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壶虽是这么说,心中却跟明镜似的。若说正道宗门中,其余修士尚有可能和秋夜白行苟且之事,顾雁声却是绝无可能。即便不说两人早早有了一生之敌的对名,单以顾雁声的性情,也不可能与魔宗同流合污。
他一边色厉内荏地喝了一声,一边往顾雁声身边靠去,努力回想着方才在他接近时,这深林中是个什么情形。
顾雁声是否正在和秋夜白动手?
两人总不能是优哉游哉地月下对酌罢?
不管如何,他且先放一两句大话,唬住对方要紧,随后再细细解释不迟。
“我与顾掌门怎可能是一丘之貉?”
方壶与宜青走得近,秋夜白一人站得与他们稍远,神情冷漠,手中长刀雪亮。话音方落,他毫无预兆地出手,刀光如电,凌空斩落。
方壶下意识往宜青身后一躲,那刀光却不是朝他二人落下来的,而是迎头朝那只九级灵兽劈去。
灵兽才被方壶亲自使了个定身的法诀,根本躲闪不及,眼见着那道夹缠着魔气的刀光将好大一颗头颅劈作两半,血浆迸溅,石山般的身躯轰然倒地。
“呲一一”方壶心痛难当,死盯着那具灵兽的尸身久久不能回神。
早知会遇上秋夜白这个煞神,他绝不会派出门下这只九级灵兽。这只灵兽名唤“食噩”,在紫极阁后山豢养了数十年,投喂的灵丹与其余食料不可胜数,平日里他都极不舍得让它见人。这回要不是带弟子下山历练,想要趁机展示本宗高妙的御兽之术,他也不会带它现世。
原本让食噩在本宗弟子前露一次面,吓唬吓唬那些不知事的后辈,就算了事了。要不是后头又遇上顾雁声,顾雁声眼高于顶、对他不屑一顾,他也不会一时气不过,唤了食噩偷袭青玄宗门下的弟子,想借机扬扬威风。
如今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方壶暗中一咬牙,将顾雁声连同秋夜白一齐记恨上了。
“顾掌门,这人是魔宗宗主,性好滥杀无辜。我紫极阁前任掌门,门中十余名长老俱死于他手……”
方壶听得秋夜白与顾雁声撇清关系,心中便有了成算。这两人他是一个也打不过,不如挑拨他们斗个你死我活,他再趁机一网打尽!
“呵。”秋夜白冷冷笑了一声,目光如有实质,能在道貌岸然的紫极阁掌门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方壶避过他凌厉的视线,只对着顾雁声劝说:“不知这恶徒怎的出现在了此处,没准便是打算朝你我宗门弟子下手。不若顾掌门与我联手,制服了这恶徒!”
宜青的神情一直淡淡的,闻言忽的蹙起了眉头,方壶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了,愈发卖力地说起秋夜白在修真界中有哪些斑斑劣迹。
不管有的没的,一股脑全都推到了秋夜白身上,连强抢民女、荒.淫无度也都一一算上了。
宜青听得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厌恶道:“别说了。”
方壶以为他终于打算动手除去秋夜白这等修真界的毒瘤,顺势闭上了嘴。
宜青还没表态,倒是秋夜白嘴角一勾,朗声道:“你若编排旁的也就罢了,我是否曾强抢民女、荒.淫无度,顾掌门最清楚不过了。顾掌门,我说的可对?”
他直勾勾看了过来,神情坦荡,一副若是宜青开口、定他甚么罪状他也都认了的模样。
宜青连私下里识破秋夜白身份一事,都还没想好要怎么应对,这时被两人逼迫着将这事摊在明面上,更是心乱如麻。他含怒瞪了秋夜白一眼,目光却不全是恼怒,更像是小两口犯了口角,偏巧被外人撞见了,一方便又是幽怨又是求助地看向另一方。
他这一看,方壶的心中便是咯噔一声。方壶想起来了,白日里他才见过秋夜白!那时对方穿着青玄宗的青衫,像个寻常弟子似的跟在顾雁声身旁,气息内敛,毫不引人注目。要不是顾雁声待他格外亲厚,方壶也不会依稀记得他。
方壶此时是凭借魔气和那双目认出秋夜白的,细细看去,对方显然是做了些乔装,和原本的面貌有所出入。秋夜白改头换面,装作青玄宗弟子跟在顾雁声身边,顾雁声到底是知晓还是不知晓?
绝无可能发觉不了!
“好,好呀……”方壶咬碎了一口白牙,连退几步,离开顾雁声的身旁。
秋夜白与顾雁声同为合体期的修士,修为不分高下,要说秋夜白能瞒过顾雁声、跟在他身边那么长时日,谁能信呢?唯有一种解释,那便是顾雁声心知肚明,还帮衬着隐瞒!
“堂堂青玄宗掌门,竟真与魔宗勾搭到了一块儿,若是叫人知道,不得笑掉了大牙!”
方壶的视线四下飘忽,已然是在为自己寻找退路。他的心思险恶,不由用最恶毒的念头揣测旁人。秋夜白与顾雁声既然有勾搭之实,说不得便是在密谋什么惊天的阴谋,如今不巧被他撞破了,定然要杀他灭口!
心中虽则惊慌,但方壶很快也发觉了风险后隐藏的契机。只要他今日从这深林中脱身,在修真界众人面前揭破这两人密谋的勾当,便可登时扬名立万了。
他一边寻着退路,一边用言辞稳住二人:“这等魔宗恶徒怎堪共事?我奉劝顾掌门一句,莫要叫他花言巧语蒙蔽了,早日与他划清干系、回头是岸才是正道……”
说话间,方壶已退到了密林身边。他背在身后的双手飞快地掐了一个遁身诀,如临大敌的神情终于一松,露出个阴冷的笑。
他的小动作完全没有瞒过宜青的耳目,以秋夜白的修为更是不可能看不通透。但不知为何,秋夜白迟迟没有动手。
眼看着方壶即将施完法诀遁身,宜青又瞥了秋夜白一眼,飞剑斩断了方壶的退路。方壶闷声喷出一口鲜血,颤手指着他道:“顾雁声!你一一”
他一直提防着秋夜白,没料到居然是看起来凛然正气的顾雁声出了手。果然再好的声名都是不可轻信的,谁能猜到顾雁声也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
宜青看他眼中愤恨,猜到他心中都想了些什么,不外乎是猜测他和秋夜白早有勾结。从某些方面来说,确是如此。
“我和他之间的事,容不得你置喙。”宜青冷声道。他缚住还如死鱼般挣扎的方壶,偏头看向秋夜白,“不动手?”
秋夜白目光深沉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才缓步上前,在方壶身边弯腰蹲下,将长刀插.在了对方的颈侧,稍一动弹就可以划破脖颈之地。
“紫极阁用人肉饲养灵兽之事,你可知道?”秋夜白声音轻柔,却好似一条身形曼妙的长蛇,悄然无声地缠了上来,随时可以勒紧骨肉、使之碎成齑粉。
方壶目光一变,怒斥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原来你也知道你那些个师尊、长老都做了什么事。”秋夜白幽幽道。
方壶道:“败于你手是我技不如人,但你若继续这样血口喷人,我一一”
“你要是不知我在说些什么,那便这样如何?”秋夜白拔起长刀,笑得温和,“我废去你一身修为,将你带到紫极阁的后山。既然紫极阁豢养的灵兽都是性情温厚的,定然也不会伤着你,你便与它们好生相处,也好多熟悉熟悉它们的秉性……”
秋夜白说得轻声细语,方壶却已想到了此前意外闯入后山时见到的景象。血腥的、肮脏的、腥臭的、不忍直视的地狱景象,几乎成了他修行中的心魔,全凭了本宗长老开解,才慢慢将缓过来。
没什么的,他告诉自己,人固有一死,那些终其一生也无望飞升得道的弟子,还不若投喂了灵兽,也算对宗门有所贡献……他无须为此内疚,更无须自责。
怪就怪他们没顾雁声那等天分!
“不知悔改。”秋夜白见他目光恶毒地看向顾雁声,毫不迟疑地反过刀背,灵气激荡、将人震昏了过去。
深林中顿时变得安静。
没了方壶夹在中间,两人间的气氛愈发诡异起来。
“早发现我的身份了?”秋夜白收回长刀,转身看向宜青。
宜青偏头不语,算是默认了。
秋夜白从他的神情中咂摸出了些许倔强的味道,勾了勾嘴角:“什么时候发现的?发现了为什么不说?”
他的语气像是在咄咄逼人,宜青应声道:“你也没想故意瞒着。”虽说他是作弊似的看到了对方头顶上的文字,认出了他的身份,但即便没有这些,秋夜白的举动也远说不上毫无破绽。
哪有筑基期的弟子能从魔月藤下救人脱身的?
哪有没下山历练过的弟子能将一应事务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哪有、哪有青玄宗的门人能豁出去了脸面,夜夜缠着他这个掌门双修的?
秋夜白要是当真有心隐瞒,这些破绽原本一个都不该露。
“你倒是说说,我如何没想着故意隐瞒?”秋夜白笑道。
宜青一样样与他说着,耐心将他露出的许多破绽都说了出来,越说便觉得自己越有底气,秋夜白根本是毫不走心:“……你倒像是有意让我知道似的!”
秋夜白坦然道:“不错。”
宜青被他一堵,原本备好的奚落之辞都用不上了,想了想道:“你就不怕我揭穿你。”
怕,自然是怕的,只是怕的不是这个。然而他所担忧的、隐隐有些畏惧的事,早在片刻前就被对方亲自证明了,根本无须挂怀。
“不怕。”秋夜白抬起他侧偏着、好似只高傲的鸟雀般昂起的下巴,笑道,“你不会揭穿我,便是揭穿了也无妨。你早就心悦于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