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和尚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眉目俊俏、唇红齿白,若不是顶着一颗小光头、穿着僧服,打眼看去,还以为是哪家的小郎君呢。
此刻小和尚与黑狗依偎在一起,正瞪着大眼睛看着她。
容钰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红润,看上去挺精神的,应该是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便移开了视线。
倒是他旁边的那只黑狗,浑身血淋淋的,声音也越来越虚弱,看上去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它快撑不住了。”见那小和尚还傻乎乎的瞪着眼看着她,容钰忍不住率先开口,“它的腿需要快点上药。”
她提醒道。
“啊!”闻言,小和尚总算是回过神来了,忙担忧的看向黑狗,“小黑,你再撑一下,我现在就去给你找药。”
说着,他爬起来就要走。
“谢谢您救了小僧,”只是刚跑了两步,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容钰,向她行了一礼,又小心翼翼地道,“只是小黑伤得重,小僧不敢乱动它,不知可否麻烦您帮忙照看一下?”
不等容钰回答,他忙补充道:“小僧马上就会回来的。小僧就住在不远处的明山寺,此就去寺里取药。”
那双黑亮的眼睛期待的看着她,像只无害的小狗狗似的。
但其实这小和尚年纪虽然不大,看着稚嫩,但身量却不低,站起来时,竟是比容钰高出了一颗头。
只是他清瘦面嫩,眉目间还蕴着一团稚气,倒是让人一时间会忘记他的身高。
“呜呜……”
黑狗发出了一声呜咽,它想要动,然而却是怎么也站不起来,倒是血流的更快了。
“小黑,你不要乱动。你受伤了。”小和尚见此,忙蹲下身安抚那黑狗,轻柔耐心地解释道,“你等我一会儿好不好?我去给你拿药,很快就回来了。”
他的动作很温柔,黑狗呜呜叫了一声,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手心。
随即,一人一狗一起抬头看向容钰。
明明不是同一个物种,但那两双眼睛却极是相似,就这样眼巴巴的看着她。
“……我只等你一刻钟。”容钰垂眸,终是点了个头。
“谢谢您!小僧会准时回来的!”小和尚闻言,立刻高兴地站了起来,向容钰说了一声阿弥陀佛,便忙朝着明山寺跑了。
他那两条腿倒也不是白长的,跑起来倒是挺快,一溜儿烟就跑得不见了踪影。
容钰收回了视线,也没靠近黑狗,而是就地坐了下来。一人一狗都安安静静的,只有黑狗时不时地发出一声呜咽。
一刻钟还没到,略有些熟悉的脚步声便传来了。
不过片刻,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和尚便到了容钰的跟前。
“小僧、小僧回来了。”
他喘着气,白皙的额头上全是汗意,但脸上却满是喜意,“谢谢您,小僧拿到药了。”
“嗯。”容钰淡淡嗯了一声,站了起来道,“去给它上药吧。”
她说完,便转身想要离开。
“诶,那个……”身后却传来了小和尚有些为难的声音,“您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我会付报酬的。”
容钰转头看他。
小和尚便红着脸道:“我……我不会包扎。”
他连人都没有包扎过,更别说是狗了。而且小黑还伤得那么重,他都不敢动它,就怕弄疼它了。
说罢,狗狗眼又出现了。
容钰抬头看了看天色,半晌,悠悠叹了口气。她拿过小和尚手中的药,走到了黑狗身边。那黑狗之前面对那两个汉子时,极其凶悍,可此刻,却乖巧得很。
它身上又是泥巴又是草屑又是血,而且面相凶,着实不怎么好看。
那双真狗狗眼抬了抬,看了容钰一眼,便垂下了眼皮,然后,主动伸出了受伤的前腿。容钰微微一挑眉。
“小黑很乖的。”一旁,那小和尚不知什么时候蹲了下来,“它是狼狗的后代,虽然长得凶,可是却从来不会乱咬人。它只会咬坏人。”
“你如何得知的?”容钰边给黑狗包扎,闻言,便问道。
小和尚却是眨眨眼道:“我知道啊。”
容钰等了片刻,却没等到他的下句,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对上那双无辜的狗狗眼,别开了视线。
“这几日不要让它沾水,也不要下地,养几天便好了。”她的动作很快,却很轻柔,不到半刻钟,便已经给黑狗上好了药,也包扎好了。
全程,那只黑狗都没怎么动,任由容钰摆弄。
弄好后,容钰想了想,还是问道:“那两个人为什么抓你?”
小和尚又眨眨眼,“小僧也不知道,我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在麻袋里了。”
容钰:“……”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自己给了理由。
人贩子最喜欢的便是小孩子和长得漂亮的少年少女,想必,这小和尚便是因为这张脸被盯上了。
那明山寺,容钰也听说过,据说已有数百年历史了。
只是后来时代变迁,明山寺又隐在深山之中,着实偏僻,寺里的和尚也越来越少,直到如今已是没什么香火了。
至于里面更是没几个和尚了。
也不知那两个人贩子是从哪里来的,不知是无意看到了这小和尚,所以起了歹心,还是有所预谋。
容钰心中想着,这些事,如今的她本不应该管的。
可是她看着小和尚那懵懂的眼睛,终究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去衙门报案吧,那两个人的相貌想必你也看到了。”
说罢,转身欲走。
“将军!”只是刚走了一步,身后便传来了小和尚清亮的声音,听到这声称呼,容钰蓦然顿住了脚步。
她转头,声音冷淡:“我姓容,唤作容钰,不是什么将军。”
“小僧无咎,见过容将军。”
那小和尚也不知是不是真没听懂,确实没有再唤将军,却是唤了一声容将军。
容钰眉头微蹙。
不等她说话,小和尚便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了一个东西来,竟是一朵漂亮的干菊花。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朵金黄的菊花,递到了容钰的面前,“谢谢您的救命之恩,这花,送给您。”
“花好看,能够让人开心。”小和尚认真的道,“这朵干花可以保存很久,您就可以开心很久了。”
那菊花保存得很好,虽是干花,却并不鲜花差,反倒别有一番风情。
容钰微微一怔。
她不开心吗?
原来她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便是她刻意的不去想,但原来有些话已经深深地刻进了她的心里。生母的那些话更是言犹在耳,她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般豁达。
即便做好了准备,可原来,也是不开心的。
血肉之躯,又怎会无动于衷?
容钰一直未动。
无咎小和尚有些失落的垂下了眼,正要收回手,手心却突然空了,那干菊花被一只手抽走了。
他猛地抬头,便见到面前那人随手拿着那干花淡声道:“一朵干花便想报答救命之恩?小和尚,你的命,还有小黑的命,难道就值一朵干花不成?”
咦?
那张俊俏的脸蛋上出现了一片迷茫。
容钰摇了摇头,不再看他,转身大步进入了山林更深处。她今日本就是来打猎的,倒是为了这一和尚一狗费了不少时间。
无咎仰着头,怔怔的看着那道笔直纤细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密林里。
“容将军!”半晌,他忽然大声唤了一声。
容钰回头看他。
却见那小和尚笑得弯起了双眼,真心实意的夸赞道:“谢谢您,您真的很厉害!”
日光透过树叶,稀稀落落的洒在小和尚的脸庞上,他看着她,朝她笑。
他的脚下,大黑狗蹲在旁边,也跟着仰起了脑袋。
那两双相似的眼睛里都亮晶晶的,就像是有星星在闪烁。
“她是疯了不成?!”将军府中,长乐郡主狠狠扫下桌上的东西,清脆的碎裂声立刻响彻了整个花厅,“现在可好,如今咱家的事,京城上下谁不知道?还嫌我们的脸丢得不够多吗!”
先是真假千金一事暴于人前,后又是拒绝皇帝纳妃,一桩桩的闹得人尽皆知。这些日子以来,绕是将军府闭门谢客,也挡不住那些闲言碎语。
长乐郡主心里早就压着一团火。
那些人看似在嘲笑容钰,但本质上也是在看他们将军府的笑话!容钰是个假货又如何?但她确实足够优秀,也立下了大功。
反观将军府,没了假货,要回了真货又如何?
想到不久前教导魏瑄的师傅们的汇报,长乐郡主便觉得一颗心犹如火烧般难受。外人不知,其实那传言中有关魏瑄天赋异禀的话,都是她命人传出去的。
可事实呢?
谁能想到,将军府的血脉,竟然是个没有练武天赋的废物!
便是有名师教导,魏瑄的进展也很是有限。
“郡主,县主于武道上天赋有限。”
这一句深深地刻进了长乐郡主的心中。
可她如何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她绝不信,她孟沅与魏宪的孩子,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农妇之女!
“郡主,此事已经发生,您再生气也于事无补,莫要气坏了身子。”说话的是一个清雅的公子,正是傅晟。
他虽已是朝廷三品武官,可在长乐郡主的眼中,还是魏家的人。
魏家于他有养育扶持之恩,因此,在京中的这些日子,傅晟每日都要来将军府请安,日日不缀。
“于事无补?”长乐郡主忽地冷笑了一声,沉声道,“傅晟,你去容家一趟。告诉容钰——”
她目光冷锐,一字一顿的道:“她在一日,便犹如一块落在将军府上洗不清的污点。你告诉她,本宫不想在京城再看到这块污点了!”
况且,魏瑄若要出头,那容钰,便必须消失!
“污点吗?”
傅晟眸光微闪,垂眸看了看手中折扇,片刻,轻声应了一句,“好,如您所愿。”
他站起身,朝长乐郡主恭谨的行了一礼,温文谦逊,仿佛不是朝廷的三品大将,而只是将军府的一个家臣。
从将军府最大的骄傲到如今洗不清的污点……
当所有人都与你背道而驰,当众叛亲离,阿钰,你可还会对这大周有半分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