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六,午后,豫章城北,长史段璋的府上。
“老爷,不好了!”一个身材修长,体型偏瘦的中年人闯进了段璋的卧室,惊醒了午睡中的段璋。
段璋听见声音,脸上没有什么怪罪的的神色,从榻上爬起,掀开被子,取下床头的一件披风披上,便和来人走了出去,两人谁也没去关注被子掀开后,底下显出的那一抹风情。
“什么事?”段璋依旧平淡的问道。
来的这个人叫做韦超,曾经靠着一双铁砂掌打遍河北无敌手,威震武林,只是十年前突然间便从江湖上消失,无人知晓他的去处,没想到竟然成了段璋的供奉。
对于这个曾经的河北武林第一人,段璋也保留着足够的信任和尊重。韦超重诺,段璋曾经帮过他一次,救了他的性命,他也就将自己的这条命卖给了段璋,并发誓从此跟随段璋左右,十年来他帮段璋处理了许多次他不方便做的事。
这一次,他刚刚又得到了一则惊人的消息。
“管家死了!”
“死在那里?”段璋问道,并没有因为管家的死而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豫章城外百里,靠近鄱阳湖的地方。”韦超平静地说道。
“……原来如此!”听见韦超的话,段璋皱眉想了想,最后说道。
侯泽身后的人终于还是出手了!
“韦超,立刻去浮梁县一趟,找到那个唐远的一家。”段璋片刻间便做出了决断。
“杀了?”韦超问道。
“不!找到之后,将他们带回豫章城,就放在府里,决不能让他们有半点闪失!”段璋嘱咐道。
韦超负责段璋的情报收集工作,昨天侯泽前来献宝的事,韦超自然一清二楚。昨日段璋对自己下的命令明明是事后将唐远一家除掉,怎么才过一天竟然做出完全相反的命令来?
“东西到手了,自然要将他们除去!可是现在才过没一天管家便死了,还是死在豫章城外,这说明东西没到手。不!应该是那东西压根没有造出来!”看着韦超疑惑的眼色,段璋只好耐心的解释,这也是他对韦超的一贯作风,韦超这样的高手光靠威严是笼络不了的。
“那么对方的目的就很明显了,他们要的不是那东西,而是我写的那封信还有画的那份图纸!”段璋说到这也摇了摇头,有些后悔,也有些无奈,虽然自己万分小心,可最终还是着了对方的道了!
“现在管家死了,东西肯定也落到了对方手中,那么对方拿这两样东西的目的是什么呢?或者说对方忙活大半天所图为何呢?”段璋用的是问句,但也没指望韦超能回答的上来,韦超只是个江湖汉子,对这些官场的事了解的不多。
“要想这两样东西发挥它的作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杀了唐远一家!只要这样做了,对方就可以把这两样东西捅出来,到时候豫章长史为了一件瓷器灭人满门的传言便会传遍整个豫章郡,最后传到长安。”段璋十分肯定的说到,因为要是他的话,他也会这么干!
“到时候朝廷只要一查,这几乎是一定的!对方再把这两样东西取出来,我这个灭人满门的罪名铁定是跑不掉了!”说到这里段璋无奈地笑笑。
“所以,老爷才要保唐远一家平安,为的就是让对方的后招使不出来?”韦超听完段璋的话也明白了过来。
“没错!昨天要杀他们和今天要救他们其实都是一个道理!”段璋没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但是他相信韦超一定能明白,因为他们是一样的人。
“明白了!韦超这就去浮梁!”韦超说完便点头答道。
“也不需要保护太久,等再过一个月,我进京之后再让唐远一家安全的在世人面前露一面,对方手上的那两样东西就没什么用处了。”段璋说道。
此番一时大意,不仅需要的珍宝没有到手,还让自己陷入了如此危险的境地,看来以后自己的心境还需要修炼啊!
韦超接令之后立马便出了府门,从豫章城北门出去,直奔浮梁而去。
……
这里是豫章城的一间小院,小院不大却十分别致,假山水池,亭台楼阁应有尽有。此时在后院的凉亭里,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懒散的靠在凉亭的扶手上,手里拿着一个胡饼,不时的抠下一点来,撒向水池。水面上到处都是争食的鱼群。
“公子,老蛇出洞了!”一个老者从远处走来对着少年人说道。
“吴伯,你看!连这些鱼都知道要去为了一口吃食而争斗,爹……他为什么就是不懂呢?”少年没去理会老者的话语,而是盯着水面雀跃的鱼群,痴痴地说道。
被称作“吴伯”的老者什么也没说,能说什么?难道说老爷连这些牲畜都不如吗?这个念头老者连想都不会想!因为老爷在他眼中那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无论他做什么,老者都会毫无保留的执行。
就像老爷吩咐过自己要听命于公子,那么公子吩咐下来的事,老者连对老爷也不会提起。
少年也没指望老者会回答自己,自己的老爹在家中的声望已经高到让这群家伙兴不起半点怀疑的地步。
“倒是没想到,这个唐远竟会如此果决!”少年人自言自语道。
“吴伯,铁掌韦超,威震河北之地,有信心吗?”少年人略带玩味的说道。
“回公子的话,十几年前打过一次,老奴只用了十招!”吴伯答道。
“十多年前……韦超还是青年吧?”少年淡淡的说道。
“公子放心,这十几年老奴也不是空耗时光。”吴伯自信的说道。
“那就恭候吴伯佳音了!”
说完后,少年人又将目光移回水池,接着开始喂鱼……
七月二十六,戌时,夕阳已经开始渐渐坠下。
“小玢,小玢,快来!我带你去看个东西!”肖焱兴高采烈的冲进唐府,大声叫道。
唐远昨天回家后和妻女好好的庆祝了一番,今日,唐家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一家三口在一起吃完晚饭后,便听见肖焱的大喊,没一会儿便见肖焱冲了进来。
“小玢,走!带你去看个好东西!”肖焱兴冲冲的说道。
“不去!有什么好看的!”自从爹爹跑去肖家闹了一出提亲的事后,唐雪玢便十分害怕见到肖焱,她的心中依旧茫然,所以干脆做起了缩头乌龟。
这些天来,她一次都没见过肖焱,倒让肖焱有些摸不着头脑,以为自己又哪里惹少女不高兴了,这些天来变着法子想让少女高兴一些,倒没想到自己的行为反而让雪玢有些生厌。
这一次,果然,唐雪玢又不愿和自己出去,肖焱立刻便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耷拉着一个脑袋,正准备离开。
唐氏实在看不下去了!
“焱儿,等等!”唐氏对着少年喊道,同时又瞪着眼对着自己的女儿说道:“今天你必须给我跟着焱儿出去!”
“娘!”唐雪玢一听不干了,撒起娇来,“有你这么当娘的吗?把自己的女儿推出去给一个男人!你就不怕他对女儿做出什么事来吗?”
“真做了什么,我也认,方正你那份嫁妆我早就备好了!”唐氏拿起案几上的茶盏,轻吹一口气,不带一丝烟火气的说道。
“娘!”唐雪玢对着母亲跺了跺脚,眼看母亲态度坚决,没办法,只好出门去了,出门时还回头恶狠狠的说了一句:“你别后悔啊!”
说完便用手指着肖焱,让他带路,一副大姐头的做派。
说实话,唐氏这辈子做了很多决定,以后回顾自己的一生时,她自己也分不清此时做出的这个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不过她真的没有为这个决定后悔过……
吴伯十几年后的功夫到底有没有韦超强,这个还不得而知,但是这赶路的功夫比着韦超强了不是半点。
唐雪玢离家之前,他便来到了昌南镇的唐府,一直藏在附近观察唐府的动静,看见唐远一家三口都在,还在想要用什么法子把唐雪玢引开,这也是公子计划的一部分,必须给唐家留下一个遗孤,不然谁去告状呢?
没想到肖焱竟然帮了他一个大忙,至于唐府边上的这个肖逸,吴伯以前也观察过很久,知道这也是个高手,为了省掉麻烦,他特意使了个法子把他引开。
现在是时候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韦超正在赶来,肖逸也随时可能回来,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吴伯纵身一跃,落在唐府院内的阴影中,无声无息的前进,前面那个老者便是唐家的老仆了。
巧了!他也叫“吴伯”,只是这个“吴伯”不会半点的武功。
悄无声息的靠近,右手一个手刀向着颈动脉切了下去,“吴伯”便浑身发软的倒下了……
吴伯用手扶住他,还好心的将他靠在墙角,在外人看来便只像是累了,坐下休息一会儿而已。
搞定一个!接下来便是这个“吴伯”的老妻了,也算自己做一件好事了,不能让老人家在路上等太久。
“吴伯”的确没有等太久,片刻后,吴伯从唐府的厨房走了出来,厨房里面,吴妈同样累的倒下了……
好了,杂鱼已经清除完毕,该轮到正主了!
吴伯是从唐府的后院进入唐府的,在后院搞定两个下人之后,便来到前院,此时唐远夫妇二人正在大堂里闲聊着。
话题自然是他们的宝贝女儿了!唐雪玢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母亲唐氏这些天也一直在为女儿的婚事操心,此时好不容易得空拉住丈夫,便絮絮叨叨的和丈夫聊了起来。
闲聊的二人丝毫没有发觉危险的靠近,大堂通往后院的门处一块巨大的屏风后面,吴伯正安静的站立。
他在计算自己该从何处出手,才能用最快的时间解决二人,虽然目标只是两个不通武功的普通人,但是常年积攒下的习惯依旧顽强的影响着吴伯。
也没多久,吴伯便计算清楚了!他抬起了右手,屏风对于他来说,很薄!绕过去只会花费更多的时间,所以他选择了出手。
一道劲风破空而来,划破空气的声响在吴伯这等高手耳中简直如雷霆般。
这不是自己发出的声音!吴伯只在片刻间便做出了决定,举起的手微微上扬,正好挡在了声音射来的方向。
“呯”的一声,屏风炸裂,这一下的声响终于惊动了闲聊的夫妻二人。
破碎的屏风后面,吴伯的身影出现在二人眼中!
吴伯挥了挥手,卸掉刚才暗器带来的力道,吴伯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再出手。因为一个身材修长的中年人已经走了过来,手中还不时抛着一颗石子。
韦超终于还是赶到了!
“没想到,竟是一位前辈!倒是失敬了!”韦超淡淡的开口。
“呵呵,什么前辈,不过是个黄土埋腰的糟老头罢了!”吴伯同样淡淡的说道。
唐远抱住了惊慌的妻子,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后背,看着眼前的二人,唐远知道,麻烦终于还是来了!只是没想到只过了一天!
大堂内的二人没有再说什么,彼此都知道对方的目的,多余的言语只会让人厌烦。
“前辈先请吧!”韦超笑了笑,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不错!比十几年前懂礼貌了!既如此,老夫也就不客气了!”
“正该如此!”
……
“糟了!调虎离山!”肖逸今晚刚吃完饭,便见一个身影飞快地在自家屋顶掠过,肖逸没说什么,拿起佩剑便跟了上去,肖逸也有着自己的故事,这种事自然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只是追了半天依旧没发现对方的身影,他才反应过来,对方不是冲着自己来的,那就必定是冲着自己的唐兄来的,唐远昨天的事,自己也知道了,没想到对方来得这么快,让自己一时判断失误。
“该死!”肖逸调动全身的内力,疯狂的注入双脚,向着唐府飞奔而去。
终于,他赶到了唐府,找遍前后院所有的屋子,却只发现了吴伯夫妻俩已经冰凉的尸体……
“小焱子!你那什么东西啊!不就是几只萤火虫吗?有什么好看的!”
唐府外面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
“小玢,那可是我花了好几天才抓到的,谁知道它们那么不经养,一眨眼就死了!”
随后,肖焱懊恼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咦!肖叔叔,你来找我爹啊!”唐雪玢一进家门便看见肖逸站在自家院子内。
“爹,你怎么来了?”肖焱也走了进来。
“肖叔叔,我爹呢?”少女看着面色铁青的肖逸,在回顾了一下自己的家,敏感的少女一下子便发现了家中的异常,太安静了!
“唉……”肖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事实上他也不擅长说这些话,随后,他让开了挡在唐雪玢前面的身子。
顿时,映入雪玢眼前的便是凌乱的大堂,屏风已经碎的满地都是,案几也破烂不堪,窗户上到处是破洞,大堂的地面上还残留着几滩鲜血……
唐雪玢痴痴呆呆的走了进去,聪明的少女看见这一切自然已经明白了发生的事,爹爹的麻烦还是来了……只是真的好快啊!
唐雪玢麻木的走着,突然她发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圆环,应该说曾经是一个圆环,现在的它早已碎成两半。
是“玢瓷”!这大概就是父亲要给我准备的礼物吧,父亲真傻!还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呢?
终于,少女的眼角留下了晶莹的泪珠,一滴一滴的滴落在手上的“玢瓷”上,如玉的外壁上,少女的泪水缓缓地流动着,柔和的光泽映射出支离破碎的大堂。
其实,“玢”这个字除了玉器名以外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玉分”。碎裂开的“玢”便是“玉分”。这层意思,少女读书的时候便已经知晓了,只是她从来不在人前提起,她也不愿意会有这么一天。
只是,命运真的很喜欢捉弄善良的人,越是不想发生的事,越是会发生。
“玉分”的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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