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之下,青玄宗一众长老和弟子都面色铁青。方才声势浩大的劫雷虽然没能损毁山门,但他们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松懈的神色。眼下,还有更棘手的难题摆在面前。
“去请师叔祖下山!”一名长老面沉如铁,半晌后咬牙道。
青玄宗年轻一辈中,修为以顾雁声为首,如今他们这位掌门来历不明,看那亲密架势还十有八.九是与魔宗秋夜白一伙的。要对付一名才入大乘境的魔修和一位成名多年的合体期修士,如今山下的这些长老与弟子胜算极低。为今之计,只有请隐居在青玄宗内的大能出山,方有一战之力。
听得长老决意请师叔祖出山,青玄宗众人反应不一。严萧最为直接,他瞪大双眼不敢置信道:“万万不可!”
长老没有多少耐心留给这位宗门弟子,一边催促着人上山请师叔祖,一边道:“为何不可?当年师叔祖闭关,与我宗曾立誓为约,若是宗门遇上大劫,可请他出关解难。而今,正是时候了。”
“何来的大劫!”严萧心中着急,分辨道,“不过是面破镜子而已,照出个与师尊模样不同的人,也未必是夺舍……”
他如此焦急,除了不愿宗门与“师尊”对上,还因为那位隐居在青玄宗的师叔祖,是个颇让人忌讳的大乘期大能。此人修的是出世剑,斩断一应红尘俗事,很有些疯魔,利剑一旦出鞘必见血而归。
秋夜白虽说也入了大乘,但到底才刚刚破境,根基未稳,如何能是已在大乘期浸淫数十年的师叔祖的对手!秋夜白若是不敌,师尊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到时候可就真是……真是要双双殉情了。
严萧厌恶那得了师尊芳心的魔宗宗主,但若要他看着对方落败而后身亡,他却是不愿的。他苦思冥想着找个由头,试图劝说长老放弃这打算:“这事其中或许还有隐情,可与师尊……与那人先问个究竟。”
“不必!”长老斩钉截铁道,“唯有夺舍,断无旁的可能。况且那人与魔宗秋夜白形容亲密,若非同谋,又是甚么?!”
“他们……”严萧欲言又止。
他还待再说,忽见长老面色转瞬一沉,怒斥了一句“寡廉鲜耻”,随后扬起双臂,大声朝其余弟子道:“还不去请师叔祖!”
严萧不知何事触怒了长老,疑惑着转头看去一一
劫雷落定后分外空旷的山坪之中,两名身形匹配、容貌相当的青年正在拥吻,而这个深吻恐怕长达数息,许久未分。
“他们去找援手了。”宜青推开秋夜白,对方似有不舍,但严重战意正盛,似乎亲吻心上人与迎战敌手,柔情与冷峻两种情绪可以毫不矛盾地出现在同一人的身上。
秋夜白摸着犹有余温的双唇,想到对方向来是面冷心热,数息之后才推开自己,显然已被他先前的话打动了。他笑了笑,道:“随他们去。”
宜青知道青玄宗几位隐世的大能并非徒有虚名,不由皱起了眉头。如果由他来做抉择,或许会在对方援手到来之前想个法子脱身,趁着现下在山门前的青玄宗长老修为都不算高的时候。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秋夜白看着不忍,低头在眉心吻了吻,似是说着玩笑话:“不走,得和他们过一次手。”
宜青不赞同地望了他一眼。
“和他们过过手,才好让他们长个记性,记得你已是我魔宗的人了。”
疑似对青玄宗掌门施了夺舍之术,正道之中约莫已没了他的容身之地。真要寻个落脚处,魔宗或许确是首选。可秋夜白那句“已是我魔宗的人了”,怎么听都像是暗地里要占个口舌上的便宜。
宜青迟迟没有答话,秋夜白收起了漫不经心的表情,谨慎乃至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与我同去魔宗,你看如何?”
“也好。”宜青道,“不过你我得先从此处脱身。”
他随即补充道:“青玄宗几位隐世大能可非泛泛之辈。”
秋夜白挑了挑眉,毫无畏惧之情。
在不知道对方并非是那位青玄宗一手培养、对宗门感情极为深厚的年轻掌门之前,他还需要担忧对方是否为了宗门的缘故与自己反目。
可如今,他无所顾虑了。
……
“却说那青玄宗山门前,魔宗宗主没拔出他那成名的双股剑,只取了把资质平平的长刀。青玄宗隐世的大能还没出手,便见刀光如电一一”
魔宗宗门附近的一处小镇上,酒楼的说书人正在眉飞色舞地与一众食客说到数月前那场轰动修真界的大战,忽的被人出声打断。
“说书的,你这说的不对罢!”那食客膀大腰粗,看着浑身颇有气劲,该是名修习锻体之术的魔修,“双股剑正是宗主趁手的兵刃,又有诸多法诀加持,是柄高阶的灵器,宗主为何弃之不用,反用了长刀?”
数月前那场大战,招至风云色变,但凡修行之人皆有感应。但因着观战之人甚少,青玄宗众人在战后闭口不谈,是以几乎无人知晓这一战的细节。难得这酒楼中请了位说书人,据传手中捏着那一战的话本,对此战有兴致的人都云集到了此处。
说书人深谙奇货可居的名目,说到兴头上被人打断,便故作不喜,闭口不言了。
他这一番做派,立时招了一众食客的不满。当下拍桌的拍桌,闹事的闹事,还有朝先前出声打断的那人寻事的,哄闹着让说书人继续。
“刀光如电,青玄宗那位辈分极高的师叔祖闪躲不及,只得出剑挡下。可惜啊,可惜……”
说书人察言观色,见吊足了众人胃口,又多讨了些赏赐,这才悠悠开口道:“可惜同是大乘期的修士,魔宗宗主一刀劈下,青玄宗那修士的剑鞘竟被劈作了两半!”
“好!”
酒楼靠近魔宗宗门,来喝酒解闷听曲儿的也多半是魔宗的修士,听到青玄宗的人吃了大亏,自家宗主占了上风,自然齐齐喝彩。
说书人道:“魔宗宗主一招得手,诸位看官,您猜怎么着?”
有人道:“自然是赢胜追击,给那群伪君子一个好看!”
也有人故意呛声道:“青玄宗那大能是吃素的?一招不敌,总得想个法子找回场子吧?”
“那也得打得过才成啊。”同座的友人与他一唱一和,明是早已通过气儿的,“若是明知不敌,还不如装作大度,索性不还手了。否则强要出手,又讨个没趣,岂不是面子里子都丢了?”
酒楼中传出轰然大笑。
说书人莞尔道:“诸位猜的可都错了。宗主一招得手,当即收了刀,说是那青玄宗大能已有两百余岁、行将就木了,他若是再与对方动手,心中着实过意不去。让青玄宗寻个年轻些的修士来,他也好打个痛快……”
这说书人懂眼色、会拿捏,直到说完这一段激战,酒楼中的气氛都颇为热闹。众人争相夸赞魔宗宗主的英姿,说是正道修士嘴上说着讨伐魔宗,可实力却是大大的不济,连青玄宗山门都被宗主一人挑了,其余小门小派更是不在话下,兴许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听到宗主连破数个正道宗门的消息。
“咳咳。”说书人待他们议论稍歇,场中渐渐静下了,才一敲醒木,将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说到这大战,还有一事不可不提。先前有位兄台问了,为何魔宗宗主弃了擅用的双股剑,反用了把长刀,这其间实则另有隐情……”
“坊间多说是宗主见青玄宗的修士不是对手,便选了样不常用的兵刃,姑且算是让了他们半招。可我这新得的本子里,还有一说一一”
“那柄长刀并非普通的兵刃,却是青玄宗前掌门顾雁声送与宗主的!”
哗啦一一
撞翻桌椅声、杯碟交碰声、邻座之间骂咧咧的声响齐齐响起,一时间倒将说书人的声音盖了过去。但很快,一众食客便都回过神来,要那说书人将此事好好说个清楚。
魔宗宗主一人挑了青玄宗山门,但青玄宗那声名远扬的宗主却从没露过面,事后更是销声匿迹一般,蹊跷得很。
众人心痒,都想听听下回分解,只见说书人指了指酒楼柜台上高叠着的一摞话本,道:“广陵书局新刻了绣像本的《鸳鸯刀剑录》,诸位看官若是有兴趣,不如买上一本……”
酒楼二楼,拉了竹帘的雅座。
宜青原本正听得起劲,见那说书人说到一半便去卖甚么话本传奇了,登时没了兴致。他放下挑起的竹帘,恹恹坐了回去。
坐在他身旁的,正是说书人口中一人挑了青玄宗的魔宗宗主。可从对方仔细斟酒布菜的神情,看不出一丁点被吹捧的得意。
“外间将你捧得那么厉害,你也不乐上一乐?”宜青奇道。
秋夜白与青玄宗大能的那一战,被坊间传得神乎其神,有些夸张的已言之凿凿说秋夜白破境神速,只怕是飞升在即了。两人听了不少这等胡乱编造的消息,秋夜白一直不置可否,宜青想听,他便跟着来酒楼坐上半日。
“若他们夸赞的是你,我兴许会乐。”秋夜白只斟了小半盏酒,便放下了酒壶,一笑道。
宜青装多了高冷,嘴上说不过他,变着法子多灌了他些酒。
自从离开青玄宗山门,已过了数月,宜青说好与秋夜白同去魔宗,但秋夜白觉得魔宗宗门内事务繁多,不若在外边儿自在。两人且行且歇着,这时才悠悠到了这靠近魔宗宗门的小镇。
两人在酒楼中消磨了小半日,日落时分方携手而去。
走到暂时歇脚的客栈门前,秋夜白牵着宜青的手忽的一紧,道:“有人来了。”
宜青也隐约察觉到了一股十分熟悉的、似乎是修行青玄宗功法的人身上才有的气息。他心中急转,刚猜测是否又有人来寻事,便立刻否决了。之前被秋夜白打压成那副模样,青玄宗但凡要些脸面,也不可能在近期内再派人来了。如若不是寻事,那又是?
“师一一”站在客栈前、背了一个巨大行囊的少年蓦然回首,满脸欣喜。高喊出了一个字后,他立刻紧张地四下望了望,见无人注意,才一溜烟地跑到宜青身前,压低了嗓音道,“师尊,总算找到你了。”
宜青和秋夜白此时都只作寻常修士打扮,面上还略添了些遮掩,好隐藏身份。没想到对方的眼睛那么尖,隔了老远便认出了人。
他见对方满身风尘,也不知是赶了多久的路,一时有些为难,若是躲开未免太不近人情,可若是不躲开……
“呵。”秋夜白冷笑道,“青玄宗容不下掌门,连个金丹期的弟子也容不下了么?”
若是不躲开,少不得又要听两人明枪暗箭争锋相对了。