比就比啊。”
庄久霖说:“输了可是要有惩罚的。”
“愿赌服输。”
两人常规地比杆赛,虽然预见到了庄久霖的水准很专业,但田芮笑没想到自己会输得这么惨。一球下去,庄久霖打了个双鹰,即一杆进洞,而她……打了个柏忌,高于标准杆一杆。
这就男人和女人的不同,男人好于在女人面前使出全力,而女人往往容易丧失理智。
打到第四洞时,庄久霖为她选了支新球杆,递到她手里,然后说:“过来。”
田芮笑听话地走到他身边,又听见他说:“做一下发球姿势,别把球打出去。”
她看出来了,他要教她。田芮笑乖乖照做。他再让她试着挥球杆,她也照做。
“你的手用力太多了,”庄久霖与她平行而站,双手握杆,随性一挥,“用你的胯部和腹部发力,而不是用手,把手臂当作身体的延伸,只负责轻松地转动。”
“哦,”田芮笑傻傻地应,按他教的尝试,“可是我觉得我的重心好容易便宜,所以就习惯用手来带。”
“有一个方法,”庄久霖走近她,“来,把球杆架在肩上,让杆头保持在你的双脚之间,身体转动也不能让杆偏移——试试。”
田芮笑学着他的模样,可还是难以掌握要领。
庄久霖放下球杆,走到她身后,一手扶她肩头,一手握她手腕。田芮笑的脸烧成火球,懵了。
感觉到她的手在发颤,庄久霖用力一握,说:“集中精力。”
……你这样要人家怎么集中精力嘛!
她的头在他心口的位置,一转头就能贴上他的下颚。他的手指骨节分明,她的细腕被他攥着几乎一拧就断。他的手臂线条十分紧实,单只胳膊就足够将她牢牢包围……
好吧,她实在做不到集中精力。
感谢她双管齐下的学习素养,即便心乱如麻,但她完成得不错。
庄久霖放了手:“再试试看。”
田芮笑挥动球杆,甩出“嗖、嗖”但声音,问:“对了吗?”
庄久霖轻轻松松将一只球勾到她跟前:“来,发球试试。”
庄教练的调/教立竿见影,田芮笑接下去的成绩好了很多,不至于和他拉开太大差距。
打到最后一洞,田芮笑打了个小鸟球,而庄久霖则是平杆。两人站在果岭,田芮笑皱着一张小脸,问:“干嘛要让我?”
他把球捡起来,看了她一眼:“不想让你被罚得太惨。”
田芮笑才想起来还有受罚这回事:“那,惩罚是什么?”
庄久霖走到她跟前,蓦地,他抬起右手,探出一根指头在她额头轻轻一叩,说:“让我想想。”
田芮笑被撩得晕乎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什么?惩罚是你定的?”
“不然呢?”
“……”他刚才的语气,分明是想让她以为这是球场的规则。她气恼地皱眉:“你骗我。”
庄久霖终于一笑,学着她刚才傲气的模样:“愿赌服输。”
太阳冉冉升起,大部分草坪染上了阳光,打高尔夫球的最佳时段结束了。
回会馆的路上,田芮笑望着一片树丛,说:“上次来的时候是四月初,我记得那里种了一小片樱花,今年我一朵都没见着。”
庄久霖听懂了她声音里的沮丧:“想看樱花?”
“现在都四月下旬了,樱花早就败了。”
“我带你去。”
田芮笑回头看他:“什么?”
庄久霖故作神秘地勾了勾唇。
从会馆出来,田芮笑看到他开的是阿斯顿马丁。庄久霖先走向副驾,将堆放的一些杂物丢到后排,起身给田芮笑让位,她绕过他,习惯地坐了进去。
“到底去哪里嘛?”车上了路,田芮笑又问。
庄久霖还是没告诉她。
田芮笑看着他一路往山里开,路边出现几个饭馆时,田芮笑说:“我饿了。”
庄久霖一看时间,确实到了午饭的点。“好,”他缓缓减速,“先吃饭。”
岔路的加油站边上支着几个面摊,庄久霖和田芮笑随便挑了一家坐下。全浦越上下怕是做梦也想不到,老板竟会陪着一个小姑娘在山里的路边摊吃饭。
而且还不是第一次了。奇了怪了,怎么第一次第二次跟他吃饭,都是路边摊?
田芮笑忍不住笑了。庄久霖抬头看她:“笑什么?”
她摇摇头,低头吃面,总觉得比起从前吃过的任何面都要香甜。
吃完继续上路,田芮笑问:“很远吗?”
庄久霖斟酌后答:“大概半小时。”
田芮笑偏着脑袋看他硬朗的侧脸,突然说:“对不起。”
庄久霖看了她一眼:“干什么?”
“之前印度……我真的不想给公司带来损失的。”
庄久霖的脸色变得有些冷峻:“这件事跟你无关,不用道歉。”
他这是在让她卸下责任,还是……不承认他是为了她。
“哦,”田芮笑回了头,鼓起小脸,“那下一句我也不用说了。”
“下一句什么?”
“谢谢你啊。”
车里静默了片刻,庄久霖才说:“我不介意收下。”
车子开进一段崎岖的上坡路,庄久霖放慢了车速。他忽而问:“你在浦越还有多久?”
田芮笑说:“待到六月上旬,还有一个多月。”
“论文写完了吗?”
“差不多了,昨天刚给丽姐看过,她说没什么问题,回头开始把格式校正一下。”
“你是不是还要做毕设?”
“对呀,写c,还要焊电路板,做单片机,”田芮笑舒展了一下脖子,“不过丽姐前面都帮我把最费劲的做了,我只是在她的基础上修补一下。”
庄久霖一声冷笑:“她能给你做出什么东西?”
田芮笑一怔。这背地里吐槽人的语气怎么一模一样的?还真是青梅竹马啊……她忍不住笑:“你和丽姐认识很久了呀?”
庄久霖毫不犹豫:“不认识。”
田芮笑挤挤眉毛:“那我怎么听说有人小时候老砸坏她家古董呢?”
庄久霖:“……”
“我真的觉得她好好哦,心态一直那么年轻,就像个小孩儿一样。”田芮笑转头看他。
庄久霖终于说:“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前面很多哥哥姐姐,从小被惯坏了。”
“怪不得呢,她有时还会跟我们撒泼,非得我们让着她,”田芮笑扑哧一笑,“大家都很喜欢她,真的没有一个人不喜欢她。”
庄久霖迟了几秒,说:“你不也是吗?”
“什么?”
“没有人不喜欢你。”
田芮笑心头一颤,声音弱了:“你怎么知道?”
庄久霖轻轻地说:“看得出来。”
哦。
那么,也包括你吗?
田芮笑脸颊一红,别过头往外。却很快听见他说:“快到了。”
她抬眼望向四野,大地回春,山头青青葱葱,偶然几棵树梢间竟还有粉艳的色彩。田芮笑一惊,喜出望外地道:“天呀,那……那不会是……”
“樱花,”庄久霖回答了她,“一种晚樱,开得最晚的品种,我昨天发现的。”
田芮笑回头看他:“你,昨天……”
庄久霖知道她想问什么:“开着车乱转,就看到了。”
他将车停在一处平地,两人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来。”庄久霖走在田芮笑前面,带她穿过一条被杂草覆盖的羊肠小道。
田芮笑在一段斜坡慢下脚步,刚要继续往上,一抬头,一面宽厚的掌心铺到了她面前。她看了看他,下巴一翘:“不要,我自己可以爬上去。”
庄久霖没收回手,就这样看着她努力地爬了上来。
庄久霖叹了口气。
难搞。这段路确实不难,他只不过是……找个契机罢了。
一上山坡,田芮笑抬眼的一瞬,脸上泛起光芒:“哇——”
这一片山丘开满了樱花,足有几十株,微风一吹,落英缤纷。
“哇——哇——”田芮笑仿佛变成了牙牙学语的幼儿园小朋友,一蹦一跳地进了花丛,仰起脖子原地转圈,谁让这繁茂粉黛美得目不暇接?
虽然已过全盛,也丝毫不碍人醉心其间。
看着她天真闹腾的笑脸,站在另一头的庄久霖也不自觉地弯了嘴角。
忽然田芮笑向他跑来,把手机塞到他手里,竟毫不顾忌地晃他的胳膊:“你帮我拍,你帮我拍。”
庄久霖欣然接过手机,打开镜头聚到胸口对准她。
“哎呀不要那么低啦,”田芮笑匆匆跑来纠正他,抬了抬他的胳膊,“要这么高,就到这里——我过去了哦?”
庄久霖看着她跑进镜头中央,在花丛中奔跑、跳跃、转圈、起舞,偶一回头,冲镜头绽开笑容。
真美好啊。他想不到更多的词了。
等田芮笑拿到手机,看着看着视频,就撅起了嘴。“怎么了?”庄久霖问,“要不要重拍?”
“不用了,就是觉得今天穿运动服好丑哦。”她看起来沮丧极了。
庄久霖无奈,又抬起手,像之前那样,在她额心轻轻一叩:“为什么要把手机举那么高拍?”
田芮笑知道自己一定脸红了。她低下头,却也不能说实话——因为那叫做男友视角,会让女生看起来更可爱啊笨蛋!
她最后说:“就是好看呀。”
之后整个下午,庄久霖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带田芮笑兜风。
“北方的春天真好看,”田芮笑趴着窗台看外面绿意盎然的原野,“最喜欢北方的春天了。”
庄久霖一向不搭她这种自言自语,但他好好地听着。
田芮笑收回目光,转身侧对他:“但是你不要一个人这样乱跑好不好?”
庄久霖说:“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也知道哦,”田芮笑皱眉,“那干嘛一声不吭就出来?希未在家很担心你,还有……”
“我”字险些脱口而出。
庄久霖看向她:“还有什么?”
田芮笑不说话,他又问了一次:“还有什么?”
“……还有公司啊,老板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不来。”田芮笑呜呜哝哝。
关于庄徐行,她什么也不问;就像他也不问她为什么那两次为什么会哭。
有时候,陪伴的力量足以胜过一切。
“好,”庄久霖应声,“太阳快下山了,走吧。”
“走……去哪?”
“先送你回家。”
“那你呢?”
庄久霖耐心地回答,似乎是为了让她放心:“我也回家。”
田芮笑看着他笑起来。
夜幕降下时,他们上了回京的高速。等到了万邦公馆,天色已完全黑了。
庄久霖熟悉地将车停在小区南门前,这竟然已是他第三次送她回家了。
庄久霖看着她低头解安全带,不作任何准备地就开了口:“你还没问我,惩罚是什么。”
田芮笑抬头看他,心头一颤:“是什么?”
田芮笑看着他动手解开安全带,一只胳膊伸了过来,她整个人被带往他的方向,一切都来不及考虑,一切都来不及反应,她的嘴唇被他压下来的头覆盖住了。
他那么急切地打开了她的齿关,把舌头攻了进去。他那么用力地绞着她的舌头,让她忍不住轻轻低吟……
田芮笑全身都在发抖。
车里太过逼仄,喘息厮磨的声音无限放大,她整个人都在燃烧。
她的手轻轻地搭在他肩头,就被他抓着往后一提,勾住他的后颈。
田芮笑觉得自己快疯了,不敢动,不敢回应,更不敢推开。
哦,不,才不,她一点也不想他停下,就这样吻着她吧,吻到天荒地老。
庄久霖一离开她的嘴唇,她就开始大口喘气。
他滚烫的气息吐在她脸上,嗓音暗哑到只足够她一人听见:“本来想等到你实习结束,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